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无常二三事》寂静清和

16、Chapter9

　　那一年的夏天来得慢悠悠，也不那么的凶猛。
　　谢安记得，那个五月他们在江南的水乡放了花灯和孔明灯，许了愿望，做了许多开心的事。
　　范救终于也卸下了包袱恢复成了最原先的样子，护着他，宠着他，一点点的小事他看得比天都大也总是乐观的。
　　六月，陆陆续续地开始准备考试，范救报了四级，被谢安逼着乖乖地自习，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晚上都黏在一起。
　　都是二十岁精力最旺盛的年纪，尝过了甜头，心里总是念念不忘。

　　又一次寝室的老三突然回来拿东西，范救和谢安正在进入主题，听到开门的声音，范救把人整个地搂住用被子挡着。
　　老三在寝室待了十几分钟，被子下的两个人还连着。
　　等人走了，范救看到快憋死的谢安一脸的红，都彼此笑得无法继续，但是那股子刺激让两个人躲在被子里傻笑了一晚上。

　　六月底，考试一考完，学校里又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范救最后一门选修课考完就收到短信，回了寝室，就被谢安拉进去过生日。
　　范救没想过自己忙考试都顾不过来的生日，谢安记得，还买了很多好吃的，还有蛋糕。
　　“范救，我爱你。”谢安那晚特别高兴，把那蛋糕抹得范救满脸都是，非逼着范救说喜欢自己。
　　范救想了好久，偏偏说不出口，谢安也不强求：“不说就算了，吃蛋糕吧。”
　　范救问了谢安暑假的计划，谢安想都没想就说要留在学校做社会实践，你呢。
　　范救笑了起来，擦了脸上的奶油，抬手揉揉谢安的脑袋，笑得比看到蛋糕还开心，抱着人不管身上一身的奶油味就亲。
　　谢安被亲得迷迷糊糊的，好不容易有空说话了，直骂范救没良心：“你就口是心非吧。算了，便宜都给你占了，当我是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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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隔壁寝的哥们都来了，大家吃了蛋糕喝了啤酒，疯狂游戏了一个通宵，终于，暑假开始了。

　　夏天急匆匆地就过完。
　　范救一开始早就认认真真地珍惜着每一天。
　　七月过完的时候两个人都回家住了小半个月。
　　范救把所有时间都用来陪着弟弟，陪着爸妈。
　　等回了学校见到谢安。
　　谢安的样子似乎已经认定了现实。

　　那个早就阵亡了好几个月的手机依旧亮着，上面的天数也早就变成了两位数。
　　谢安从家里拿了很多驱邪去魔的东西，还在寝室的四周放上了葱和大蒜，给范救身上的平安符就挂了十多个，是他回家到处找寺庙求来的。
　　只是一切都挽回不了。

　　两个人感情再好，恐惧再深，还是没有办法抵挡一天天减少的数字。

　　“我……我回家吧。谢安，你别胡思乱想，我早就死了，这一年是我赚来的，我以前就是个懦夫，和你告白被你拒绝，我什么都没有做，就怂了，自暴自弃的。从新来过，至少这一年我们过得很快乐是不是？”范救同谢安商量。
　　谢安背对着他，是不想听这些。
　　“我不相信。”
　　“我也不想相信，但是我就是知道明后天会发生什么特别大的新闻，我也知道下一周游戏比赛的联赛冠军是哪个队伍，几比几获胜，我也说对了考试的所有大题，对不对？我多希望我能猜错一次，好让我相信那些都是梦，但是事实上，我没有错，一样都没有错……谢安。”范救去拍拍人，想安慰。
　　“以后你不在了……就再也没有……”就再也没有人对我好了。
　　“有的。你会对你自己好，以前我就好担心你被你的哥哥影响太大，你看现在的你多好？能玩能吃，比以前更好看了，也精神了，以后……继续保持。”范救说着自己都哽咽了。
　　“不要……”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死的样子，好丑的，会吓到你。你就当，这一年多了个小伙伴，玩得很开心，然后小伙伴去了别的很远的地方……”范救忍不住，说着说着自己就哽咽了。
　　“能一样吗？！不一样的……”谢安低着头，睫毛变得好深，是被眼泪濡湿了。突然间几个月来一直憋着的情绪都爆发了出来：“你要走了，我……我，我就去找别人!”
　　范救心里不是滋味，又觉得，谢安是真的需要有个人鼓励他的，这个人外表看起来好好的，家境也好，别人都会觉得他不愁吃不愁穿，悲春思秋什么的纯属没事儿找事，其实谢安并不在乎那些，他需要的不过是……：“嗯，找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为你着想的，别总是觉得别人让你做什么比什么都重要，自己开心了才好。”
　　“没良心！”谢安听了只觉得耳朵疼得慌：“你没良心！”
　　说完要跑，被范救拉了回来：“外头太阳那么大，你去哪里！”
　　“要你管！”
　　“我还没死，我就要管！”
　　“你……”

