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雨声》乌追

48、辜负得彻底

　　十一月末的时候，天空终于降下一场雪来。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晚，楼下公园里的梅花才稀稀疏疏开了几株。
　　一旦天气冷了，我就特别赖床，裹在被窝里不肯出来。尹天明起得特别早，他总是每天六点准时起来看早间新闻。我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最后尹天明都快走了的时候，我才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喊他等等我。
　　他特别无奈，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你自己总上班迟到也就算了，怎么还非得拉上我。”
　　我嘻嘻地笑，“我不是帮你省钱吗？跟你一块去还能剩下公车钱。”
　　他更无奈了，我视而不见，一头扎进洗手间，洗漱了一下就出来。我也怕让他等太久，于是妆都没化，头发胡乱地捋在头顶扎成个丸子头。
　　到了车上我才拿出化妆包往脸上拍粉，尹天明开着车，却还有嫌隙转头来瞅我。最后他说：“你还是别化妆了吧，其实你不化妆的时候显得特别清纯。”
　　清纯，好吧。我承认我爱死了他嘴里的这个字眼。一个快要三十岁的女人，比黄花都残的年纪，还能用上清纯这个词，任谁都能合不上嘴。所以我老老实实地将化妆包收进手袋里，尹天明满意地笑，这才对，真听话。
　　我爱极了他言语中的宠溺，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多年前那个赖在他怀里撒娇，还不曾长大的小女孩。
　　公司在三环外，加上下了雪路上有些堵，到的时候都已经快十点了。
　　尹天明向来自律，从来没有迟到过，甚至比员工去得都早。所以他的晚到多少让人有些意外。尹天明低头在我耳边道，都赖你。
　　我说好好，赖我赖我，下次不敢了。
　　这时助理已经走过来，助理叫何进，大学刚毕业不久的小男孩，见了谁都怯生生的，不过专业性却极强，偶尔有公司女同事逗他玩，脸上红得都能渗出血来。好几次我都开玩笑问尹天明去哪找了这么个活宝来，尹天明说是他在美国的学弟，尹天明偶然帮了他一次，便一直死心塌地地跟着。
　　他将文件夹递到尹天明手中，“你可算来了，咱们这回揽到大客户了，刚才林氏那边打来电话说旗下有个案子要找合作开发，问我们有没有意愿。”
　　听到林氏，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半年来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字，这让我想起林夜，终究是我对不住他。
　　尹天明察觉到我的不自在，便对何进说：“回绝了吧，就说公司抽不出人手来。”
　　尹天明的一口回绝让何进都愣了，他睁大眼，说：“这么好的机会，就不好好考虑考虑？我刚才大概估算了一下，只要成功开发，咱们公司的市值至少翻一翻。”
　　尹天明依旧不为所动，可是这样好的机会我却并不想放弃。我见过尹天明近来的起早贪黑，就像何进说的那样，跟林氏的合作一旦成功，公司市值将会增加一倍。
　　于是我告诉尹天明公私不能混为一谈，这样前所未有的机会何必要让给别人。
　　他最后才同意可以试试跟林氏洽谈，电话打过去之后，林氏那边很快就给了回复，说请我们有时间的时候过去一趟。
　　谈合作的事本来一直是我在做，但是这回我是真的没有脸面再去林氏，只好将此事交付于他人。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确实挺懦弱的，大半年了，兴许林夜都已经忘了，可我却还是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他当时送我的小红豆还在衣柜的暗格里放着，前不久将钻戒盒放进去的时候还看见过。小方盒子上的蜀锦依旧活色生香，我几次三番想过要还回去，可终归还是缺乏勇气。
　　跟林氏合作的案子并不是由林夜直接负责，他日理万机，这样的小案子根本不需要亲自出马。但后来想想，林夜这个人确实拿捏不准，当初我还跟着老周混的时候，比现在这个还小的案子他都愿意插手。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应该恨死了我，大半年的时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也许是他刻意不让自己出现。
　　合作的事一直进行得还算顺利，林氏那边财大气粗，公司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资金支持。有了资金投入，公司得以全面发展，从先前零零散散的活到如今也有几个大单子握在手上。
　　尹天明愈发忙起来，三天两头就得应酬。不过他还是在春节收假的第一天履行了他的诺言，带着我去民政局领了两个小红本回来。
　　那天漫天飘着大雪，路上堵成一片。到民政局都已下午了，工作人员在小红本上啪啪戳下红印。我拿着小红本激动不已，心想从今往后我跟尹天明就是合法同居了。
　　尹天明也特别高兴，整个人生气盎然的。回去的路上，我坐在驾驶座朝圣般捧着小红本，时不时地看着傻笑。尹天明被我逗乐了，说，“就那么高兴？”
　　我心里高兴嘴上却不认，说：“谁高兴了？是你照片拍得太好笑。”
　　结婚证上的照片总是红幕背景，显得特别喜庆。尹天明在照片上咧着嘴傻笑，露着一口白生生的牙。
　　我仍然笑得不行，有种美梦成真的味道。最后尹天明笑道：“现在就这么高兴，真等到婚礼那天不得晕过去？”
　　我说你放心吧，我一定站得笔直笔直的，不给你丢人。
　　之后一段时间一直在张罗婚礼的事，婚礼细节繁复冗长，好在都交给婚庆公司在办，倒也还算省事。
　　尹天明周末特意抽空同我一起去商场买婚需品。我没想到结个婚会这样繁冗，从床单开始全得换新的。我心疼钱，觉得先前用的也都挺好，本想着能省则省，反倒尹天明不乐意了，他说既然是新婚干嘛要用二手货。
　　最后购物车里都装不下了，所有东西都是成双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简直飘在天堂。
　　但是我却很快从天堂掉进地狱，啪一下掉进十八层，落得脆生生响。
　　我看到林本兴，看到林夜，看到许蔚，看到跟在他们身后毕恭毕敬的人群。我从来不曾想过林氏的涉猎面会这么广，连百货商场都握着生杀大权。
　　我顿时就懵了，大半年都没见过他，他却在这么突兀的时候出现。
　　他个子很高，群鸡一鹤般地立在人群中。人群走到我身边时，我只觉手心都在冒汗。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他应该没有看到我，只是昂着头从我身边走过。
　　他又穿上了亘古不变的黑色西装，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我忽然记起他也有斗嘴耍赖的时候，只是回忆起来却似隔世般遥远。
　　反倒是林本兴侧脸看过来。他的目光扫过我，最后落在尹天明身上。不过他很快收回目光，匆匆从我们身旁走过，那一刻我都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待他们走了，尹天明这才忧心忡忡地喊我，景年？
　　我使劲朝他笑笑，示意他我没事。
　　林夜的出现却着实让我惊慌失措了一番。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他曾经对我说的那些话，我还答应他等他第二年生日的时候一定会准时将礼物准时奉上，可他生日马上就要到了，我可能又得食言了。
　　我有点憎恨这样的自己，觉得自己简直混蛋到家了。我曾经一度埋怨尹天明给了我一个承诺却又要我活在梦里，然而现在，尹天明实现了他的承诺，我给林夜挖的那个坑却迟迟填不满。
　　我这样想着，愈发伤感，索性后来安慰自己，林夜身边围满了莺莺燕燕，跟我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可能都从没放在心上，又怎么会记得。
　　我心中存着这样的侥幸，也有可能并不是侥幸。我反而希望不是侥幸，否则的话我不敢想象自己将人心辜负得有多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