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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出云台上。
      慕容翎见着那女子,竟如临大敌般惊骇,稍稍整理思绪就追了出去,女子还是一如来时一样疾步,慕容翎连走带跑在她身边慌忙解释着什么,那女子却浑然不觉般向出云台下走去。
      慕容翎一时慌了神,并着两步抢在她身前,左右睥睨,瞅着四下无人,跪了下去。
      那女子被慕容翎阻了去路,不得已停下,慕容翎的跪在低处,女子倨傲不可一世的眼神便更加高不可及,她戏谑地用手抬起慕容翎的下巴,决绝而矜骄,“寡人不请自来,是不是让你很为难?”
      慕容翎下巴被抬得酸疼,眼睛不受控制的眨巴,“不为难,不为难,你什么时候来都是好的。”
      见着慕容翎唯唯诺诺,她放声一笑,却仍是冷笑,“让开,寡人要回去。”又补上一句,“你可以试试阻拦我的后果。”
      “不敢,我不敢,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再也不敢了。”
      那骄傲的女子眼里竟然微微有泪,侧过头掩饰了过去,从腰间取出一把随身带着的匕首,“哐当”一声扔在地上,“马上去杀了床上那贱人,不然你休想拦住我。”
      “是,是。”慕容翎如蒙大赦,捡起地上的匕首,转身便向寝宫走去。
      他如见着主人射下大雁的猎犬,全然不见贵胄风仪,弓着个腰消失在了寝宫珠帘中。
      见祝蛮儿还坐在床上哭,他一双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滚!”
      全然之前没有温柔的风度。
      祝蛮儿眼泪决堤,深埋着头往寝宫外走去。
      又被他喝住,“你不是会爬吗?从后窗爬下去。”
      祝蛮儿愣住几秒,委屈得像是吞下了炙热的铁心,心里阵阵崩坏的难受,“果然是他的正室来了吗?我这种无关轻重的女人就应该为了大家不那么尴尬从窗外爬下去。”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一句也无法为自己辩驳,也许是没了这份气力,她竟如了他的意。
      祝蛮儿向窗外走去。
      慕容翎一见她消失,便笑着将守在门外的一个宫女唤了过来,那宫娥以为有什么好事,低头堆着笑走过来,谁知慕容翎的笑脸瞬息化作森森白骨,拎着她的头发像拎小鸡一样,匕首直向她身子里捅去。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如此几个来回。
      宫女惊叫声响彻出云台,慕容翎额头涌起密集的虚汗。
      脚步声将近。他慌忙将宫女衣衫扒了去,仍旧拎着她的长发,眼里失了神,空洞如深渊。
      他拖着宫女的裸尸,钻出珠帘,正好和那女子撞上。
      那女子一把将他手中滴血的匕首打去,抱着丢了魂的慕容翎,“你不惜一切要骗我,我早就知道了。”她的气息近在耳边,变作了极温柔的语气,“可是我却甘愿被你骗,不是吗?”
      慕容翎没有答话,他此刻的心情,没有侥幸或者窃喜,却也并非何等悲哀。
      靠在这个女人身上,和靠在一块石头上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分别,只是今天这块石头却说了些热心肠的话,竟觉得心口空荡荡。
      祝蛮儿被慕容翎逼走后,又撞见了初晴取笑自己,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既不能再回出云台,甚至连自己的寝宫也不愿再回去,再看到初晴,那个尖酸的丫鬟,好像这几个月来在南虞的种种不幸就会浮现在眼前。
      她现在似乎能够明白姬姐姐那样的心情了,出云台那个霸道的女子不正是昨天的自己吗?而事到如今,她哪里又有发脾气的资格和心性。
      又是月夜。
      祝蛮儿一个人来到钟楼,微凉的风仿佛带来虚空境界的味道。
      她双脚站上栏杆,张开双手,似乎能感觉在撩拨着她,缓缓将重心前倾,像要坠落深渊,却又像将拥抱一切。
      眼底,正是姬姐姐死的地方,那朵红黑色的玫瑰曾在她眼前不顾一切的绽放。
      风在耳边加速,毁灭前的快意。
      却在开始时戛然而止。
      抱住她腰际的位置,手掌的温度都如此熟悉,甚至连月夜下那繁缛发髻,鼻翼的轮廓都似曾相识。
      祝蛮儿想起来了,这是和阿弗初入南虞被马贼追杀时救下自己的人,那是那夜她昏迷前眼里最后的映像。
      是慕容翎吗?