　　寝室里只有风扇发出的噪音。
　　两个少年拥抱在一起，一个早就哭成了泪人，一直念着一句话：“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的……

　　最后的分离和死亡。
　　范救看得比谢安冷静。
　　谢安爆发了以后变得冷静，他送范救回家。
　　走过学校的西门，他看到草丛里几只萤火虫。

　　夏天的晚风吹在身上其实很舒服。
　　谢安拍拍范救的肩膀，指了指草丛里的绿色的荧光。
　　范救搂住他，陪他看了好久。

　　车来了。
　　范救在谢安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谢安笑了。
　　笑得非常的好看……

　　然后，夏天不见了。
　　秋天来了。
　　开学了。
　　范救没有按时回来。
　　那天谢安拿出锁在抽屉里的那只手机，没有看屏幕，把它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新的学期，之前的舍友退了寝室，新来的舍友是两个学弟，老师还特地过来打了招呼，让他照顾好晚辈。

　　学弟好奇另一个空着的床是谁的。
　　“他叫范救，是个很好的人。”谢安一句话草草带过。
　　两个学弟要去校外买些生活用品。
　　谢安带着学弟出了校门。

　　突然面前的马路上一个急刹车，刺耳的声响划破了天机。
　　谢安只觉得心里被什么搅住了，不能跳，还好疼……
　　面前的马路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司机只好抓了抓头，发动了车子，稳稳当当地开走了。

　　“学长，你怎么哭了……”小学弟好奇地问。
　　“我……”谢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然后蹲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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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救死了。
　　他彻彻底底地死了。
　　最后的日子陪着爸妈，最后做了几天的孝子。
　　他也知道失去儿子的痛苦是他永远都没有办法弥补的。
　　他心疼，也担心。
　　担心爸妈，担心弟弟，也担心谢安。

　　他发现自己飞了起来，到了一片的虚无之地。
　　面前多了两个人，穿着一黑一白的两件衣服，舌头长长的，拖到了地上，两个人都好老好老了，步履蹒跚，走路的脚步缓慢，但是气势阴冷恐怖……
　　“你们……”
　　“范无救。我们是来接你的阴差……跟我们下地狱吧……”白衣服的老爷爷开口说话了。
　　“地狱，为什么？我没有做过坏事……”范救不解。
　　黑衣服突然拍了拍白衣服道：“哎哟，真是老糊涂了，什么地狱，是地府。”朝着范救：“你以前是地府的阴差，之前工作失误被罚到人间走一遭。你去年就死啦，死的时候心愿是要再活一年，阎王觉得之前惩罚太重了，于是就还你个人情，回来以后还是好同事……”
　　老人说话不利索，但还是热情好客的。

　　“地府……”范救喃喃着。
　　“呵，你现在的是不记得了，回去喝完孟婆汤，这人间走一遭的破事儿呀，就都过去了……还是好青年!”白衣服老人也热情地上来拍拍人：“哎哟，你不在，孟婆可无聊了好久，以前你最讨孟婆喜欢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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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何桥，恒河水。
　　范救跟在许许多多的鬼魂之后被带到了桥边。
　　黑白两个老人在祝贺他：“小鬼，恭喜呀，苦难过去了，我觉得同你有眼缘，哟，多好的小伙子，等我们退休了，你就接我们的班吧……呵呵呵……”

