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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   天色阴阴的,街道显现出一种湿润的灰色,铺路石和抹墙的泥灰上都蒙上了一层水渍,整条路都笼在雾气中,远远能见到几个围着大披肩的瘦削的身影,如鬼魅一样在晨雾中快速行进消失。近处,门木上的裂下的油漆块,一头粘连着暗色的木门,墙角和排水沟中有成色不明的东西,整条街到处弥漫着雨后灰尘和随处堆放的破烂家具的霉味,只有开在临街那一排排窗户上的莫名白色小花异常清亮。

      四周的建筑质朴,有着欧式风范排列着的粗直线条,临街有几扇大的窗户,被拗弯成古典花叶图案的铁栏杆保护着,这里有19世纪小街道的味道,随处弥漫着巴黎的特色——湿凉的风,隐约面包的香气,还有妇女病瘦的黄脸,带着鸭舌帽或软帽子的男人,羸弱但像一阵风般在街道里穿梭的孩子。

      看着行人,从他们褐色的毛发还有谈吐间隐隐的感到是这个地方,只是——

      街角闪现了一个浑身湿透的纤瘦孩子正对着这条街愣着神,细长的双脚裸*露在晨雾中,从衣服上渗下的水在脚下形成一滩水迹,她的背后是临着塞纳河的阿贝尔街,有几个人影向她这个方向投来一瞥又匆匆赶路。

      这种一半处于生的领域,一半又位于死的领域的人,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突然在街头响起马车的声音,一辆马车发疯似地冲进了这个狭小的街道,刹那间尖叫划破了窒塞的雾气,行人四散逃避。刚刚还在一脸迷惑的孩子显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站在街道中央,回头看着冲向自己的马车。

      尖叫四起,车夫紧扯了一下缰绳,马嘶鸣一声,双足便离开泥泞的地面急急地拐了个弯,但还是把她猛地掀翻在地,溅起了地上积水。

      大胡子的车夫骂了一句,扶正软帽,不顾旁人地甩了记鞭子,马车的车轮重新飞快地转动,犹如一切没发生般地驶走了。

      街上恢复了些许宁静,几个洗衣工打扮的妇人看了眼挣扎不起、最后一动不动的人,只是没人伸出手。对面的破房门开了,一个老妇对着空气划了个十字,又拎着桶退了回去。片刻之后,穿着黑坎肩的学生走进街道,夹着本厚书。他看到眼前的情况,立刻跑到她身边俯身查看。

      这是个瘦弱的少女,长期营养不良,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子,看起来倒像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她一头亚麻色的头发混乱地粘着褐色泥浆,脸色苍白,紧闭双眼,穿着用零碎麻布拼成的一触即裂的湿汗衫,光着的胳膊和腿脚上全是血污。

      男学生正准备扶起她,旁边的有个妇人立马嚷嚷起来:“别碰她!说不定她染了病!”

      “夫人,并不是传染病。”

      听到这么说,一个老头也过来帮忙将少女扶到一边坐着,她的额头被擦伤了,手脚上到处都是口子,鲜血直流。她嘶了几口气,痛觉顺着麻木的神经蔓延而上,这使得她睁开了眼。

      “您怎么样?”男学生看着她浅褐色的澄澈眼睛,试图寻求答案。

      “她手流血了。”老头说。

      男学生抽出白手帕帮她擦掉伤口上的污泥,又用干净部分给不停流血的羸弱手腕绑上了,一边打结一边说:“我是巴黎综合工艺学校医科的学生公白飞,您家在哪儿,我送您回去。”

      听到这个名字,她眼神一顿,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居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公白飞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奇怪。

      “您认识我?”他问。

      少女张了张嘴,然后带着些许迟钝,将目光放回到他的脸上。

      那个老头见他们没事便走了。

      “您叫什么?家在哪里?”公白飞继续问。

      少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公白飞?”

      “是的,您叫什么?您家在哪儿?”他耐心地重复,想让她的神智清醒过来。

      “我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在河边上的石块上……”她扶额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公白飞猜测是不是像刚才那个老人说的被马车撞了一下伤到了头,不过又突然抓住重点:“洗衣石上?”

      “恩……恩,对。”她笑了笑,看了看手臂,上面白色的手绢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半:“谢谢你。”

      “您只记得这些?”公白飞对这个忘了事的病例有点兴趣,但是心中的一个角落抱着“她难道是准备跟着自己”的戒备心,事实上也不是没被她考虑过。

      “嗯……”她伸手摸摸自己的口袋,里面只倒出来一根水草,空空如也:“也许,你能请我吃个面包。”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她不敢看眼前的人。

      既然是落魄的女孩子要求的,公白飞也不好意思拒绝,就到不远处的面包店切了两个苏的面包。
      恰好这个时候学徒搬出了刚烤好的一铁盘子面包,门外顺着香气已经聚了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用睁着大而无光的眼睛巴巴地瞧着。

      公白飞拿过用报纸包着的面包,全部递给她。

      她的手在脏衣服上蹭了蹭,就立马把面包放在嘴巴里,大口咀嚼起来。

      刚吃了没几口,还来不及道谢,迎面就冲过来比自己小很多的两个男孩子,穿的破破烂烂,头发蓬乱,脸上全是灰尘和淤泥,他们用夸张的强调大叫着“贵妇人爵爷给个面包吧!”

