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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Special Chapter】曾经黯黑无光的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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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那个黑暗的夏天
那是发生在高三开始时的夏天的事。
由于在第二次地区大赛上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岩鸢中学游泳队成功晋级了全国大赛。当然,鲛柄的入选也在意料之中。
于是那年夏天,在经历了长达半年的冲刺训练后,两支队伍在举办于京都国立水泳中心的全国赛事中再次成为了对手。不过,在个人项目上,岩鸢队只有遥和真琴获得了晋级,而其他人只为混合接力而来。至于鲛柄……
“哟,遥、真琴!”比赛前夜,松冈凛兴冲冲地找到岩鸢队休息的酒店,敲开了遥与真琴合住的房间,“看过赛事分配表了吧?到时的个人自由泳和混合泳的比赛,你们都会对上我,混合接力就更不用说了!怎么样?我有信心,会用实力让你们心服口服!”
遥的眼睛闪了一闪,却又偏过头去。真琴倒是笑着打过招呼,还注意到了跟在凛身后的少年。
“诶?这位是……是似鸟君吧?这次是要参加哪一项比赛呢?到时我们若没有比赛的话,一定也会去加油的哦!”
的确是似鸟爱一郎。听到问话,他略微一愣,随即腼腆地红着脸笑了笑,摇摇头:“对、对不起,我……虽然有尽力了,但成绩还是不行,所以……没有晋级任何比赛。”
真琴顿时有些尴尬,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凛回头看了似鸟一眼,撇撇嘴道:“不是说了尽力就好?你也游出了个人最佳,刷新了你自己的记录啊,所以,”他啧了一声,“没必要老是‘对不起’、‘对不起’的,很烦啊。”
“啊,是,对不……不,不,是的,前辈。”似鸟的脸更红了,“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更加努力的!所以凛前辈,不要放弃我啊!”
“喂,我什么时候说要放弃你了啊?”
“嘿嘿……”
“你除了会傻笑,还能给点别的反应吗,真是的!拜托,你既然是来帮咱们学校助威的,就好好地拿出干劲来啊!不要一天到晚除了道歉,就是发呆!”凛数落完,又有些别扭地补充道:“尤其是在我比赛的时候,一定要给我用最大的力气喊,我听不见可不行,知道吗,爱!”
“啊!是,对不……不,不,是的,凛前辈!我会好好为凛……为大家加油的!!”像是被塞了一把最爱吃的糖,似鸟整个人都亮了起来,透蓝的眼睛里迸出了数点光彩,双颊上甚至绽开了两朵小红晕,他要是有根尾巴,肯定摇个不停。
“你……”像是对这家伙完全没辙了,凛挠挠头,放弃地转回身来,“算了,怎样都好。对了,爱,我还要在这里和他们说会儿话,你要是累的话,就先回去休息吧。”
“没有关系,让我陪在前辈的身边吧!”
“喂,你偶尔也可以有一点自己的生活吧,不要老是跟在我身后啊!”
“真的没关系!不过,如果前辈觉得烦的话,我也可以……”
“……算了,你留下吧。”
……
那天晚上,四个人窝在一间客房里兴奋地聊到深夜,聊比赛、聊梦想、聊未来,像是有说不完的话题。年少的他们完全没有料到,命运将对他们开那么大的玩笑。
第二天的赛程,首先是各项个人泳的预赛。遥在自由泳比赛中发挥正常,拿到了小组第一,甚至在全部八组中排名第二。凛没和他同组,但成绩也相当不错,只比他慢了0.02秒。之后真琴也在个人混合泳预赛中出线,排名第四,凛则是第一。
不过,这几场比赛过程中,还有比赛事更引人注目的地方,那就是为岩鸢和鲛柄呐喊助威的双方后援团。首先是岩鸢,不仅口号一如既往地逗比,啦啦队队长叶月渚甚至扮成了学校的吉祥物——怪鸟岩鸢,在“飞吧,岩鸢!”巨幅海报下挥翅蹦哒,堪称一绝。另一边,鲛柄更是凭借体校在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乌拉拉占据了整个看台快五分之一的位置,一喊起口号来简直能掀翻了屋顶,叫人根本就忽视不了。这样的两支后援团交锋的后果,自然是鸡飞狗跳、好不热闹,现场的火热气氛甚至引得组委会专门开了个会——
这还只是预赛,到了决赛的时候,若两支队伍还刚好碰上……不不,下午的混合接力就够呛了,两方会不会现场大乱斗?!
