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行歌》千舞汐

6、谁诉衷肠

　　（五）谁诉衷肠
　　在农家小院又住了一段时日，确认了已不再有追兵，不再有监视，两人终于踏上归途。
　　这次出来的着实匆忙，一离开就是这么久，两人都有些归心似箭，也就一致的加快了步速。
　　树林中草木繁盛，鸟语花香，很是令人心旷神怡，连空气都让人轻松。
　　所以当一片阴影当头罩下之时，两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双双倒地。
　　再睁眼时日已西斜，叶曦脑中尚有些混沌，下意识动动身体，却发现根本动不了。说不出话，连头也动不了，他忽然有些惊慌。
　　他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地上，视线范围太过狭窄，而且……没有小菲的身影。
　　顿时惊慌失措之时，他的视野内，忽然多了一个脑袋。那人俯身，奇怪的看着他，咕哝道：“醒了？动不了？”然后伸手戳戳他的脸。
　　叶曦仍是挺尸状态，不过眼神总算柔和下来。
　　眼前的人不是他担心着的小菲又是谁？可为什么小菲可以自由行动，他却动不了？这完全不合逻辑啊……
　　小菲摸摸他的毛，安抚了一会儿才开口：“我醒来的时候，我们两个就被点了穴扔在这里。我看到你躺在那里不动，有些担心，一着急就冲开了穴道。”
　　她焦急的查看一番，确认他无外伤内伤才松了口气。她试着为他解穴，可完全没有作用。
　　很明显，击倒他们的人看得出叶曦武功修为远高于她，竟然连点穴都用了不同的手法。
　　叶曦难得安静的听着（因为动不了），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
　　小菲摊手：“你的穴道我真的解不开。”她支起身子摆弄一番，然后一下将叶曦背了起来。“放心，我又不会丢下你不管。”
　　少女的眼中现出坚毅的光芒，将平时玩世不恭的面容也衬出一份肃穆来。
　　可她刚走了没几步，上方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她的脚步生生止住。
　　“要去哪里？”
　　小菲心里一惊。她醒来时仔细探查过，没有发现人的踪迹，可显然，这个人一直坐在树上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更直观的是，那人的武功修为远远超过她。她心中渐渐涌出寒气来，叶曦现在不能动，她必须保护他，即便……对手强大的可能超乎她的想象。
　　如果，真的不能战胜，那也只有自杀。
　　叶曦看起来呆傻，可做事很认真，更有一项很好用的技能：过目不忘。他本就掌管墨家情报，基本就是移动资料库一般的存在。
　　这样的人，绝对不能落入敌手。
　　叶曦口中时刻带着毒囊，只要咬破，便是见血封喉。
　　她无法放弃同伴，只能选择共同灭亡。
　　她咬着嘴唇，缓缓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毫无声息的悄然落地，此时正一步步走过来的人。
　　黑剑士胜七。即便从没见过，但这样的特征，不太可能弄错。胜七早已为秦国所用，没想到，他们在桑海周密的布局月余，终究还是毁在顷刻间。
　　他的背上背着一把极宽的剑，传说中的名剑——巨阙，重剑的鼻祖。她嘴角微微勾起，结果既然已经注定，那么此时……她忍不住开始期待。
　　他们的行李未被夺走，如今就在叶曦的背上。那里有她的佩剑——沉霄剑，很凑巧，也是一把重剑。
　　就让她在将死之际，领略一下重剑的霸主吧。
　　她作势要放下叶曦，动作刚起，背上却忽然空了。行李噼里啪啦的散在她脚边，她来不及惊讶，一转头，只见叶曦已经对上胜七。
　　闪电一般的速度，不过在她抬头低头间，叶曦已冲到三丈之外，手中的短匕与巨阙相接，相合处火花崩裂，璀璨夺目。
　　叶曦弓着身体，借着巨阙的支持，停在半空中。他手下早已发了狠，手指微微颤着，只剩手腕稳若磐石。
　　这本该是个必杀技。出人意料，动作迅疾。可他穴道被封了过久，身体僵硬必然影响发挥，而他的对手……也不是能随便打发的。
　　胜七单手举着巨阙，脸色并未因这突然的袭击而有什么变化。他手腕一震，叶曦便觉得巨大的压力灭顶而来，瞬间已被弹出丈余，重重落地。
　　显然，不论叶曦有什么行动，他都可以应付，因此，根本不需慌张。
　　叶曦重重砸在地上，激起身边尘土飞扬了一阵。小菲心一紧，惊呼了一声就要过来，却见尘土中，缓缓伸出一只手。
　　她止住脚步，停在原地。
　　灰尘渐消，倒在地上的少年身姿单薄，像是即将归于尘土一般。他轻咳了两声，虚虚道：“刚才用力过猛，让我缓缓。”
　　举起的手落回身上，他又补道：“别过来。”
　　胜七走近两步，低头看着地上少年灿烂的笑容，眼中一丝精光闪过，他沉声道：“果然是你。”
　　“是我。”叶曦顺势接道：“许久不见，过得如何？”他大大咧咧的躺在地上，对着天空绽出一个微笑：“手下败将先生？”

