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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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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来如山倒,这句话果真一点不假,沈夜总算体会到了。
且说上次他召集众人开会,瞳派了个偃甲鸟过来充数,事后他严词厉色把瞳训了一顿,瞳果然收敛了些,第二次开会乖乖到了场。不仅如此,第三次第四次也都是本人亲自出席。第五次开会时,沈夜刚想表扬一下瞳的出勤率,话还没出口,就听见砰的一声,瞳昏倒在了地上。
真是一点儿征兆也没有。
沈夜吓得立刻从御座上跳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瞳是在故意装晕,好逃了这冗长无趣的例会,但是当他把瞳的身体托起来,一触额头,才明白是自己想多了。瞳身体虚弱,体温较常人还更低些,此刻身上却热得烫手。四肢溃烂、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这正是烈山部人所患顽疾之病症。瞳从前因为患病,已截去了双腿,代以偃甲,沈夜本以为他的病情能就此缓缓,再撑个百八十年不是问题,没想到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犯了病。
沈夜惊出一身冷汗,转头对愣在旁边的谢衣道:“快去喊大夫!”
“啊?”谢衣头一回见这种阵仗,手足无措,“可瞳大人就是大夫……”
“我堂堂流月城难道就这一个大夫吗?!”
“呃……这……是!弟子这就去!”谢衣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沈夜抱起瞳,念起传送术法诀,想传回瞳的居所,但转念一想,瞳那里不是尸体就是蛊虫,去了第一次就不想去第二次,没病的人待久了都能憋出病来,怎么能把病人往那儿放。于是他心念一动,索性传送回了自己寝殿。他还想,回头得叫瞳把他那屋子收拾收拾,活人住的地方怎么比死人住的还阴森。
……就是不知道瞳能不能撑到这个“回头”的时候。
他把瞳放在自己床上,替他脱去外袍。华月紧随其后,跟了进来,娥眉紧蹙,不安地看着两人。
“他情况如何?”
“你自己过来摸摸。”
华月小心翼翼探了探瞳的额头,立即缩回手,好似被火焰灼了一下似的。
“这……”她思索片刻,“前几日见到他,还精神得很,怎么突然就……”
“你问本座,本座问谁。”
沈夜背着手在屋里踱了两圈,旋即回到床前,抓起瞳的左手,撩开衣袖。只见瞳修长的手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绷带,绷带上沾着血,隔着布料都能闻到血腥和腐肉的气味。沈夜与华月面面相觑,接着拆开绷带。绷带之下的手臂已然溃烂,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能看见森然白骨。
华月只瞄了一眼,就别过头去,眼底有不忍之色。“他……都这么严重了,为何不说……?”
沈夜闷哼一声。“你问本座,本座问谁。”
两人无言对视了一会儿,最后沈夜开口:“你吩咐下人拿些冰敷的手巾进来。他烧得厉害,别烧坏了脑子。”
“遵命。”华月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谢衣带着大夫匆匆赶来。
沈夜早已等得不耐烦,道:“怎么这样慢!”
谢衣挠挠头:“弟子以为师尊带瞳大人回了他哪里,去了却没找到人,这才想到也许是在师尊寝殿……”
沈夜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起身让出地方,请大夫过来查看。这位老大夫不论医术还是医德,在流月城中都首屈一指,就连沈夜父亲对他也称赞有加。大夫向沈夜一礼,转身去为瞳诊脉,诊完脉,又拨开瞳右眼眼皮查看,然后回头又向沈夜一礼。
“大祭司,七杀大人这病……”大夫顿了顿,脸上已显出悲戚之色,“众人皆知,这病药石罔替,至多能开些汤药缓解痛苦,于病症本身却于事无补,剩下的端看各人体质,若是能熬过这一遭,便是无碍,若是熬不过去……”
沈夜闭上眼睛,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接着睁眼道:“本座知道了,请大夫开些宁神止痛的汤药来。”
“属下遵命。”
大夫领命退下,寝殿中只剩了沈夜和谢衣两人,还有一个昏迷不清的瞳。沈夜背着手又踱起步来,看得谢衣心烦意乱。
“师尊……”他叫住沈夜,“师尊日理万机,这儿就交给弟子照看吧。”
沈夜嘴角一撇:“你?”
“是。七杀大人曾传授弟子偃术,于弟子有半师之恩,理应留下来照看……”
“不必。你回去罢,为师守在这儿,否则放心不下。若是有事,再传你过来便是了。”
谢衣看看不省人事的瞳,又看看满脸焦虑的沈夜,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了然道:“弟子明白。”
黄昏时分,瞳终于悠悠转醒。
沈夜原本坐在窗边,见床上有了动静,立刻凑过去。
“你醒了?”
瞳艰难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半晌,眼神才移到沈夜身上。
“我这是……在哪儿?”
“本座寝殿。”
瞳皱了皱眉,似是相当无奈:“……为何不在我自己居所?”
“你那屋子是人住的地方吗?阴森可怖,谁愿意去!等你好些,就让你手下那些傀儡好好收拾收拾,别把活人屋子弄得跟坟场似的。你若是缺地方做实验,本座就另拨个密室给你……”
沈夜像在倒苦水一般滔滔不绝,但是看瞳没有接话,便住了口,伸手一探他额头,还是烫得厉害。
“你……感觉怎样?”
瞳沉吟一声:“嗯……我是不是昏倒了?”
“你自己竟不记得?”
“昏都昏了,怎会记得。”瞳说着,叹了口气,“唉,如此失态,当真毫无美感可言。”
沈夜快被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失态不失态,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么?”顿了顿,又道,“你为何隐瞒?”
“隐瞒什么?”
“你的病情。”
“并非刻意隐瞒。”
沈夜抓起瞳那溃烂得可见白骨的左手,举到他眼前,使劲晃了晃,“都这样了,还不叫‘刻意隐瞒’?”
瞳眉头紧锁。“我原以为病情不会发展得这样快,至少还能再撑一两个月,到时候说也不迟……”
“你……!”
“况且,就算说了,这病又不会痊愈,何必多叫一个人为我忧心。”
沈夜放下瞳溃烂的左手,拉起被子,将之盖好,然后拨开瞳额上被汗水打湿的白发。接着猛地撤回手,面色冷峻,道:“本座偏就愿意为你忧心,你要如何?”
“……唉,大祭司情志果真与众不同。”
“总之,以后不许这样,若是身体不适,尽管说出来,本座不会怪你。”
“哦。明白了。”
瞳说话这句话,复又闭上眼睛。沈夜为他掖好被角,问:“怎么了?”
“有些累了。”
“累了就睡吧,本座去点些安神的香料。”
“嗯。”
沈夜起身去找香炉,走了两步,又返回来说:“今夜本座在这儿守着,你尽管安心地睡……”说着,只见瞳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已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