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若水居的猫

4、坍塌的信念

　　她们走进这个迷思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身影都跟着模糊起来了。在迷思外的时候看这个迷思是一幅似乎被水浸泡了墨迹氤氲开的画，画面浅浅的朦胧的几乎看不出样子来，而她们之所以走进来也是因为好奇，想要看看这样似乎谁在一幅宣纸上撒了几点墨迹，又倒了几滴水把这墨迹氤氲成一片辨不清痕迹的画。
　　走了一会慢慢适应这样的色调这样的迷蒙，视线终于慢慢清晰可以分辨出一些景致来。
　　天空是灰蒙蒙的，厚厚的苍灰的云层遮蔽了整个天空，积压在高耸直立的山巅仿佛天欲塌下来一般，而这几乎直立地无法攀登的山体就是那擎天柱。山风一阵一阵地刮着，山上寥寥几株蜿蜒怪异的松树在风中抖动着，抓在岩石上的强劲粗壮的根部似乎都在颤抖，扯着山石跟着一起摇摇欲坠。山下一方十里小湖，湖面波浪滚滚，湖水暗灰，似乎水底的软泥都被掀起搅和在湖水中，乱了这一池原该碧清的水。
　　尹乐和欧阳暖暖沿着湖边急跑着躲进山脚一处凹进去的小洞，在避风处看这山雨欲来的骇人景致。虽然在迷思中她们俩只能稍微感知到很少的一些感觉，这风吹在身上也并不会给她们带来什么伤害，但是这气势实在吓人，还是躲起来心安些。
　　进了这个迷思便一直未曾见到人影，这实在有些奇怪，因为迷思是由人的思绪凝聚，而这些思绪必然是因发生在人身上的一些事情产生的，也就是说场景中必然有人出现。但眼前这个迷思目前看来似乎是个没有人物为主角的自然风景纪录片。尹乐和欧阳暖暖对视无语，又各自瞪大眼睛将周遭细细看一圈，依然未见到半条人影。
　　这时，风忽然停了，像是急速行驶的列车忽然一个急刹停住，然后消失无踪。水面上的波浪也渐渐平缓变成一圈圈休闲挪步的水纹。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却似乎比之前更加令人不安，彷佛是在积蓄着准备重重一击前的片刻宁静，让人有种无处可躲不得不面对的压抑恐慌。
　　就是在这片刻里，尹乐听到远处隐隐地有呼喊声传来，看向身旁的欧阳暖暖见她身形依然是淡淡乳白的看不清五官，但是伸着头侧耳倾听的样子依然看得出她也听到了声音。辨了一下方位后，两人沿着山脚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声音一阵紧似一阵，随着她们奔跑着拉近的距离而越来越清晰，那声音撕心裂肺一般听得人心一颤，“宝儿，宝儿，你在哪里——你快回来——娘很想你——”
　　尹乐和欧阳暖暖在湖水挡住去路时停下，二十米开外直向上半山腰处一处突出的山石上一棵松树挺立着，树下一个瘦小的黑色的身影颤颤地趴在山石边对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湖水一声声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黑色的长发悬垂着飘荡在空中，整个人似乎随时都会摔落山崖。
　　豆大的雨滴啪啪地从天空浓厚的云中掉落下来，不过片刻便已是倾盆之势，雨水敲打在山石上碎成散裂开的水花，掉落在湖水中激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而这自天而降的连续不断的雨水合着这水花这涟漪，将整个世界都蒙上一层厚厚的水幕，那个半山上的身影在雨中颤抖着却仍执着地呼喊着寻找着，似乎她的心里她的世界中只有这一个念头——找到她的宝儿。欧阳暖暖的身形在雨水的冲刷中似乎更清晰了一些，尹乐看到她的眼睛的轮廓渐渐显现，像是人物绘画时先描摹出的浅浅的线条，只待进一步加深线条、上色。而这浅浅看出轮廓的眼睛直直看向雨幕中已经越加模糊的身影，眼中孕满泪水。山崖上的身影黑色的衣服长发在雨水中浸湿颜色越深，而且似乎只剩下这细长的黑色影像。
　　尹乐抹掉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东西，上前拉住欧阳暖暖的手，一握之下才发现她的手冰冷而颤抖。
