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重花浓》苏篁翎

18、第 18 章

　　“个劳什子的，哪里来的母猴子，见人就咬？”那麋鹿站了起来，气恼道。
　　祝蛮儿木木然道，“你是人？”她已经惊呆了，莫不是这深山老林里的活物都通了灵性了？她如此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只麋鹿抬着前蹄站在她面前。
　　那麋鹿将头一甩，光泽柔亮的褐白长发便从那麋鹿头套里呼之欲出，麋鹿将自己的麋鹿脑袋放在脚边，祝蛮儿才看清，“个老娘的，鹿子是人扮的。”
　　看那头发的颜色，这人应该是个老者，可他的容颜不但精致，那种细腻嫩滑的皮肤甚至如初生婴儿一般，与白发深深违和。
　　祝蛮儿理清了头绪，收起短刀，过去拍一拍“麋鹿”的肩膀，颇有山野儿女的豪迈，道：“喝，原来是进山打猎的兄弟，误会，哈哈。”
　　麋鹿却不识相的一把推开祝蛮儿搭上他肩膀的手，又戴上麋鹿的头套，只有那转动的眼珠看得出是人，“老夫才不是猎人，疯婆子速速离去，不要误了我的约。”
　　这人出言不逊，饥肠辘辘的祝蛮儿也不与他计较了，仍放下架子，客气道，“老人家是这里的住家吧，本姑娘我也是路经此处，想打点活物充饥，老人家要是也在打猎，咱两不如一起。”
　　那“麋鹿”的眼一白，“就你这样也好意思自称姑娘？”
　　“你……！要不是看你是个老人家，别以为……”祝蛮儿话犹未落时，眼角却瞟到又一只麋鹿在远处低下头挑选着嫩草，她不再理会这老头，抽出短刀，屏住呼吸，疾步靠近了去。
　　祝蛮儿躲在里吃草的麋鹿最近的一个大树后，嘴里咬着短刀，四肢蓄力，随时准备一击致命。
　　她抓住麋鹿又一低头的时机，四肢借着大树树干朝后蹬去，身形如同风吹过枝桠时摇晃的树影，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了短刀之上。
　　封喉见血，一瞬之间。
　　然而将要封喉，却未见血。
　　本以为一击必中的祝蛮儿却感觉有千斤秤砣从身侧袭来，她失去重心在草地上滚了几圈才稳住身形——原来是那老者装成的麋鹿用头上双角在要得手之时猛砸自己。
　　“老头你什么意思，自己不打猎，还不许别人打了？！”祝蛮儿扶着腰艰难地站起来，骂道。
　　那老头却不理他，反倒真如寻常麋鹿般对那受惊的麋鹿拱拱角，仿佛安慰，又如交代什么，那差点被祝蛮儿猎杀的麋鹿才撒腿跑开。
　　“你什么意思？”祝蛮儿怒道。
　　见那麋鹿跑远，老者才摘下头套，望着远去的麋鹿，仍是傲气十足，“就是这个意思。”
　　祝蛮儿被他逼得气急，抽出短刀，格在胸前，就要教训这老头。
　　祝蛮儿所习武功乃是蜀国古武术的一支，由丛林猎术演化而来，精髓所在乃是演习猛兽发力的方式，全身四肢一同用力，集中在一点，以求一击致命。
　　祝蛮儿虽想教训老头，却并未想害他性命，几个回合下来，却没曾想数次突进都被那老头风轻云淡地闪开，抓狂起来，不再与老头拉开距离冲刺，而是想要近身肉搏，可祝蛮儿惊奇的发现，即使将要贴面，她仍旧抓不住那老者分毫，老者只要一个借力支点，便可异形幻影，□□右晃，结果，只能是自己狼狈扑空。
　　几个回合下来，祝蛮儿弯着腰喘气，老者摸着胡须，笑道，“疯婆娘倒有点蛮力，林里的小兽就和你一般，哈哈……”
　　“傻老头，别以为本姑娘伤不得你！”又被羞辱，祝蛮儿眼里怒火中烧，刀锋一侧，银光闪过，锋芒不偏不倚，朝老者面目直刺过去。
　　那刀刃却在老者双目前恰好定住。
　　祝蛮儿撒泼一般把短刀扔在地上。
　　老头并没有出招。
　　“你为什么不躲？”祝蛮儿气道。
　　“老夫知你不会真伤我一个老头子。”
　　“哼，抢我猎物的时候，可不见你是个老头子。”
　　“姑娘这就错了，老夫没有抢你的猎物，老夫只是救了我的一个朋友。”
　　此时的祝蛮儿是真心觉得脑子不够用，这又是什么情况，试探的问道，“那头鹿子也是人扮的？”
　　“老夫早就说错，不要坏了我和鹿兄的约。”老者拢起一头褐白长发，又带上那麋鹿头套，双手伏在地上，童颜鹤发的老者几乎一个瞬间变成了温顺的麋鹿。
　　“随我来。”“麋鹿”如此说。
　　只见老者作麋鹿状缓缓抬蹄，祝蛮儿随“它”走了一段小路，只见老者伪装的麋鹿发出“顒”地叫声，树后那只之前被祝蛮儿吓走的麋鹿蹦跶蹦跶，跳了出来，姑且称之为麋鹿的老者与那麋鹿互相用角顶着对方，却又不像角力，更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祝蛮儿躲在树后看了一个时辰有余，老者才与他的鹿兄道别。
