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莫双。

1、陌上桑

　　[000]

　　一日之计在于晨。
　　空气清新，路面空荡，鸟鸣啁啾。微风拂来，是无法掩藏的安详与恬淡。

　　第五辆一路车从面前开过的时候，付年再次看向手表。
　　7:03.
　　恩，很好。
　　又要开启一个从周一迟到到周五的星期了。
　　抬起头，嘴角却是满足的笑容。
　　逆光的方向，男孩颀长的身影逐渐清晰。整齐的校服，简单的书包，清爽的短发不自然的翘着，被镜片遮掩的深邃双眸仍迷蒙，像山涧蓄着晨露的溪流。
　　他在自己身旁站定，看向公交车行驶的方向。

　　习逆。
　　他来了。
　　付年看着面前男孩挺拔的背影，只觉得满心是说不出的喜悦。
　　只是——
　　池末她丫的怎么还没有到？！

　　所以当池末在第六辆1路车关门前一秒到然后勉勉强强被付年拉上车之后，抱怨是免不了的。
　　“你真是对得起你这个姓啊同学。”
　　“阿喂那是池塘的池！！”
　　“绝对是错字。登记户口的人从你爸爸开始就写错字了。”
　　女生静默几秒之后，还是果断的承认了错误。
　　“好吧我承认走到巷子口才发现校牌忘带了是我的错。”
　　付年白了一眼，已经懒得搭理她了。耳旁不断仍传来女生小声的碎碎念。
　　“反正我就是来早了也没用阿，怎么说你都是要等到那个比我还迟的家伙来的……啊我错了不要踩我阿我知道你最温柔娴淑……”

　　偏过头，视线隔过几道交叉的臂膀，便是漠然看向窗外的男生。头微微低下，双眼微眯。
　　嘴角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便立刻回头看向仍在碎碎念的女生。

　　那年，她初一，他初二。
　　那年，清晨是她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001]
　　那样的一年几乎天天迟到。
　　幸好班主任看池末付年这两人都是好学生家又远并没有责备什么。

　　早晨下车后，女生手牵手飞奔着又要时刻提醒着不能超过前方同样飞奔的男孩。
　　晚上放学后，在车站边写着英语试卷边聊着天边等待迟放学的学长。
　　有时等到夜色初垂，等到周遭等待公交车的学生只剩下了她们两个，男孩才和他的兄弟谈笑着来到。

　　而这些事情，男生都不知道。
　　男生知道的只是有一个学妹，偶尔会在□□上向他询问些竞赛题。模考会发来几句鼓励，过节还会发来一两句祝福。

　　学年快结束的时候，不知是谁说漏了嘴，或许只是猜测却正好猜对了。
　　初二的那个班级知道了这些事情。
　　付年发出去的信息再也没有收到回音。习逆不再坐公交，坐上了父母新买的轿车。
　　付年与池末终于不再每天迟到了。

　　再然后便是传来消息，习逆被旁边省会城市的F中省招班提前招走了。
　　之后的初中三年，付年再也没有看见过习逆。

　　[002]
　　好友列表中好友很多，每天上线下线提示的热闹非凡。那样的一个古板的男企鹅形象却一直没有色彩，如世界末日一般的死寂与灰白。
　　直到那很久很久的以后，跳出的池末的对话框与上线提示同时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这个以后，已经是四年后了。
　　她准高二，他准高三。

　　聊天。
　　这是四年来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四年来几乎每次看到他灰色的头像都在设想着对白。此刻眼看就要实现了，却踌躇不敢前行。
　　该说什么？要是没有回答怎么办？万一被讨厌了怎么办？
　　少女紧张犹豫忐忑着，万般心思在心中不断翻滚。
　　发言框中的文字改了又改删了又删，最后只留下了两个字。
　　[习逆？]
　　一闭眼按下了空格键。发出去的那刹女生就后悔的恨不得时光倒流。

　　没想到很快便有了回复。
　　[嗯。你是？]
　　迟钝了很久，女生才发出了付年两个字。
　　付年。
　　那个固执天真，只是为了看你一眼天天吃到晚归，为了和你在一个学校里生活刻苦学习的女孩。
　　——嘿，你还记得吗？
　　——你会，记得吗？

　　这次过了很久，男生才有了回复。

　　——[原来是你。]

　　[003]
　　是怎样的情感才能被称作喜欢？怎样的人才能被确定为喜欢的人？
　　问题无解。

　　是课间有意在他的视线可及处与同学嬉闹，一举一动都尽力表现出自己最完美一面。
　　是和同学聊天时，故意透露自己与他相同的爱好让不远处的他知晓。
　　是经过曾相遇的地方时，故意放慢脚步，期待再一次的偶遇。
　　是长久未闻讯息之后一句“原来是你”便心满意足。

　　——不奢求任何细微的好感，只希望记得那样一个曾经，那样一个我。
　　——这样的男生。
　　——喜欢的人。

　　[004]
　　付年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顺利。像是终于跨越瓶颈步上坦途。

　　交流史无前例的顺畅起来，甚至比池末裴释那对名副其实的恋人还交流频繁。
　　快递过来的学习辅导资料也越来越多，票根夹在数学书里即使合上书也能看到那明显隆起的突兀。
　　有时还会开开玩笑，谈论身边那几对异地恋人。
　　感情升温，有什么东西就要破茧而出。

　　是什么。
　　是冬日冰层下攒动的水流，是春日含苞的花蕾。
　　是欲言又止的关怀，是不由自主的笑靥。
　　是男生打出的那行。

　　——“我们，在一起吧。”