委员们为此忧心忡忡,甚至开始商议是否要与双方负责人好好沟通沟通。然而到了下午,他们发现,这样的担心完全多余了。
是的,完全多余。因为下午的混合接力比赛中,两方后援团出奇的安静,而参赛的队伍也出了问题,岩鸢状态奇差,鲛柄甚至紧急换了替补。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
那天中午,大家正在休息室里用餐,渚也难得放弃了他最爱的汉堡,吃着怜专门为他准备的营养套餐。至于真琴和遥,则安静地在角落里享用橘妈妈昨天精心准备好的便当。这时,真琴的电话响了,他有些意外地接起来听,下一秒便扬起了眉毛。
“是,我是真琴,七濑叔叔吗?好……好的,我马上给他!”真琴高兴地回应着,随即将手机向遥递去,“遥,是你爸爸哦!他说要来看我们下午的比赛呢!”
似乎完全出乎意料,遥有些吃惊地接过手机,默默地听了一会。真琴也顾不上吃饭了,笑眯眯地看着遥一边努力控制面部表情,一边强作镇定地回话。真琴知道,在那看似冷淡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雀跃的心。
不久,遥挂了电话,将手机还给真琴。
“怎么样?七濑叔叔什么时候到?”
“……他们都会来。我是说,和妈妈一起。”遥的脸颊微微发红,“我爸说,他们马上就起飞了,大约一点半就能到达京都机场。”
“诶?阿姨也会来吗?那真是太好了,遥!”真琴笑得特别灿烂,好像比遥还要高兴,“遥也一定很开心吧,叔叔阿姨都能来!”
被说中了心事,遥将头偏向了一边,真琴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旁边的伙伴们听见对话,也都兴奋地围了上来,其中还包括天天老师和松冈江。
“说起来,还没见过七濑的父母呢!真是好难得的机会啊!”天天老师一脸好奇。
“遥前辈的爸爸妈妈一定也是非常漂亮的人吧?比如说,爸爸也有很强壮的肌……我是说,很健康的身体什么的?”江两眼放光,满是期待。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沉浸在紧张与期待中,尤其是遥。他不是不说,只不过不太好意思表现得太过露骨,毕竟,他一直都有好好地展示自己坚强独立的一面。但说到底,对于家人……他怎能不想念呢?尤其是奶奶过世以后。虽然妈妈去照顾工作超级忙的爸爸,也是征求过他的意见的,但是——
“遥,下午一定要好好表现哦,把你对叔叔和阿姨的心意,通过比赛传达给他们。”真琴突然将手轻轻搭在遥的肩膀上,在他耳边柔声鼓励道,“毕竟就算遥很自立,叔叔他们也因为有我在而很放心……但‘家人’的意义对于遥来说,也是非同寻常的重要吧。”
又被狠狠戳中,遥胸口一涨,少见地拍掉了真琴的手。讨厌的真琴,总是没经过允许就完全读懂了他的心。
这时,渚忽然提出疑问:“对了,要是小遥的爸爸妈妈一点半才到机场……如果没那么顺利坐上出租车,或者不熟地形,导致地铁换乘出了差错的话……那会不会赶不上两点钟的接力呀?我们是在第一场哦?”
几人皆是一愣。怜想了想,提议:“天天老师好像有车吧,能不能去接一下呢?”
美女老师却摇了摇头:“真是不巧,我的车前两天发动机出了点毛病,已经送修了诶!”
“哎呀,那可怎么办!要是这样难得赶过来,却没有看到小遥的比赛的话……”
“……也许,有可以拜托的人噢,”这时,江脸红地小声插了一句,不意外地马上被渚围追堵截追问细节。她少见地忸怩了一下,脸也更红了:“那个,就是那个……那个御子柴嘛,鲛柄之前的队长,你们还记得吗?”
“御子柴……清十郎?”众人惊讶。
“嗯,他已经毕业了,今天来这里是作为后援团观赛的,而且……”
“他有开车来诶!!”渚第一个反应过来,扭头向怜求证,“呐呐小怜,早上来的时候你还夸过那辆车对不对?结果发现车主很面熟——当时我们居然一下子没想起来!原来是小凛的老部长……”说到这里,他换上一副了然的神情,伸出一根手指朝江晃了晃,坏笑地说:“这样一来,车子的问题就交给小江了哦~~”
江涨红着脸,点点头。
不出几分钟,江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的却不只一人。
“御子柴桑……凛?”真琴急忙站起来,迎向前去,“还有……似鸟君?”
