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雨声》乌追

18、一击即中的报复

　　我的整个后背死死地抵住冰冷的墙，这种冰冷一直延伸到心里，让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我说，“尹先生，我想那天晚上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是！”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气愤让向来云淡风轻的尹天明声音都在颤抖，他说：“是过去了，七年都过去了！既然都已经过去了，你怎么还一直赖着不走！我明明这么恨你，恨到在梦里都巴不得你死了。我也想过，如果再见一定要装作不认识，我也的确那样做了。可是我最终还是控制不了，我整晚整晚在你家楼下，我甚至想哪怕再多看你一眼都是好的。我每天都在努力忘记，可是我这么久的努力却还是在你拄着拐杖出现的那一刻功亏一篑。我像一个笨蛋一样奔命而来，得到的却只是你的一句你不傻？”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我的压抑终于爆发。早在八百年前我就已经变成了巫婆，所以我已经毫不在意在他面前撕破脸，“你要我怎么办？让我痛哭着抱着你的腿，说我还爱你，说这七年我每分每秒都在想着你？”我怒极，“尹天明，你当我是什么？七年前弃之敝屣的人是你！如今你功成名就了，是不是就以为自己能够胡作非为了？是不是就以为少了你尹天明，我的世界就不转了？”
　　他的怒气终于降下来，我甚至听到他近乎祈求地问，“景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尹天明。”我说，“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大学时候，后山的那只野猫？”
　　他低头看着我，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一直以为那是一只幸福的猫，因为同学们的好心，它至少不用像别的野猫一样为三餐而忧。直到有一天晚上，很大很大的雨，我打着伞经过，却看到它，躲在垃圾桶旁，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我突然就明白了，它真的就只是一只野猫而已。人们高兴的时候，会施舍它一点，可是却从来不会有人愿意为它挡风遮雨。”我说：“尹天明，我不是那只你兴起的时候逗弄一下，不高兴的时候不闻不问的野猫。”
　　“你是这么想我的？”他的声音里几乎没有波澜，“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我残忍地点头，“是，七年来，你一直都是这么表现的，而且你表现得很好。”
　　他怒极反笑，“你真恶毒。”
　　是啊，我并不否认，我确实是个恶毒的女人，恶毒到能够一刀刀往自己心上划。可是尹天明，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恶毒，有多少是拜你所赐？
　　七年前的机场，从你笑着对我说永别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不是公主。我慢慢变成巫婆，用自己的鲜血为祭。
　　我亦咧着嘴笑，终于喊他，“天明。”
　　天明。可是我的天好像再也不会明了。
　　我说，天明，七年都已经这样过去了，还怕往后的七十年吗？
　　何况我们的往后根本不会再有七十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长命百岁。
　　他突然伸手，握住我的肩，将我死死地抵在墙上。
　　我闭上眼，假装看不见他眼里的吃痛。他的声音却在耳畔浮动，“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怕不怕？”
　　他的低吼终于触到我的底线，让我像濒死之人一样拼命挣扎。
　　我能想象现在自己的样子有多么丑陋，我扭曲着脸冲眼前的男人狂吼。这个我爱了将近十年的男人，他握着我的肩说他怕。是吗？怕吗？可是他又能有多怕？
　　我像鬼一样声嘶力竭，我说：“尹天明，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你说走就走的时候我有多怕？你有没有想过我把自己卖给那个老男人的时候我有多怕？当我爸妈在那场地震中被压得粉碎的时候，又有谁想过我有多怕？很多时候我都恨不得自己死了，可我又怕自己死了。我怕去面对我的父母，我更怕我死了可你还好好地活着！”
　　我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我一度以为这些事都已经烂在我心里，这一生都不会再提及。可是我没有想到，再说出口，当初的疼痛依旧。我感觉心里都已烂出一个洞，呼呼咆哮，将我吞噬。
　　这是我的利刃，是我握在手里唯一的武器。如果他爱我，如果他真的爱我，这样的过去是对他最好的报复，一击即中。
　　他木讷地盯着我，“你骗我。”
　　他双眼似血，目光死死地落在我脸上。
　　我知道他在等一个否定的回答，等一个能让自己再一次心安理得的回答。可是原谅我，纵使我也渴望那个答案无数回，可它终究只是一个飘渺的假设。
　　过去的一切，永远都不会再被改变，所以我才一直活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夜里。
　　过了好久，我看到他眼中雾气萦绕。
　　他终于松开扼住我的手，捂住脸缓缓地蹲在地上。
　　我听到他的呜咽声，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哀嚎。
　　泪水从他的指缝流出，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我的心终于被肆意后的快感填满，七年的苦苦挣扎，终于在另一个人身上得到发泄。
　　我低头，看他的双肩微微颤动，看他在这个寒冷的冬日蜷成猫一样。
　　如果是七年前，也许我会抱着他哭，告诉他自己最难过的时候都没有怪过他。然而就像他说的那样，七年后的颜景年，已经变成一个恶毒的巫婆，见不得别人比我快活。
　　我别过头，假装看不见他的难过。何况他能有多难过？他的难过终究多不过七年间日日夜夜累积的我。
　　我一瘸一拐地绕过他，捡起地上的拐棍。
　　我的不平衡终于寻到支撑，而这样的支撑却是尹天明给不了的。其实很多时候，男人给的依靠，还敌不过手里的拐杖。
　　屋外的门铃像是解救我一般，我拄着拐去开门。
　　门一开便看到林夜。他头上摘去了纱布，除了额头上那嫩红色的疤还昭示着他前一段时间的□□生活之外，他基本上又恢复了他的人模狗样。
　　林夜手里提着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慰问品，一看到我，便说：“实在对不住，本来应该去接你出院的，公司临时有事，一时走不开。”
　　我扯着嘴角笑笑：“林总太客气了。”
　　他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又往屋里瞅了瞅，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想起屋里的尹天明，一时有些懵，却还是侧过身，“请进。”
　　我几乎可以预料到之后的尴尬，可是尹天明的尴尬终归多过我不是吗？、
　　林夜走进来，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厨房。他一边从厨房出来，一边问我，“怎么你一个人？”
　　然而他的话却还未来得及说完，因为他看见蹲在客厅某个角落的尹天明。
　　尹天明背对着林夜，他依旧沉溺在自己的悲伤中。
　　我轻笑，原来真的只有没有经历过的人，才会将悲伤无限放大。
　　尹天明的出现让林夜一愣，他扭头看我，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他说，有客人在啊。
　　我亦觉尴尬，抿着嘴笑笑却没有说话。
　　尹天明仿佛这才察觉到林夜的存在。他缓缓地站起身，转头看向我们。
　　他的眼中不再烟雾氤氲，却依旧红得可怕。对于我身边的林夜，他仿若未觉，只是对我道，“我改天再来看你。”
　　这是尹天明式的落荒而逃，其实在此之前，我都不敢想象，以尹天明的清高，也会有落荒而逃的一天。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互相报复，他将我弃如敝屣，我令他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