      她眼里登时涌出一股酸涩。
      他抱着蛮儿踩着塔檐一点一腾,光移雾换,月光仿佛赋予影子血肉,却不是慕容鹄。
      “凌羽!”她哭腔未消,小声惊叫。
      凌羽看着天际,脚下如蜻蜓点水,只在檐角处借上一点力,便如要挣脱夜空一般,不断往上腾跃着。
      琉璃宝塔注满月光,仿佛东海龙宫里的仙物,犹如一颗大得惊人的夜明珠,突然间把黑夜点亮,化开。
      祝蛮儿搭着凌羽的手,踩了上去。
      “当日也是你……?”她仍旧不能控制说话时的哽咽。
      凌羽那张木然的脸啊,任凭长空里的风如何撩拨也不见一点动容,他不说话,她却越发明白,这些时日里那些游丝一样的脉络逐渐汇聚清晰的图案。
      “从慕容翎救下我时,一切就都是安排好的?你们早知道我是蜀国公主,为的……为的是拿我做人质?”祝蛮儿的声音散在夜空里,顷刻化作无形。
      出云台塔顶,整个建邺如一副笔法精妙的风俗画。
      但,或许并没有丹青妙笔能描出这样的万家灯火。
      祝蛮儿却瞧得出声,更觉孤身一人的寂寞。
      “凌羽,你告诉我,蜀国现在是谁当权,我的父王母后,我的姐姐,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们还一切安好,所以慕容翎要拿我做人质?”祝蛮儿试探着笑。
      “我可以放你走。”凌羽说的却是另一句话。
      她上前半步,抓住他的衣襟,连着两个人在塔顶摇晃,“告诉我!”
      “蜀国叛乱在数月前平息下来,但你的父王母后,并没有活下来。”凌羽负手,望着悬在身前的月,道,“并州罗家在城破时遭遇灭门之祸,你不能去,蜀国亦是万万不能回的,为今之计,只有渡过离水去北虞偏僻之所找个落脚之所,我相信你不是寻常女子,必能安生下来。如果皇上的心愿了了,我会来找你。”
      祝蛮儿噙满泪水的眼睛泛着莹莹的光,她使劲抹去那些女儿家的怯懦,正色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慕容翎的狗腿子吗?”
      “森林里那个月夜,我是真的想救你。”
      夜空如水,月华流转。
      凌羽的眼睛如被点燃一般,那光亮如干麦在火种腾的一亮,转眼便消失无踪。
      祝蛮儿脚下的夜空变得豁然开朗。
      二十三岁的步青云已经参加过两次南虞的科举,但两次都无一例外的名落孙山。第二次告别建邺,他心情无比沮丧,却也勉慰自己时日方长,这让他不至于寻死觅活,但他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参加科举。
      步青云算是出身在书香门第,爷爷辈是大虞未一分为二时的举人,就算是到了父亲这辈,好歹也在县衙谋了个主簿的差事,也因如此,对他的冀望,就尤为的大,“步青云”,自然是要扶摇直上,平步青云的意思。
      据说,这个名字是父亲和爷爷一起决定的。
      而他,是步家的独子。
      离开的建邺那天,这届的状元郎和他是同乡,本来醉仙楼的庆功宴是请了他的,好酒好肉自然也不在话下,尽管没人疏远他,唯独他自觉疏离,他知道,自己并不属于那些意气风华,高声谈笑,一日就要看尽长安花的人。
      他收拾好行囊,趁着酒宴将要开始,默默离开。
      他本应赶在前酉时前出城门,这样入夜前也许还能在附近的小镇找到符合他这个落榜者身份的小客栈暂时歇脚。然而,贴在城墙上的一份檄文却停下了他的脚步。
      那是一份关于北伐的檄文,和最近震动京师的首辅叛乱一事也有关,大致是说皇帝终于消除掣肘,决意北伐的意思,行文历数这些年北虞慕容鹄对南虞百姓的侵扰,当初慕容鹄如何谋权篡位,致使大虞分裂。这些在旧账在官府的公文里并不少见,唯独让步青云感到特别的是,檄文里所讲,整个南虞已经开始了大征兵,年满十六岁的男子都有义务随时听候征召,朝廷说了这么多年的北伐,似乎真的要成为现实了。