　　“你这老头真是奇怪，是有多无聊，装成麋鹿的样子和他做朋友吗？”
　　“这林里一草一木都是我的朋友，何止麋鹿！”摘下头套的老者长呼一口气，对祝蛮儿说道，“背我回去。”
　　“背你回去？！”
　　“老人家腿脚不便，叫你这个年轻人背一下都不行吗？”
　　祝蛮儿瘪瘪嘴，“你刚才还躲得那么快呢，少骗人……”
　　“我老人家孤苦伶仃生活在这山野里，还要被你这年轻人欺负，方才那是拼了老命才躲过的你刀刃，不信，你看。”老者语调煞是可怜，可祝蛮儿就觉得他在戏弄自己，直到老者把裤腿撩开，竟是一对木头做的假肢。
　　“老头子你……”
　　“背是不背？”
　　“……背。”
　　祝蛮儿背起老者时，果然感觉他的一双小腿脱离身体，吊在外面，可是，这老人家用这样的假肢竟都能躲过自己的致命一击？
　　“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老人家的武功厉害，断了双腿都能躲闪腾挪，想不想学啊？”老者在祝蛮儿背上调戏她。
　　“谁想学，你才想学呢，谁稀罕。”祝蛮儿不依不饶。
　　“想学有什么奇怪的，好多武林高手都是机缘巧合啊，荒谷奇遇啊，遇到老头我这样的绝世高人，习得一身好武艺，方才纵横天下。”
　　“你以为唱戏呢，还绝世高人，我看你就是个糟老头子。”
　　老者倒不接她的话茬，反倒说，“老夫方才见你使短刀时，用钝锋一侧，足见心地不坏，加上老夫我大限将至，想把平生所学发扬光大才中意于你，你不学可是错过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错过就错过。”
　　“学是不学？”
　　“不学？”
　　“这荒山野岭的，十年都不见几个人，只能是你了！”老头突然凶起来。
　　“哪有你这样逼人家的？”这时，祝蛮儿的肚子却不适时的轱辘叫了。
　　老头眯着眼笑道，“想不想吃东西？”
　　“想，到了你家我就去打点活物。”
　　“你又要伤害我的朋友？”老头突然神情严肃，正色道。
　　“那我怎么办，难道要饿死？”这疯老头，祝蛮儿真是欲哭无泪了。
　　“老夫家里有上好的斋饭，可以与你，不过你要和我学武。”
　　祝蛮儿抱着自己的肚子，无奈道，“好……”
　　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番景象，“本来就被嫌弃男子气概太重，如果真学得绝世武功，那还有谁敢要……”
　　老者的家是间矮小的木屋，屋前种着五棵柳树。
　　饭桌上，所谓上好斋饭原来不过炖白菜和清水豆腐，不过对于一天没有进食的祝蛮儿来说，也勉强可以算美味佳肴了。
　　老者吃了两三口便好像没有食欲似的扔下了筷子，专心看着祝蛮儿狼吞虎咽，“武学至境，唯快不破，我看你的武功应是仿野兽捕食而生，却不加章法机变，只算得三脚猫的功夫，若是加上老夫今日躲避你攻击的步法，即便寻常攻势，也能出奇制胜。”
　　祝蛮儿嘴里包着一口饭，抬起头来，回道，“别扯得这么玄乎，老头你告诉我，你明明没了双腿，是怎么行走的？”
　　“便是用了我说的这种步法，至于兵器，若你执意要用短刀也未尝不可，毕竟各家兵刃有各家的长处，只是不能再像以往那样胡劈乱刺了，老夫这里有十二套短刀刀法……”
　　“停！”祝蛮儿猛地一挥手，“等我吃完饭好不好，老头子你急什么。”
　　老者忽然猛咳几声，“老夫身染重疾，别看我现在这摸样，要不是几十年的武学修为支撑，早就一溃千里。”
　　祝蛮儿虽有点怀疑真假，却仍旧生出些许怜悯，“老头子，你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这深山老林里，你没有儿孙吗？”
　　老者的眼神仿佛要将尘世浮沉望穿一般，说道“老夫没有儿孙，在你之前，徒弟倒是有一个，也是因为他，我隐居在这深山老林里。数十年，忽然而已啊。”
　　“你的徒弟？”
　　“他如今的名号，也许你也听过，十年前我最后一次遇见生人时，听人说，他做了大虞镇北将军。”
　　祝蛮儿突然想起了凌羽，但他是征北将军而非镇北将军，大虞的镇北将军是……
　　“他的名字叫做凌化。”老者声音低沉，说起这个名字仍旧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