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雨声》乌追

46、我更心生悲绝

　　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尹天明不在家，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就会显得特别安静，像随时会钻出一只鬼来。
　　我身心俱疲，坐在沙发上。移动电话在几步开外的榻上拼命响。
　　电话那头是苏拉，她说我跟尹天明的电话都不通，于是只好打家里座机了。
　　说真心话我很佩服她，我想起三天前，她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想她真的很爱尹天明，如若不然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在情敌面前压低姿态。
　　她的声音依旧轻轻柔柔，只是掩不住憔悴。她说，“我知道我不该打扰你们，我忍了又忍，可还是想知道他怎么样。”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怕自己会不小心戳到她的痛处，于是尽量注意措辞。只是后来我发现，不管我用什么词语来回应，对于她都将是一种伤害。
　　向另一个女人问询自己最心爱的男人，也许再也没有任何比这种伤害更加深刻了。
　　好在苏拉比我想象中平静，好像三天前在电话里哭泣的人不是她。她问了几句关于尹天明的话之后便不再提起她，转而跟我寒暄起来。她说她是真的拿我当朋友，她还说希望我们不要因为尹天明而彼此介怀。
　　她真的是一个好女人，扪心自问如果是我我一定不能做到。
　　挂断电话之前她对我说，有时间一起见见面，吃顿饭吧。认识你也有一段时间了，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呢。
　　我说，那要不就今天吧。
　　我的心情实在太阴郁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可能会神经异常。
　　苏拉愣了一下，然后说好，她说那我下班就过去，场所你定。
　　最后索性约在了二院对面的饭馆一条街，那里的病患餐依旧火爆。其中一家粥店的玻璃门上贴着薏仁粥的画报，我竟觉依稀恍惚。
　　苏拉来的时候应该是刚褪下护士服，头发略微有点乱，也没有化妆，还有点憔悴，却丝毫不影响她兀自美丽。
　　她一见到我就道歉，问我是不是等很久了。
　　我说没有，我也是刚到。
　　我跟苏拉多少还是尴尬，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很难消失不见。
　　然后她问我想吃什么，我说随你吧，最后她找了一家上海菜。
　　原来她也喜欢上海菜，这点倒像尹天明。我第一次尝到上海菜的味道，便是尹天明带我去的。尹天明的妈妈是上海人，所以他从小就吃惯了上海菜。
　　只是我们两个人都各自心怀鬼胎，点了一桌子菜到头来都没怎么动。
　　她还是哭了，眼泪哗哗如流水，却努力撑着没有让自己哭出来。我看她忍了又忍，眼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最后一下子沿着脸颊滚下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一刻我很恨自己也有点恨尹天明，我想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混蛋而尹天明排名其后，我们总将无辜的人拖下水后弃城而去。
　　我想了很久，最后说对不起。
　　到了这时苏拉反而平静下来。她轻轻地摇摇头说，“不，景年，你和尹天明都没有对不起我。”
　　她的话让我特别心酸，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后来听到她的声音，像彼岸绽开的焰火，她说：“他不爱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我总是存心侥幸，以为总有一天他也能看到我在付出。可是这种事情由不得我们，我想他也许也力不从心。”
　　“他从没有给过我任何承诺，是我自己为自己编织了一个谎言，在美国的那阵他创业最艰难的那段时间，有多么难熬，他一个月就瘦了十斤。我实在看不下去，我说要不放弃吧，找个公司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多好。可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他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我说尹天明你怎么这么傻，其实我比他更傻。他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我那样高兴，可他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另一个女人，现在想想，我都不知道我在高兴什么。”
　　“我特别不甘心，后来我问他尹天明我那么爱你你怎么就看不到呢。我还记得他沉默了那样久，站在窗前一直抽烟。过了好久，他才走过来对我说苏拉你很好，只是我先遇见了她。”她平静地笑，“后来他把公司迁回国内，我知道他是为了你。他一回国就来找你，可找到你以后他却不敢靠近。后来好几次他出门之后我偷偷跟着他，看见他把车停在你家楼下。有时候他在车里坐一会就走，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夜。我那样羡慕你，我想一个男人到底有多爱你才肯这样。好几回你站在窗口，他都已经拉开车门冲出去了，没走几步却又回来，坐在车里抽烟。他抽烟抽得很凶，在美国最艰难的那段时间我都没看他抽得那么凶过。”
　　“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有什么好，直到后来在医院遇到你。我第一眼就认出你来，所以特意跟同事调了班。你总显得那么明媚，这让我有点恨你。我想你把一个男人推进地狱里之后怎么还能笑得那么阳光灿烂。”
　　“再后来他的公司出事了，一场火把整栋楼都烧得精光。这本不足以摧毁他，可是竟然在现场看见你。他蹲在地上死死地望着你，你没看见他，你跟林夜在一起，他在拉你你在笑。白天你刚告诉尹天明你不再爱他，晚上你在对着另一个人笑，他受不了，我喊他他都不应。”
　　“保险公司的理赔一直下不来，公司最重要的案子存在电脑里也被毁之一炬，眼瞧交付日期就要到了，他一筹莫展。那是他公司最大的案子，客户也一直督得紧，一旦不能按时交付赔付金是合约的三倍。他把手里所有的钱划到对方账户后就开始自暴自弃，我丝毫没辙，我在他门外又哭又闹他都不肯开门。我不是圣人，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了，也不会找你。”她抿起嘴牵强笑道：“所以你们谁都没有对不起我，我只是一厢情愿，他不爱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不再说话，在她面前我自惭形秽。我发现自己欠下一个林夜之后又欠下苏拉，这让我更加心生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