“哈哈,所以说江桑……不,大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跟我说一声就OK啦!”御子柴爽朗地笑着,“可惜我不认得七濑君的父母,好在松冈提醒了我,小似鸟曾经在小时候的比赛中见过,所以就……哈哈哈!”
“啊啊,是我说爱反正没有比赛,刚好有空。我也问了他,他说还记得遥爸爸妈妈的样子。”凛啧了一声,领着似鸟进来,“接下来只要拿到遥爸爸的号码就可以了,方便联系。”说着,他径直向遥走去,“遥,把你爸爸的电话号码告诉他们吧。”
坐在角落里的遥却没有反应。凛疑惑地想要凑过去,被真琴拦住了。
“这里是七濑叔叔的电话哦,”真琴递上了一张纸条,微笑地看着凛,“请拿去吧。还有,御子柴前辈和似鸟君,请注意安全,一路顺风哦。”
凛看了看出神的遥,又看了看真琴,眉头挑了挑,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他接过纸条,转身交给了似鸟。
随后,御子柴便带着似鸟出发了。再之后……
再之后,事情就发生了。
那是谁都没料到的意外。
御子柴和似鸟顺利接到了七濑夫妇,赶回来的路上还和凛通了电话。但下一通电话,却是打到了真琴的手机上,而且……是来自医院的电话。
是车祸。
绕城高速上,因为爆胎而失控的卡车,毫无征兆地向御子柴的车子冲了去。他们应该有试图躲避,却失败了,副驾驶舱整个被压扁,后座的乘客位也差不多。唯一还算保存完好的是司机的位置,所以御子柴成为了这场惨烈车祸中,唯一奇迹般幸存下来的人,但…也失去了一条腿。
车祸发生后,车上的几部手机中,仅剩七濑父亲的还能用,医院便根据来电记录,拨通了显示其上的最后一个号码……
那是遥的号码。但连遥也不知道,这次参赛前,为了避免遥分心,真琴早就将他的手机设置了来电转接,转到自己的手机上。
……
噩耗突如其来,巨大的打击令所有人都一时难以承受。
凛第一时间冲了出去。江在天天老师怀中痛哭失声。渚和怜呆若木鸡,盯着地板说不出话。真琴脸色苍白地望着遥,而遥……
他仍坐在角落里,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遥……要不要去……”真琴轻声地问,但没等他说下去,遥倏地站了起来。
“不,现在不行,”他说,“我要游。”
……
然而,即使对手鲛柄队临时换了人,这场比赛岩鸢还是输了,参赛的四人几乎全部发挥失常,尤其是最后一棒的遥——他甚至是在怜到达后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只是,纵使他拼尽全力想要赶上进度,也已经无法扭转局势了。
有些意外的是,整场接力中,真琴的第一棒发挥得格外稳定,甚至若按计时成绩的话,这一次的速度完全超出了他平时的最好水平,数据几乎能赶上国家队的部分选手了。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当遥最后一个游到终点,气喘吁吁从水中冒出头来,正要拉住真琴伸出的手时,却突然浑身一软,就这么直挺挺倒了下去。而真琴几乎同时跳下了泳池,将遥从水中捞了出来。
遥昏迷了。
他不知道,跟着担架冲向急救室的真琴,浑身颤抖得有多么厉害,甚至说不出完整的话。他也不知道,当他说出“我要游”的时候,真琴已经在颤抖了。他更不知道,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他的真琴,早就将他的一切看在眼里——事实上,他也控制不住地在颤抖,但又倔强地想要走下去……
却终究没能走到想要到达的终点。
【二】那段黑暗的时光
再之后的事情,遥不就太清楚了,因为他一连昏迷了很多天,自然也错过了之后的比赛。而当他清醒过来后,整个人就如同丢了魂,谁对他说话都没有反应,他自己也整整一个月没有出声。还是橘家帮他处理了各种手续,包括七濑夫妇的葬礼,以及替他申请休学……
那么长一段黑暗的时光,遥就像是把自己关在了无尽的深渊里,他出不来,也没人进得去。
但幸好,还有真琴。即使他关闭了心门,家里的房门却始终向真琴开着。
事后想想,如果没有真琴,如果不是真琴的话……
他还会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吗?
