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雨声》乌追

45、我又造孽了

　　他眼中是明灭不定的光影，这让我看不清他的情绪，唯有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说：“求你了，走吧。”
　　我使劲地摇头，扎根一样地杵在原地。
　　他终于叹息，说：“景年，你要的爱情我可能给不起。”
　　我没有立刻问他为什么，因为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掉这句话。
　　他的声音永远好听，像一曲永远听不腻的歌剧。然而现在，听在我耳中却断不成曲，他说：“我用了很长的时间去爱你，可是现在，我爱不起了。”
　　“你骗我。”我垂死挣扎，“你说过要陪我看尽花开花落，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他身上都是醉醺醺的味道，言辞却十分清醒，他说：“我真的以为我可以做到，可是现在我知道并不是所有事都能随人愿。我真的爱不了你了，你也说过你不再爱我，景年，你应该那样做。”
　　我紧紧地靠着门，那是我唯一的支撑。
　　“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我们之间终究是隔了太久。我们都以为自己爱对方，但其实我们爱的只是自己的回忆。可是现实远不如回忆美好，所以即便现在拼尽全力，至于未来，我们却还是不敢保证。”尹天明的声音像一弯凌迟的刀，刀刀切在心上，“所以与其相互束缚，倒不如早日解脱。”
　　“你说过你爱我.......”
　　他沉默了许久后才开口打破沉寂，“可是现在，我爱不起了。”
　　“可是你说过你爱我......”我不断地重复这句话，仿佛是这个世间唯一的救命稻草。
　　“对不起。”他说：“可人心是会变的。”
　　“我想给你更好的生活，这么多年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我。你受了很多苦，我想我应该要给你宽裕的生活，不让你再为钱发愁，不让你手上再沾染尘埃。可是景年，现在我一无所有，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所以我爱不起了，也不会再爱你了。”
　　“可你知道我要什么。”
　　“是。所以现在我也很后悔，我给了你那样的承诺，让你活在那样的梦里，现在却无法遵循。可是景年，我是男人，我要承担的是一个家，如果我连这都给不了，又有什么资格去爱你。”
　　“我们都还年轻。”
　　“不，我们都老了。”他道。
　　我终于意识到那场火灾摧毁的是什么，他曾那样意气风发。
　　我咬着唇，嘤嘤啜泣。他仍旧抵着我的肩，将我摁在墙上，不准我靠近。我死死地盯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我知道我不好，可你不能这样报复我。你不在的很多时候，我都恨不得自己是死了才好。你知道我爱你，就算我骗你说我不爱你了，但我还是爱你。你说你要承担一个家，可如果我的家里空荡荡的只有我自己，它怎么还算一个家。我们都还年轻，失去的可以再找回来。可是天明，如果今天我失去了你，，我们还有信心找回彼此吗？”
　　我伸手抚摸他的脸，一颗泪水从他的眼眶啪一下落下来，落在我的指尖，几乎把我灼伤。
　　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我难受极了，固执地捧着他的脸，不让他转过头去。
　　他的指尖终于动了动，不再缚着我，而是迟疑地，缓慢地将我拉进自己怀里。到了最后，他低下头来吻我。他从不曾这样吻过我，又深又长，仿佛只要一松开我就会消失不见。
　　我在酒精的味道中微醺，热切地回应他，唇齿间纠结着眼泪跟鲜血的味道，这样的味道让我牢记终生，仿佛永远不被磨灭的绝响。
　　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放肆过，一夜抵死的缠绵，像这个黑暗世界中透进的唯一一抹裂光。
　　半夜醒来的时候，我还枕在尹天明的臂弯里。
　　他没有睡，睁眼沉默地望着天花板。直到我喊他，天明，他才回过头来看着我。
　　他没有醒，闭着眼，头发短短齐齐，扎进明白色的枕头里。
　　他一直蹙着眉，我刚想伸手抚平他眉宇间深深的印痕，便听见他的声音在喊，景年。
　　我以为他醒了，却是没有。他仍旧闭着眼，仿佛做了可怕的噩梦，梦里就在喊我，景年.......别走。
　　我一下子没忍住眼泪，这么多年了，我都已经忘记我竟然还有这么多眼泪可以流。我伸手抱住他，轻声道，我在，天明，我在。
　　他在梦里都好像听到我的声音，抿起嘴安心地笑。
　　我和他在一起待了三天，三天后我去公司办理辞职手续。交接工作比想象中简单，姜岑做的虽然是前台工作，但是却有设计方面的才能，所以我的工作往后都交由她负责。