　　孟婆面前，有女孩哭喊着不愿意喝水。
　　理由同范救电视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无非是舍不得前世的记忆，舍不得那个心爱的人……
　　“哎哟，终于回来了。”老太太看着人，慈眉善目。
　　面前的破碗里水黑乎乎的，却飘着诱人的香味。

　　“喝吧，喝了以后前程往事都忘记。”孟婆的声音像是迷药一样。
　　范救愣愣地把碗送到嘴边。
　　早就被香味给迷惑地什么都不记得了。

　　却是脑子里浮现的，还是谢安你的脸。
　　谢安哭的样子，谢安笑的样子，谢安自信的样子，谢安搂着自己说喜欢自己的模样……

　　“婆婆，我不想忘了他……”
　　“傻子，什么情情爱爱都是祸水呀……喝了忘了，好好地以后过日子，你小子将来可有出息了……”孟婆摇摇头。
　　“不……我不想忘了他……我在这里等他，他还记得我……我什么都没有给他，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等着他吧……他怕黑，一个人来，会害怕的。”范救把碗还给了孟婆。

　　“你确定？哎哟，你看看那里——”孟婆指了桥下的恒河水：“看到里面那些黑乎乎丑陋的东西吗？都是一群熬不住不肯喝汤过桥的傻子，河里的水是滚烫的，没有东西吃，你还死不了……想等他，就去那里吃苦吧……都没几天呀，就爬上来讨汤和了哟……”
　　“噗通——”一声。
　　孟婆还没反应过来。
　　面前的少年不见了，桥下多了一个撕扯嚎叫的少年。
　　少年的白色皮肤瞬间变得血肉模糊，一张俊俏的脸，早就分辨不出的模样。
　　“哎哟！这是做什么！”孟婆还没见过谁跳恒河跳得那么干脆的。
　　都是一群不肯喝汤破坏规矩的被地府的阴差，强制地丢下去让他们尝尝滋味，没人能在那里待得长久。
　　可是面前的范无救……
　　哎……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七天过去了……
　　四十九天过去了……
　　一年过去了……

　　恒河边，偶尔两个老头和孟婆唠嗑的时候，都会叹气：“哎哟，人间到底什么东西那么放不下的，不就是幼稚的情情爱爱，值几个钱？”
　　孟婆听了，只叹气不语……
　　然后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
　　来来往往的鬼，熙熙攘攘地人离开，也有不懂事，不肯喝汤闹事的被丢进了河水里受难。

　　河水里的那个黑漆漆早就看不出形态的人从来没有上来过。
　　每天都能听到他的痛苦叫声。
　　叫得孟婆也心疼。
　　叫的黑白二老心酸……

　　终于有一天。
　　桥边来了一个男人。
　　男人是中年的模样，一双温柔又睿智的眼睛。
　　孟婆递过汤。
　　男人问她：“婆婆，能不能不喝。”
　　“哼，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看看，你看到下面的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这就是你不喝的下场，自己选。”
　　男人随着婆婆的手朝着桥下看了过去。

　　有一团黑色的声影。
　　只有眼睛是白色的，像一个怪物。

　　只是一眼。
　　婆婆看到男人好看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笑容来。
　　而水里的那个，不再嚎叫，只是愣愣地瞪着眼睛看着人。

　　“傻子！”
　　婆婆听到了男人轻轻地一句话。
　　然后“噗通——”一声。
　　男人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孟婆清楚地看到，水里的黑色的人，忍着剧烈地折磨张开了两团黑黑的东西，应该是手臂，是在欢迎男人……

　　又是痛苦的嚎叫声。
　　孟婆闭上了眼睛。
　　身边多了两个黑白老人。
　　吐着舌头，叹着气：“真是……何必？”

　　婆婆摇了摇头，睁开了眼睛淡淡道：“哼，这就是爱呀……”

　　“来来来，喝了这碗汤，前程往事都忘掉，从此轻轻松松地重新开始……”孟婆继续着自己的台词，把汤送到下一个鬼魂的手上。
　　地府的日子很长很长。
　　桥下的两个……
　　哼，在这个地界儿，也会很长，很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