      这样说来,果真这些年南虞如此忍气吞声全是因为首辅杨慎,步青云看得热血沸腾之余,往地上吐一口唾沫,骂道,“杨慎这老贼。”
      步青云脑子一热,在邺城多留一夜,翌日一早,便在禁军处报了名,因为是科举士子,又通过了取解试,征兵的将军一口答应,见那将军好说话,他又向那将军求了一月的假期,回到家乡和父母告别。
      步青云回家时,双亲见他眉宇间意气风发,还以为这次科举有所斩获,父母脸上也皆喜色,都等着步青云详述捷报,谁知他第一句话却是,“我做了建邺禁军的兵员,还有一个月就去报道,这次特意回来辞行。”
      父亲的脸上出了一半的太阳突然间乌云密布,咄咄逼人
      地追问,“科举不考了?”
      “北伐完了以后再考,叛逆不除,何以家国,这狗屁考他何用,再说,投笔从戎最后做了将军的,多了是了。”步青云瘪着嘴说道,他不喜欢父亲那种口气。
      “叛逆?家国?!这些与你何干?”父亲越说越气。
      这些年考科举家里也花了不少钱,步青云本以为父亲知道自己入了禁军会跟着高兴一次,不再看着自己唉声叹气,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索性破罐子破摔,顶撞起来。“怎么无关,好歹你也拿了大虞几十年俸禄,国家有难,怎么能袖手旁观。这次皇上决心北伐,据说西蜀国也会助南虞一臂之力,沙场建功立业,正是时候,反正我已经报名参军,不去可是要按律处刑的。”父亲不知道为何,脸色已经涨红,不待自己留意,抬手就是一巴掌。
      母亲慌忙拦着发怒的父亲,步青云捂着一边侧脸脸,气道,“我明天就走!”
      回到自己房里,他一个大男人竟有泪意,母亲这时端着自己最爱喝的银耳莲子羹走了进来。他收起赶忙收起委屈,他一边吃一边道,“我知道没有达到家里的期望,也花了家里不少钱,这次北伐,不建功立业,我不会回来。”
      母亲竟抽噎起来,道“家里不要你建功立业,你不想考科举,不考就是,做个什么营生不必做兵员好啊,父亲也是忧你性命,不然不会发那么大的火。”她坐在步青云身旁,抚摸着他的头发,“你父亲前些天还去县衙打点,希望县太爷看在自己二十多年在县衙内不辞辛劳的份上,高抬贵手,让你躲了兵役,谁知道……”
      母亲欲语还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前些天,你父亲为这事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多,皇上北伐,县里青壮男子这次都被招了去,父亲不想你去,母亲更不想啊,帝王家打仗是他们打得起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我和你父亲这种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少见你一日也许哪一天,就再也见不到了。”
      母亲说完又哭了起来,步青云只觉得晦气,家里人就像自己真的已经战死一般。
      第二日一早还母亲牵着马来送他,父亲再内堂不肯出来,他接过母亲手边的缰绳,道,“母亲莫忧,此去孩儿必定平步青云,升官加爵凯旋而归,让双亲乡邻看看,我步青云绝非等闲。”
      “母亲不要你平步青云,我要我的孩儿平安无事。”
      步青云不愿再与母亲辩,翻身上马,不再回头,内堂里的父亲慌忙走出来,看着他,一直到背影消失在视线所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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