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我在梦里都不敢痴心妄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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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半。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热闹非凡。
走出卧室，竟看到尹天明，裹着围裙，拿着铲子在忙活。
围裙是许小筱之前买的。她的心中做着未死的公主梦，所以围裙上都是硕大的卡通少女像。如今这个少女紧紧贴在一个男人胸前，想想就觉得这个世界有多么癫狂。
尹天明听到脚步声，扭过头来冲我笑，早。
“你怎么还在？”
他晃晃手里的锅铲，答案跟问题风马牛不相及，“做饭啊。”
我竟然被他绕进去，“做饭干嘛？”
一夜的雪，放眼望去窗外全是透亮一片。阳光透过积雪反射进来，照在他脸上，眉目间都是星星点点的光。他笑得那样好看，让我顿时就有种任时光穿梭的错觉。他抿着嘴，“吃啊。”
“谁吃啊？”
“我！”他嬉笑着看了我一眼，像怕我不高兴似的，连忙道：“跟你！”
上帝！我呐喊，原谅我一次吧！看在今天是大年三十的份上，让我再糟蹋他一天吧，过完今天，我一定让他滚蛋，真的！我会拿着鸡毛掸子撵他走的！
我自以为征得应允，开始心安理得起来。我不是神，凭心而论，一年的最后一天，我并不想一个人。只是栽到我手里的会是尹天明这个好少年，这样的结果也让我一度恍惚。
尹天明的厨艺比我好多了，我基本上相当于寒碜得不能见人的那种。如果不是因为还有许小筱这个大厨在，我相信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是喝西北风。
许小筱厨艺了得，大学毕业她去当了两年北漂后，就练就了一手私房菜的本事。得益于许小筱厨艺的精湛，才将我养成如今这般白白胖胖的模样，否则我一定只能营养不良得像是后娘养出来的苦孩子。
曾听很多人说抱奶娃的男人特别帅。可我觉得系着围裙，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男人，才是最最好看的。所以尹天明系着围裙，纵使他胸前是一个大大的卡通美少女，却依然阻挡不了他在我眼中的光芒四射。我当时就想，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这么美好的男人了，繁花三千都被他握在手中般的美好。
得益于尹天明，我终于在许久后的今天第一次尝到了早饭的味道。我懒，早上躺在床上根本懒得动。许小筱跟我半斤八两，两个人挺尸似的瘫在床上，直到最后实在来不及了，才磨磨蹭蹭地起床往公司赶。
我吃了很多，直到最后所有餐盘都见了底。尹天明吃得比我还多，不过他身上总是有那种特别淡定的气质，所以就算他当着你的面把盘子咽下去，你都会觉得那盘子是本来就能吃的，都会觉得一切是多么的理所当然。
吃完饭，尹天明在厨房洗碗。我的自告奋勇被他拒绝，他说，我不想看到有人在厨房玩金鸡独立。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受伤的人，总有这点福利。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大年三十，电视屏幕里都一片喜庆祥和，就连一向严肃得跟死了妈似的新闻联播都赴于趋势，张三家的猪今年卖了多少钱，李四家的果树明年又能丰收，反正偌大个中国到了此刻就只有红事了，运气好点的白事攒到明年播，要么就直接等夭折。
我百无聊赖地听着电视新闻，目光却落在厨房的人身上。尹天明比我记忆中的瘦了许多，却显得整个人更加颀长。
他在厨房里不停地忙活，阳光隔着窗户透过来，他半边身影都沉进阳光里，影子歪歪斜斜地投在灶台上，却意外得显得又明媚又感伤。
我的罪恶感千军万马一样袭来，卷起浓浓的黄沙。
2012年的最后一天，仿佛是凭空多出的生命，庄生晓梦，可这却是我在梦里都不敢痴心妄想的。
47
尹天明洗完碗，摘下围裙，朝我走来，在我身边坐下。
沙发是刚搬家时买来的二手货，年代久了，人造皮破了洞，光秃秃地露出里面的海绵来。
新闻联播里不断播着歌颂祖国歌颂党的话，听在我耳朵里，却像发动机一样嗡嗡作响。
尹天明的手轻轻地搭在我肩上，轻飘飘的，让人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找不到真实感。我坐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仿佛只要我一动，我就会一下子从云端上摔下去。
直到我终于听到尹天明的声音，他低低地笑，从我手中拿过遥控器，“你什么时候迷上看新闻了？”
我不爱看新闻，尹天明也知道。他随后摁出一个歌舞类节目来，里面的女人穿着大喜色的长裙，端庄得跟第一夫人似的，高唱祖国好。
坐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一首歌都结束了，才听见他低低的声音，远远的有些飘渺，他说，“地震那年，我没找到你。”