      里面有个稍大的孩子冲着公白飞和少女叫着:“呦!索菲亚你居然有面包吃,这阔公子是谁?”
      “索菲亚?”少女指指自己。

      “呸,难道你还是圣母玛利亚?”那个流浪儿怒气冲冲的对着少女,抬起一只手,大拇指放在鼻子上,煽动另四个手指,这在巴黎是鄙夷的手势。

      “你们知道我住哪儿吗?”她把掰了一块面包递给那他,另几个见了也高高的伸手想夺下那块比手掌大的面包。此时索菲亚突然留意到包着面包的报纸上有铅字的大标题:巴黎出现霍乱患者,边上是时间,1830年4月9日。

      “啊啊,圣索菲亚贵妇人,您住圣母桥桥拱下。”那两个孩子夺了面包一溜烟地逃走了,稍大的男孩说了这句也不见了。

      “圣母桥洞,我送您回去?”

      索菲亚看了眼报纸点点头。

      报纸上清晰地写着印度的霍乱正以极快的速度往欧洲传播,所到之处皆是尸骨,上一秒还活生生的人,在半天后就吐泻着死了,极快的发作和高死亡率搅得人心惶惶,霍乱的传播或许就是两年后引发六月街垒革命的导火索之一……

      公白飞看她看着报纸一脸沉思的样子,越来越不解。

      “我们到了。”公白飞提醒道。

      “到了?”索菲亚望望四周,此时巴黎和自己出国时看到的并没有相差太多,只是1830年的巴黎还有更多的建筑,而且比自己印象中多了许多生活的气息以及无法被伪装出来的贫穷,不过塞纳河边黑色的老式栏杆却一点没有变,看到这里,索菲亚突然笑了,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好像上一秒还停留在来法国做交换生的时刻,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模模糊糊的,甚至有没有回去也都记不清了。

      桥边有一条通向河岸桥洞的小道,索菲亚很快就认出了是自己醒来时的地方,不远的湿冷的桥拱下,地上有堆发霉的干草,拾来的肮脏的木板围起了一方阴暗的空间,在偌大的桥拱下,只有流水声和冷飕飕的波光,一个人也没有。

      看来这就是她所谓的“家”了,索菲亚脸上出现了担忧的神色,这是她根本没想到的艰苦环境,而且到了这边除了眼下的面包,下顿饭还是虚无缥缈。

      出现在这里,就为了能饿死,病死在这个地方?

      “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公白飞没想到这种地方还会住人,冷冰冰有水渍的地面睡了定会害病,而且就在刚才,一只老鼠穿了过去。

      “我不记得……”索菲亚皱着眉说。

      “或许我能帮您找我大学的医科教授看一下您的情况。”公白飞试探的说,将眼睛从这贫困到压抑的地方移开,巴黎就是一个极端富有和贫困共存的地方。

      反正找了也没什么用,索菲亚耸耸肩。

      公白飞没有强求,虽然他依旧怀疑索菲亚的失忆是装出来的,但对一个贫困瘦弱女孩的同情,已经战胜对谎言的厌恶,并且并不是每个流浪儿都是能识字的,她一定有特别的经历。

      “您也许可以找份工作,您看起来到了做学徒的年龄了,现在工作有些难找,但也许我可以帮一些忙。”

      索菲亚眼睛一亮:“缪尚咖啡馆需要打工的人吗?”
      “缪尚?”公白飞问。

      “对啊,你不是ABC的成员吗?”

      “不是。”

      索菲亚惊了一下,对哦,现在是1830年,他和安灼拉还没遇到吧,ABC也没组起来……

      他真是那个公白飞吗?看着眼前的人,黑色的微卷头发,碧绿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有棱有角的脸型,加上他拿着的那本书,的确有公白飞的气质。

      “那,我,再找地方好了。”她看到公白飞被自己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就移开目光。

      “你认识若李吗,他也是学医的。”索菲亚突然想到,问他。

      “您全部想起来了?”公白飞缓缓地问。

      被这样一问,索菲亚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会认识他。”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公白飞看起来想快点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看出了他心思似的,索菲亚也不想就赖上一个帮过自己的陌生人。

      “我会努力找工作的,今天谢谢你!”索菲亚说,手腕上绑着的手帕已经被染红了一块,“那,到时候再见了。手帕洗干净了,我会还您的……”

      公白飞显然知道被血染红的白手帕根本不可能洗干净:“不用,送您了,您把身上的污泥洗了,不然会染病。”

      索菲亚走到桥拱外,现在已经开了太阳,外面的湿气弱了些,自己的湿衣服也会干的快点:“没关系,洗干净晒晒太阳就行了。”

      走的时候,他又看了眼虽然贫穷但是乐观的少女,她脸上写了一些担忧,不过很努力的装出一幅没有问题的表情,想了一下,他伸进口袋拿出两个法郎递给她。

      索菲亚一点没有推脱,高兴地接受了,嘴里嘀咕着:原来法郎是这样的。公白飞心中一紧,又打量了她这一身寒碜的服饰,虽然自己在考上巴黎综合工科学校前,在家乡看过很多贫困家庭,穿着破布条的老者,衣不蔽体的小孩,但像她这个十五六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孤身一人睡在桥拱下却头一次见。

      看她双眼和凹陷的脸颊,她的五官染上了流浪儿都具有的男性化的一面,虽然脏兮兮的看不出一点美人的影子,但是还是令人不禁对她的未来感到担忧。

      这样流浪在巴黎无依无靠的野孩子只有两种结果,或因偷盗被捕,或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了一口饭苟活,这对于女性,即意味沦落为娼*妓。

      “两法郎我可以吃好久了。”索菲亚说,“我也许会去教堂,或者女修道院。”

      看到反过来安慰自己让自己宽心的少女,公白飞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那好,下次见,我住在圣雅克街15号的二楼房间,如果您有困难……”

      索菲亚笑的很阳光灿烂:“我不认路,但知道以后在哪儿能找到你,缪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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