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行歌》千舞汐

7、虎狼之夜

　　（六）虎狼之夜
　　小菲紧张的看着注视着胜七的一举一动，本来以为他收剑，刚松下半口气，却见他猛然挥剑，她心脏骤然收缩，手中的剑差一点也出鞘。
　　这是第一次，叶曦在她眼前置身危险的境地。不是没想过他在外有多凶险，可真正经历才知，她所想象的根本不及现实的万一。
　　沉重的剑钉入叶曦耳旁的土地，削掉了他几缕鬓发。
　　他面色未动，连眼睛都未睁开。
　　胜七定定看了他很久，最后伸手，拔出地上的剑。
　　叶曦却在此时忽然睁开眼，清亮的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不会杀我。”
　　胜七面上现出窘色，侧过头，不再看他。
　　如他所说，那座牢笼实在太容易逃脱。他离开之后，便去找他复仇了。
　　找到他时，那个小男孩——那个身量，应该说是少年了，正站在一个简易的棚子里，为众人分食物。他面容枯槁，比和他一起之时瘦了好几圈。
　　明显最近都很少进食，可他笑得很是愉悦，得空时还向众人传播墨家的道义。
　　他在远处遥遥看着，最后抿抿唇，走了。
　　想到这里，似乎有些不解气般，他又补道：“我没说放过你。”
　　叶曦面色一变：“你要把我交出去？”
　　那他就只能自尽了。
　　胜七猛然回头，咬牙道：“带我去找盖聂！”

　　小菲浑浑噩噩的蹲在河边。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大逆转？绝地大反击？她本以为今天他们两个必定难逃一死，可如今，他们在做什么？准备晚饭？？？
　　叶曦离开她不过几个月，这几个月，世界发生什么？太阳从西边出来，或者天降红雨吗？
　　从随前任巨子出去联络诸子百家的英雄豪杰，到从机关城的死人堆中把她挖出来。短短数月，那个二货竟然，竟然……学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居然还成功了，太坑爹有木有？？？
　　她掬了水，狠狠的拍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
　　有人坚定却不失温柔的抓住她的手腕，她动作一顿，对上叶曦带笑的眼眸。她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下移，然后看到自己手里的……
　　恶……
　　她拿着两条鱼朝脸上拍？
　　把手里东西一扔，她急忙侧移一步，洗脸去了。
　　叶曦快手接住无辜的鱼，无奈的声音又响起：“我在收拾鱼啊，你在我下游洗脸……”
　　小菲侧头，愣愣的看着他手下的鱼血蜿蜒流入河水中，流向……她的方向= =
　　恶……
　　小菲忍住恶心，直起身子绕过叶曦，跑到上游拼命洗脸。洗了不知道多久，她才终于从水中出来，一张清秀的小脸被她蹂躏的通红，也不晓得她到底使了多大的力气。
　　她蹲在岸边，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越看越心烦，真是没脸见人了。她捂住双颊，转身跑入林中，只丢下一句：“我去里面转转。”

　　“叶曦，看我找到什么了~”小菲欢快的叫着，从林中一溜小跑着出来。
　　一脸窘相的进去，春风满面的出来，这情绪转变得……叶曦头上划下三滴冷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已经跑到眼前，献宝似得捧着一堆花草。
　　“这些都是调味的，今晚有口福了~”她笑得像是一只偷腥的猫，又从里面挑出几朵小白花：“这个能解腻，野外都是荤的，对身体不好。”
　　她说着喂了自己一朵，又朝叶曦的嘴里扔了一朵，一扬头忽然发现专心烤兔子的胜七，她热心的问道：“喂，傻大个，你要吃花么？解腻的哦~”
　　语毕话锋一转：“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学医长大的，在墨家有医毒双绝的美名，你肯定怕我下毒吧，我看我还是不做饭了。”
　　她站起身，有些遗憾的看着手里的小白花，“算了，这花你肯定不敢吃。”说完一扬手，小白花零零散散坠入河中，随水而逝。她拍拍手，跑到胜七对面坐下，一副乖乖的样子。
　　叶曦满头黑线的听着她瞎掰，没想到她说了一通，最后竟然理直气壮的把一堆烂摊子留给自己。他低头看着自己满怀的花草，有点茫然。
　　胜七则是从头到尾，压根没屌她。