　　[005]
　　之后便是第一次的约会。原是为了调剂紧张心情约了池末，哪晓得池末仍旧磨磨蹭蹭迟了半小时才到。那时早已不再拘谨尴尬，倒是她的到来让气氛异样静默了几分钟。
　　付年只能叹气，“我越来越坚信你的姓是错别字了。”
　　池末只是略带歉意得耸耸肩，目光飘散，“阿我去楼下买东西。”
　　料想习逆秉着男子汉的气度立刻阻止了，“不用不用，我请客。”
　　“哪里那么麻烦，我迟到就当惩罚吧。”
　　看着池末已经完全进入条件反射答复推脱状态付年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总觉得今天约了池末会是一个错误。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听到池末不以为意的那一句“那就我们俩一起下去买的，反正都是请付年”，她还是不免怔悚了。
　　看着池末那张明显没有意识到[我们俩一起]五个字所带来暧昧错觉的脸，付年终于认定自己今天约了池末果然是一个错误。

　　[006]
　　不管最后究竟是谁去买单，又是谁与谁结伴，反正第一次的约会是以付年与习逆的私人时间作结的。
　　“池末好像变了很多啊，”在等待高铁的空隙中，习逆若有所思，“我记得以前很是聒噪。”
　　以前指的是四年前。
　　“聒噪么？”付年想在脑袋里思考出一些能略微挽回池末印象，却发现实在太困难，便只能附和，“她那时确实挺爱讲话的。而且还特爱出风头，你肯定想不到吧，她初中听不惯老师不标准发音，便闯到办公室带着磁带据理力争去了。”
　　摇摇头，“高中肯定收敛了。”
　　“恩那是，”点头，“她直接在课堂上和老师吵起来了。事后被班主任罚写检讨，她写的检讨一大半都是景色描写。”女生咬着下唇想了一会，“[今日风和日丽，阳光无限美好。校园亭台楼阁，隽秀堂皇；碧池如玉，波光荡漾……]”
　　男生只是一愣，便笑了起来。
　　干净的笑声像穿越光年的温暖，呼唤了春日第一朵鲜花的芬芳。

　　[007]
　　“为什么喜欢习逆阿？”
　　四年前公交车上，池末曾无数次好奇的问过自己。无法回答。

　　找不到理由。
　　他笑靥阳光却不如裴释，性格幽默仍不如裴释。
　　他容貌俊美却不如展旻，是需要看久了才品味出韵味。
　　他成绩优异，可这也无法成为喜欢的理由。

　　没有理由，可就是喜欢。
　　内心总有这样的一股冲动不可遏止，渴望他给予的温暖，想要与他并列，期待拥有有他的未来。
　　牵手，拥抱，亲吻。
　　想如每个正常少女一般被细心呵护。

　　[008]
　　于是便有了这一天。
　　记不清是第几次约会了，反正又是一次送别。
　　修葺一新的高铁站人流稀少，付年与习逆所在的地方更是一处装修亮丽的死角。
　　如果要加上天气的话，那便是——今日风和日丽，阳光无限美好。
　　阳光绚烂，女生看着男生逆光含蓄的笑脸，踮起脚。
　　温热的亲昵，轻柔的压迫，细致谨慎的碾磨。女生紧张得甚至忘了闭起双眼，看着男生轻颤的眼睫近在咫尺，被日光氤氲出彩虹的色彩。大脑昏昏然只剩空白。
　　结束，是由于女生觉察男生小心试探后无意识的后退。
　　脸颊已是羞人的粉色，付年垂下头，声音细小，“我，我不会。”
　　男生只是笑，一手温柔顺着女生鬓角的发絮，“恩，我也不会。”
　　“阿？”
　　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口，男生已再次覆了下来。
　　这次是闭起眼也遮掩不住的绚烂。

　　[009]
　　其实是有预告的。
　　男生极其郑重在手机上询问后，自己允许之后便立即告诉了池末。
　　过了很久，才收到池末的回复。
　　“为什么，你说过要大学之后的。”
　　付年怔怔。
　　那似乎也是四年前了。
　　懵懂时光的女孩总是喜欢讨论未来。犹记得那时微风阵阵，公交车在马路上缓慢移动的，空中半透明的白月悬挂在落日不远处的云边。
　　记得池末看着自己专注的眼神。
　　记得自己望着白月坚决的语句。
　　往事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恩……池末你总有一天也会知道的，”似是思虑了很久，“总有那么一个人，会有那样的一种冲动……”
　　池末没有再回复。
　　可她知晓，池末想说却未说的话。就和习逆若有所思的判断类似。

　　——付年，你变了。

　　[010]

　　怎会没有改变呢？
　　年华易逝，青春无悔。
　　谁都不再是曾经的那个自己。
　　成长是一场盛大的死亡，每分每秒都有一个自我离逝，重新诞生新的自我。
　　青春便是用无数消失的自我的尸体铺垫起来的巨大战场。

　　头发剪短了还可以再长，皮肤变黑了也可以回归。
　　可其他的那些变化呢？
　　那些细微的，我们从未留意过的变化。喜悦的悲伤的无奈的肮脏的，一步一步将自己冶炼的更适合这个世界，远离最初的曾经。
　　我很庆幸，你是我改变的原因。
　　而当我不再是我的时候，你仍在我的身边，陪我一起拥抱属于我们的未来。

　　[011]
　　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也与君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