有时候,七濑遥真的会对自己发出这样的疑问。
那段日子里,他一开始甚至连水都害怕看到。不肯喝水、不肯输液——他几乎差点脱水死掉,要不是真琴强行按着他给他灌水,强行把他绑到医院去接受治疗,每天不厌其烦像个老妈子一样翻来覆去地说着开解的话……恐怕,他真的会活不下来。
大概是半年以后,遥才终于恢复了比较正常的生活状态。但他闭口不谈那时的事情,也完全没有去拜祭过他的父母——就像是他始终不肯承认,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一样。而大家也默契地闭口不言,将这一切列为禁忌,尘封起来。
也是到了这时,他才从真琴几人的口中零星听说了凛的事情。
凛就是被临时替换掉的队员,没有参加那场接力预赛,但之后的个人比赛和接力决赛,他却一个不落地都参加了,甚至发挥到了他当时能做到的极致。优秀的成绩为他打开了通向职业竞泳世界的大门,国家队相中了他,并安排他加入了位于京都一家专门培训种子选手的俱乐部。
去京都之前,凛有来找过遥,但他当时还是闭门不见,所以直到现在,真琴才终于将凛的话转达给了他。
“凛说,一味的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一点,他有经验。”真琴扶着遥的肩膀,认真地说道,“‘遥一定要振作起来,再和我比一次。我会让遥再次看到那时的风景,完整的,没有缺憾的景色。’这是凛要我转告给你的原话。”
只不过,遥自认没有凛那么坚强,或者说,没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坚强。对于他来说,能够在休学两年后再重新复读,又于一年后成功考上京都的大学,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他只是想让时光冲淡那道血痕,以普通人的标准努力地活下去而已。他只是不想再让周围的人为他担心,不希望再给周围的人添麻烦了——
他真的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比如,那曾被他无辜连累至送命的少年,以及被他无辜连累至残缺了肢体的人……
还有,真琴。
要不是他……
要不是他,曾游出那么好成绩的真琴,又怎么会也彻底退出竞泳,从此甘做一个普通人呢。
明明从一开始,是他陪着真琴去游的才对。真琴说要学游泳,所以他才加入的SC。现在却……
橘真琴,真的是个笨蛋啊。
好在大学的生活忙碌而平静,加上是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遥顺利地按照他的预想,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成年以后的他还逐渐减少了申请的政府援助,靠他自己的努力一点点完成了经济上的独立。
只是心灵上,还差一点……或者不只是一点半点。
其实遥考上的大学,也是真琴的母校,只不过后者早他几年便毕了业,并且在他入学的时候就找到了京都的工作,租到了房子。为了相互照应,也算是为了分担房租吧,两个人也顺理成章地住在了一起。至于凛,则在得知他考来京都的第一时间就翘了训练跑来学校,将他堵在了放课后的教室里。
“和我再比一次。”凛说,然后,吻了他。
那是凛第一次吻他,在他完全没防备的时刻,而遥当时的反应,居然是没有反应。
——既没有激动,也没有难受;既没有愤怒,也没有高兴。
他只是有些惊讶而已,惊讶地发觉自己居然没有抗拒,因为并不讨厌。
他想,大概是自己的黑历史,早已将他的人格扭曲了吧。
但凛……难道也是这样吗?难道他也并不像他自己所以为的、或大家所看到的那样,真正走出了过去的阴影吗。
……
于是在那之后,每当凛趁着训练的闲暇跑来找他时,都会想方设法将他带到僻静的地方,热烈地亲吻他、啃咬他,反正遥即使稍有反抗,也并不强烈。
不激烈而直接的抗拒,就等于邀请。
不过凛倒算是知道分寸,在从遥口中得到确切的答复前,他并没有做出任何进一步的举动。
遥则每一次都安静地接受着对方的激吻,即使被那口鲨鱼牙咬破嘴皮,也一声不吭。
这样地持续了快两年。
凛就这样始终不懈地刺激着遥,像是在用他独有的命令口吻,不断地说:不要再逃避了,反正逃不掉,不如……与我一同沉沦吧。
而当遥渐渐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期待如火般的凛从天而降,撕咬他的唇舌和脸颊、啃噬他平静安宁的时光、侵蚀他心头的黑色壁垒时——
他重新感受到了,来自夏天烈日的温度。
火一般滚烫的温度,能够化尽千冰,让他的世界重新如水般流转起来。
大概,这也正是他所需要的,能用来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生命的热量吧。
纵使总有一天,这团火……可能会烧尽一切。
——当时,七濑遥就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