　　小菲想找块豆腐撞死。和这种白痴在一起，她早晚被活活气死。
　　如果说，之前故意激怒大司命还可以理解为他是想免于被进一步盘问。那么现在，生死关头激怒远胜于自己的对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下意识的抱怨着，但她心中其实隐隐明白他的想法。这样的状态，哪里还有什么生机可言，不过临死之前逞逞口舌之快而已，随他吧。
　　她留在原地，没有进也没有退。
　　沉霄剑不知何时已到了她的手中，她虽然提的极为随意，但心中的打算却是——如果叶曦咬破口中的毒囊，她就……
　　胜七神色复杂的看着地上的少年，这样弱势的情形下，居然还笑得这么……心无芥蒂。
　　“你想让我做什么呢？”地上的少年拍拍身上的尘土，却没有起身，“以命相抵吗？”他仰着头，直直望进胜七的眼中，嘴唇轻启，缓缓念出两个字：“七哥。”
　　小菲的下巴掉了。
　　胜七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曾几何时，这个少年顶着这副无害的面容，脚前脚后的跟着他，每天叫着“七哥”。
　　本来不该动摇的，可那笑容与自己的幼弟那般相似，几次试图抛下却终究半途而废。不该停下的脚步停了下来，死寂的心生出了几分不忍。
　　这样任劳任怨的照顾了他半个月，可他做了什么？
　　趁他不察，在他的食物里下毒，让他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深陷囹圄！
　　他以为是遭人陷害，拼命挣扎想出去救他时，听到的是什么？那个男孩抱着官府的赏金，欢天喜地的走了！
　　这声“七哥”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怒意，他的剑尖缓缓移到叶曦的咽喉处，离得已经很近，却停在半路。
　　小菲心一紧。
　　叶曦却松了一口气。
　　“当时，衢州七县遭遇蝗灾。”叶曦收起了满脸的笑意，正色的面庞透出异样的神采：“饿殍遍地，生灵涂炭。官府紧闭大门，拒绝开仓放粮，不肯出钱救民，可是……”他说到这里，忽然轻轻一笑：“你的赏金那么高。”
　　他这是在……讲述他和黑剑士的故事？小菲皱皱眉，忍住没说话。
　　胜七眼光动了动。
　　“我幼时差点被饿死。”他轻声，不带什么的感情的叙述着：“我很清楚那是什么感觉。”
　　他声音停顿了一会儿，晚风吹过，万籁俱寂。
　　“接近你之前，我只当你真的如悬赏上所写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匪徒。我本想杀了你，为民除害。”
　　轻飘飘的一句话，现场的三人，心中都泛起涟漪。
　　他的意思里隐藏着一条信息，他是说黑剑士其实……并不如传言所说？小菲眼中疑虑渐深，防备倒是卸去些许。
　　而胜七，虽然心中动摇，手中的剑却稳稳架在叶曦脖子上，分毫未动。
　　“你真心待我，我岂会感受不出？”叶曦脸上现出隐忍的悔恨，声调也微微有些变化，像是在自嘲。
　　可他还是努力平直的叙述下去：“接近你之前我就调查过那附近各个官府，均县的防守最为薄弱。照我之前的想法，是一定要避开那里的。可我们经过那里时，我撒泼留了下来。”
　　小菲眼中掠过一丝了然。
　　胜七还是直直盯着他。
　　叶曦的声音几乎带了一丝哽咽：“你的赏金那么高，可以救助无数人命，我无法放下，只能走下去。”他抬手，覆上自己的眼睛：“我选了均县下手，拿到了被抽了一些条的赏金，可还是喂饱了那么多人。”
　　那么多人的生命因此获救，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那里防守那么弱，你一定会逃出来。”最后一句，声音极低，不仔细听的话，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原来，竟有这么一层关系。小菲心道，稍微……有点复杂。
　　胜七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还是没动。
　　却也没有更进一步。
　　“你不喜欢打女人。”叶曦放下手，轻声说道：“只要你放了她，无论对我做什么，我绝不反抗。”
　　胜七还是沉默。
　　“以我现在的武功，虽然还是打不赢你，不过拼个两败俱伤还是可以做到的。”叶曦语气和缓：“何必呢？”
　　胜七终于开口：“只要她不抵抗。”
　　言下之意就是答应了。叶曦缓缓笑开，然后轻轻闭上眼，身体不再紧绷，完全舒展开，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完全一副任他宰割的姿态。
　　胜七面色复杂的看着他，良久，剑尖离开他的咽喉，他没有停顿反而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剑。
　　月光下，寒芒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