　　雨水越加猛烈地泼洒着，呼喊声在雨中越来越小，慢慢似乎停下，又或许她终于没了力气嘶喊，只好转成喃喃轻语，于是她们便听不见了。
　　欧阳暖暖一直仰着的头缓缓低下，忽然猛地甩开尹乐的手向前跑去，而前面是不知深浅的湖水，尹乐一惊之下紧跑两步一把拉住她，因为大雨湖水上涨，她们不过才向前几米，水已没至膝盖。
　　忽听一声“宝—儿—”在前上方传来，那似乎用尽生命力量的呼喊穿透层层水帘直敲进她们的心里。她们抬头看去，只见一条细长的黑色身影直直地掉落山崖，带着决绝无悔地姿态坠入湖水，“砰”地一声响后只见层层激起的水花荡漾成一圈圈波纹，波纹层层推进扩大直撞击到她们身上，引得心里一阵阵疼痛。
　　两人收回在黑影掉落时就忍不住伸出地做出捧接姿势的手臂，急忙向前朝着湖水深处走去。大雨依旧滂沱，湖水激荡着起起伏伏地翻涌，渐渐没至她们胸口，她们还是不管不顾想要往深处走，水中行走本就不易，水底满是石头，尹乐一脚踩滑，身子后倾倒在水里，整个人没在水中，一种濒死的恐惧袭上心头，尹乐挣扎着一手抓住身旁的欧阳暖暖，欧阳暖暖终于醒过神来忙伸手稳住尹乐，两个人相扶着小心翼翼地退回岸边，一路上呛了一口湖水的尹乐止不住地咳嗽。回身看向身后刚刚差点淹死自己的湖水，尹乐心里一阵后怕，整个人都瑟缩着微微抖个不停，即便身为一个死过一次的死人，再次面临死亡时依然无法坦然、淡定。
　　两人站定后静静看着一汪湖水，雾茫茫的天地间全是水，雨水、湖水，湖面依然开满一朵朵涟漪，涟漪连绵成片像是水在欢腾，除了这片欢腾，还有她们心里的微痛，这片天地间似乎不曾有过那个声嘶力竭呼喊的坠入湖中的身影。
　　“咦？你看那边。”欧阳暖暖顺着尹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随着雨水的洗刷，眼前画面的左上一角开始模糊然后慢慢消失，自天空而下至于山顶延至湖中，乌云、雨水、山体、湖水，慢慢消融一般只剩下一片空茫，而且慢慢向她们这个方向移来。这种好像是拿橡皮擦擦掉铅笔画的奇特画面却给人隐隐不安的感觉，似乎这一片天地都将这样消融，包括此刻立于这片天地间的她们。
　　“糟了，我们赶快离开。”欧阳暖暖惊叫道，“这个迷思要崩塌了，我们得赶紧离开。”
　　说完拉着尹乐往回跑，跑到俩人刚进来时小湖的另一角，闭眼默念着“我要离开这里。”
　　尹乐好奇回头看了一下，发现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山体的大部分已经消融得差不多了，欧阳暖暖急道“不要再看了，快点离开这里，否则我们就要跟着这迷思一起坍塌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会和那山一样慢慢消散掉？！”尹乐惊道。
　　“是的，所以赶紧离开。”欧阳暖暖说完紧紧攥住尹乐的手，俩人一起在心里默念着要离开这里。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在迷思外，回头看身后的迷思，比之进来前已经模糊地几成水色，右下角一处色彩浓重一些，想来是还没消融完。
　　“迷思为什么会坍塌？”尹乐问道。
　　“因为迷思的主人，快要死了。”欧阳暖暖轻叹着回答。
　　“她自觉找不到宝儿了，所以放弃了生命？”
　　“或者是，她终于明白过来她承受不住失去宝儿的痛苦，也不想在没有宝儿的世界继续存活，所以选择结束掉现实中的生命。”
　　在她们说话间，眼前的迷思变成全然一片水色，像是一块悬挂的水幕，然后突然间像玻璃一样碎裂成千千万万块，而后纷纷掉落消逝不见。
　　尹乐缓缓坐下，喃喃道“为什么我们见过这么多迷思竟都是悲剧......”
　　欧阳暖暖也轻轻坐下与她背靠背，“人世中，你可见过有因为太高兴而昏迷不醒成为植物人的？为了躲避现实的悲伤而进入茫界，却不知迷思中原来也尽是悲哀......”说着，竟轻笑起来，只是笑声中几分无奈和自嘲，一滴泪自眉目清晰的眼角滑落，跌落地上，便再也寻不着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