　　只是老周在辞职信上签过字之后，忽然对我叹息，他说：“姑奶奶，你这是要断了我的后路啊。你都走了，林氏那边还怎么可能把合约交给我们。”
　　老周的话让我突然惊醒，我这才想起还有一个林夜，他还在等我。
　　跟尹天明在一起三天，我的电话就从来没有开机过。我不知道林夜有没有找过我，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就在不久前，我还向他承诺，我会努力爱他，会尽我的全力去爱上他。
　　我纠结无比，直掉许小筱出现在我面前时，我都还在纠结。
　　许小筱一见我，二话不说将我拉上天台。天台上艳阳高照，却呼呼刮着风。
　　“你搞什么！”她劈头盖脸地问。
　　我迟疑着不知要怎么回答。然而还不等我回答，她已经气呼呼地吼，“你失踪了三天，我都在想你今天要是再不出现我就去报警。你倒是出现了，一来就是辞职。大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搞什么！！”
　　我说，尹天明公司出了点问题，我想去帮他。
　　不曾想许小筱更加恼怒，“尹天明，尹天明，你怎么出口就是尹天明！”她怒极：“你想过林夜没有！你失踪三天，他都快急疯了，天天跑去家里看你回来没，我的电话都差点没被打爆。颜景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
　　我无法辩驳，连我都觉得自己坏到了极致，又何况别人呢。听许小筱提起林夜，我很难过。终究是我对不起他，他给了我热忱，我却辜负得彻底。
　　隐约间，锁骨传来一阵灼热，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戴着林夜送我的小红豆。我记起林夜将它戴在我脖子上时的神情，我还记得我去亲他，在餐厅里跟他接吻，那样没脸没皮。
　　突然间我恨不得自己是死了才好，我一直问自己，颜景年，你究竟何德何能。
　　我张开嘴想对许小筱说什么，她的手机却在这时响起来。她看着我，轻轻一声叹息，最后将手机递到我手里，“你自己跟他说吧。”
　　我知道是林夜，所以始终都没有勇气摁下通话键。许小筱一直在跟我使眼色，直到最后，电话都快被挂断的前一刻，我才缓慢而迟疑地将手机贴在耳畔。
　　许小筱说得对，林夜真的疯了。电话刚一接通，便听到他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景年联系你了吗？”
　　我不敢说话，捂着嘴小声地啜泣。他大概察觉到是我，迟疑着喊我的名字，“景年？”
　　我仍旧不敢回答，却已听他在问，“你在哪？我马上过去。”
　　“不要！别来！”我急忙喊道。我始终没有勇气，我没法面对他，然而我更怕的是当他站在我面前时，我会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那头突然安静下来，是真的安静，电话里都能听到他轻微的喘息。过了好久，我鼓足勇气，仿佛面对一场无比艰难的战役，我说：“林夜，我们还是分手吧，我想了很久，我还是不会爱上你。”
　　他一直不说话，甚至都没有问我为什么。
　　我被他的沉默折磨得很不安，我几次想要开口打破沉寂，但是我发觉其实最没有资格说话的就是自己。
　　我一直想把自己伪装成圣母玛利亚，可我其实就是巫婆，无论我披着什么样的外皮，都改变不了我一颗熬着毒的内心。
　　电话那头的人真的沉默了很久，久到让我几乎以为只剩下空气了。
　　最后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是林夜已经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他生气了，搁谁谁都会生气。其实他能忍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如果我是他，也许我会抱着炸药包跟肇事者同归于尽。
　　我把手机递给许小筱的时候，她盯着我叹息，“你说你这造的都是什么孽啊！”
　　她说得对，我的确造了孽。我自己造的孽我自己也知道。可是最让人难受的是明明知道自己造了这样的孽，却找不到任何方式去洗清，甚至连当面对他说的勇气都没有。我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我造的孽本来应该自己承担，但我却极不厚道地把别人拖下水。
　　我是真的很难过，林夜笑眯眯地吃着那锅甜甜的香菇鸡肉粥时的模样我始终都忘不了，我还记得当时我说我会好好照顾他。然而我也只是给了他一个遥不可及的承诺，让他也活在梦里。如今我弃城而逃，也将他留在原地。
　　我想起他的样子，这让我太难受了。我缓缓地蹲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撑住水泥地。
　　后来许小筱来扶我，我听到她的声音，“你说你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