我很难控制自己的战栗，那一年的那一天，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噩梦。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及，那是我一直都好不了的伤疤，他却毫无预兆地掀开。
那一年，一场剧烈的震颤之后，我的家——如果那还能算个家的话，在那场天地变色的震动中被夷为废墟。我卧病在床的父亲，跟孱弱得如蚕一般的母亲，再也没有从那堆废墟中出来过。
所以直到现在，我都以为剧烈的震动后，会是死亡的极致。
我永远都无法忘记自己怎样回到老家，是怎样在那堆废墟前嚎啕大哭。我以为哭过以后，我的眼泪也能像孟姜女一样，将那堆废墟都哭倒，我以后哭过以后，他们就能从废墟里走出来，过来抚着我的头，喊我景年，叫我乖女儿。
可是我不乖，我从来都知道。所以他们不要我了，他们宁愿被粉身碎骨地葬在那堆泥瓦下面都不再要我了。
废墟下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没有人帮我，他们更愿意花时间去拯救那些活着的人。这是自然，因为他们还活着，没有人会愿意将时间花在死人身上。
死人。当这两个字后紧接着是自己父母的时候，没有人还能再谈笑风生。
我跪倒在那堆废墟前，那是我曾经的家。虽然它的残垣断壁昭示着它的破灭，它却依旧是我曾经的家。
可从那天开始，我知道，我没有家了，我什么都没了，我连爸爸妈妈都没了。
现在想起，指尖上的疼痛都还刻骨铭心。我在废墟上挖了三天，指尖结着厚厚的血痂，我渴望最后一眼，哪怕是血肉模糊的最后一眼。
然而，他们被掩得那样深。深到我永远都无法再触及。
最后我从废墟中挖出一本七零八落的存折，存折上满满的全是泥灰，好些地方字都看不见了。唯有最后一排的那一串数字还清晰可见。我坐在废墟上，捧着存折嘶嚎大哭。
我知道他们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我早就不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所以这些年，我寄回家的每一分钱，他们都只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存起来，因为害怕它肮脏，害怕它会出自于那个灯红酒绿的市场。
从那之后，我也不打算原谅我自己了，一辈子，注定就那样过了。
而现在，尹天明却在我面前再次提及，他无情地掀开我的伤疤，那场将我置之死地却无后生的灾难。我在长久的麻痹中找到了近乎绝望的疼痛，我终于知道我还活着，可从来这样的疼痛都是我不想要的。
我的后背僵成一片，甚至不敢抬头，我怕抬头后，我的怯懦都会落在他的眼中。这么多年，我一直骗自己，我一定比他过得好，一定会比他过得好。可是就连我自己都知道，那只是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而已。
尹天明的指尖在我的肩头收紧，那样用力，像是要嵌进我的骨血里。他的指尖都在轻颤，他说，“对不起，我没有找到你。”
原来，他去找过我的。
原来，他是去找过我的。
够了，多少年的爱恨情仇都够了。
他说，“景年，你别难过，我也不想再看你自欺欺人了。我曾经那样恨你，梦里都恨不得你死了。可是08年，我却找不到你，我那样害怕，我怕你真的死了，怕自己都来不及告诉你我有多恨你你就死了。从08年到现在，我一直在找你，我终于知道你在这，我什么都顾不了，就算我妈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也要回来。
我没有事的时候，就会开车来你这里。有时候你会蹦蹦跳跳地从车旁经过，有时候你却开着灯站在窗口发呆。好多时候你都那样沉默，沉默到让我害怕。这样说也许很可笑，可是景年，我真的怕，我怕有一天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我们会真的错过一辈子。
七年了，我早就该回来了。我知道我回来晚了，你别生气，别不理我，往后的日子，就算你撵我走，叫我滚蛋，我都要赖着你。
景年，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从今往后，会有一个男人，陪你看尽沿途的风景。”
他双手捧着我的脸，固执地将我的脸搬过去向他，我却不敢看他，我怕一切只是春梦一场。
我听到他一声轻叹，而后他的吻颤颤地落下来，沿着我的嘴角，温润绵缠。就连七年前他都不曾这样吻过我。还记得那时的我们啊，牵牵小手都以为会是天长地久。
闭起眼，终于沉沦在他的吻中。我像溺水一样往下沉，沉到最深处，却仍然不敢呼吸，不敢挣扎。
恍恍惚惚间，听见电视里有人在轻轻唱——自古多余恨的是我，千金换一笑的是我，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是我......
我伸手抱住他，他微微一颤，唇角的吻愈加密集，他身上的薄荷香气，终于在这一刻甜得那么真实。
整个客厅盈溢在歌声里，“以前忘了告诉你，最爱的是你，现在想起来，最爱的是你，红颜如此多情，你竟和我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我在梦里都不敢痴心妄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