　　烤兔子，烧鸡，烤鱼，一顿丰盛的晚宴。三人敞开肚皮吃了一通，等收拾好满地狼藉，月已上枝头。
　　小菲从地上站起，撸胳膊挽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看得余下两人皆是很莫名。她一手为拳，一手为掌，互击了几次，方才开口道：“吃饱喝足了，该做点饭后运动了吧。”
　　胜七皱起眉头：“你想干什么？”
　　小菲已提起自己的剑，抱拳道：“沉霄女侠小菲前来讨教巨阙。”
　　“沉霄女侠？”叶曦头上一堆问号。
　　“切，自己起的名号，不成么？”小菲抱着剑，把头扭向一边。
　　叶曦：“呃……”
　　胜七坐在原地不动：“我不喜欢和女人打。”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叶曦，大概在表达“尤其是兄弟的女人”的意思。
　　“噢。”小菲乖巧的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微笑道：“那我偷袭怎么样？”
　　话音一落，脚尖点地，人已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胜七掠去。沉霄剑的寒光划出一道清冽的线，宛如流星坠地。
　　这女人玩真的？胜七蹙着眉，见叶曦一副呆滞的模样，估计他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他提起巨阙，却是只守不攻，虚晃了几招，想退到叶曦那边去，让他自己解决。快到近前，却是一愣。
　　余光中，黑衣的少年持剑而立，风扬起他的额发，露出一张年轻的脸。他剑未出鞘，倒像是握着一根棒子。漆黑的瞳孔中，是满满的不忍和自嘲。
　　胜七心中警铃大作，霎时转移了撤退方向。
　　回头再看，那个少年已不在原地。衣袂翻飞的声音近在耳畔，他急忙回身，已巨阙挡下一击。
　　“叶曦！”胜七的声音中带着暴怒，他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举剑相向的少年，前一刻的顺从仿佛只是虚无的幻影，这一刻冷静与自己对峙的人，才是真正的他。
　　一个骗子。
　　叶曦直视着胜七的眼睛，出口却是对着小菲道：“退下，让我自己来。”
　　红衣的少女收住脚步，无所谓的耸耸肩，收手退到一旁。
　　落云剑的剑鞘早被叶曦封死了，他拿着剑和拿着根树棍其实没什么分别。之前偷袭胜七的那把匕首被巨阙的蛮力震断了，偏偏他都拿不起来沉霄剑。
　　自落云剑封死之后，叶曦的战斗方式正与小菲全不用内力相反：他是从头到尾都用剑气。
　　以剑气对巨阙，空中流光溢彩，若是抛却形势，倒是一处美景。
　　可现实还在继续。
　　胸中的怒火烧掉他曾经所有的热情，胜七大喝一声，瞬间，磅礴的力量迫使刀剑相交的两人错开。
　　胜七的在原地屹立不动。
　　叶曦轻飘飘落在不远处。
　　他落地脚跟很稳，显然受到的影响不大。胜七眼光一凛，以气吞山河之势挥剑攻上去。
　　他的每一剑都饱含怒意，怒火燎原般散到空气中，叶曦终于后知后觉的有所感悟。愤怒使得胜七章法大乱，而这显然是他的可乘之机。
　　可他却在打斗的间隙宽慰道：“七哥，你不要这样。”
　　“住口。”盛怒中的胜七根本不想听一句解释。重剑挥舞的虎虎作响，气拔山河之力，一下下与叶曦的落云剑交锋。
　　“墨家不是叶曦一人的墨家。”叶曦执着的解释着：“盖聂对墨家有恩，墨家绝不会背弃恩人。”
　　“我不能带你去见他。”这句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叶曦一手握着剑柄，另一手扶着剑鞘，勉强架住巨阙。
　　“对不起，七哥。”弱弱的声音，缓慢的流出。叶曦手上力道一松，巨阙长驱直入。
　　胜七脸色一变，强自收力，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瞪大眼，看着空中，血花飞溅。
　　透过扬起的血，他看到叶曦急速退去。剧痛好像这一瞬间才开始清晰，他僵硬的侧头，看向自己的左臂——血的源头。
　　他以剑支地，缓缓蹲下。腹中的剧痛也跟着喧嚣起来，到了他难以抑制的地步。
　　饭菜有毒。
　　这个念头霎时掠过脑海，视线中叶曦坦然立在不远处，而那个红衣的自称“医毒双绝”的少女正站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抬头望月。
　　她伸长脖子，高高仰起头，对着月亮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那是狼的叫声。
　　夜晚的森林是动物的王国，而他的鲜血是那些动物的美餐。
　　狼嚎虎啸此起彼伏，暗夜中，他们开始狂欢。
　　胜七咬牙站起，狠狠的握紧了手中的剑。
　　叶曦微微蹙眉，侧移几步，正挡在小菲身前。不料胜七直直狠狠瞪他一眼，然后拔出剑，转身朝相反的方向急速离开。
　　叶曦一呆，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密林中。
　　“欠七哥的，来日必当奉还。”叶曦扬声对着树林喊道：“如若叶曦早逝，那么来生也定当……”
　　小菲跳下大石，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止住了他自咒的话。与此同时，空气中传来清晰的一声呵斥：“滚！”
　　叶曦和小菲面面相觑，最后都轻轻的笑了。
　　“不要让它们伤害七哥。”叶曦放轻声音请求。
　　“我知道。”小菲点点头，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我只是让它们叫两声吓吓他而已。”

　　次日，胜七坐在石头上给刚清洗好的伤口上药包扎，树影一动，一个黑衣人从林中走出。
　　胜七只淡淡看了一眼，便转回了视线。
　　黑衣人开门见山的下达新的任务，目光却久久停留在他受伤的左臂。
　　胜七不耐的撇过头，不屑道：“看什么看，不过是被野狼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