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色如伤（新版）》琴瑟于野

36、誓言

　　与萧晏说开后，燕沉昊携着齐槿离开宁王府，回了自己的府邸。而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被迫写下的休书毁了个粉碎。

　　倒是齐槿并不是很在意。昔日在晋王府，他虽有王妃之名，却并无王妃之实，反而是在燕沉昊写了一封休书后，他与燕沉昊慢慢走到了一处。

　　在西凉又休养了些时日，燕沉昊便拜别好友，带着齐槿踏上了回国之路。因为来路遇袭，此次回返燕沉昊身边护卫更为严密，萧烈肖遥更是亲自挑了侍卫护送他们，以保他们安全回返。

　　萧晏则让拾月、摇云随着齐槿回北朔，让她二人一路随侍齐槿。二人本是孤女，又十分喜欢齐槿，自是欣然接受。燕沉昊虽然不愿齐槿再与萧晏有任何牵连，然而想到这一路上虽有自己护着，但齐槿也确实需要周到细致的侍人照顾，况先前在晋王府中，自己因为要折辱他，竟致使他堂堂一个王妃，除自东苍带来的一个侍女雪衣外，竟无他人服侍，燕沉昊悔恨之余，自是有心要补偿。在宁王府养伤的这些日子，他也知道拾月摇云这两个丫头是极会照顾人的，最难得是十分喜欢齐槿，而齐槿也很喜欢她们，于是虽然有些小小不满她们二人是萧晏的人，但萧晏的这一份礼燕沉昊倒是难得地没有拒绝。

　　有了拾月摇云在身边，齐槿自然也想到了从前服侍自己的雪衣。他怀着一丝希望向燕沉昊打听雪衣的下落，燕沉昊告诉他，其实雪衣并没有死，反而生活得好好的。原来燕沉昊将齐槿关进囚室以后，便寻了一个理由将雪衣撵出了王府，后来无意中却在北朔上京看到过她一次，原来她却并未回东苍，而似乎另有一番境遇，看她装扮，并不落魄。齐槿心下一块大石总算落地。燕沉昊知道雪衣对齐槿甚是忠心，便想将她寻回来，只是齐槿却拒绝了，说道她既安好，那便再不要去打扰她。

　　此时正是春色大好时节，一路行来，但见青山碧水，绿柳繁花，春意盎然，风景如画。虽来时景致亦是优美，但此番二人关系既已大变，那景致看在眼中自也是大不相同。齐槿靠在燕沉昊怀中，看着车外风景，想起出发前二人对立，来路上遇袭，相救，中毒，再后来得晓前事，罅隙尽填，此刻二人相依相偎，再望前尘，不由便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齐槿尚未找到时机将当年真相相告。这些时日来，燕沉昊已向他道歉数次，对先前折辱自己的行径悔恨不迭，若再得知他竟弄错人的话，只怕还不知道要怎么自责痛苦，既然如此，又何必让他知晓这一场误会，徒增他的心结难过？虽然齐槿心知这事燕沉昊迟早要知晓，但眼下燕沉昊刚刚伤愈，尚待休养，实在不是一个开口的好时机。日后寻着合适机会，再行相告也不迟。

　　这日黄昏，马车行至北朔边境，只见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天远地阔，入目莽莽，端的是好一番苍凉壮阔景象。燕沉昊本是不受拘束之人，多次纵横沙场，最喜欢的自是大漠平沙长河落日的苍莽之景，此番若非要护在齐槿身边，按他心意，他绝不会这般慢慢地坐马车，早跃马扬鞭，一路驰骋了。此刻见到此等壮阔景象，他一腔豪情顿起，心血来潮，叫了一名随在车旁的护卫换下马来，拥着齐槿纵身跃上马背，一提缰绳，便见那马嘶鸣一声，四蹄翻飞，载着二人在那霞光中飞奔起来。

　　齐槿不意燕沉昊有如此举动，且他平日甚少骑马，此刻突然被带上马，不由一声惊呼，燕沉昊飞马驰骋觉得快意，他却吓了一跳，虽有燕沉昊拥着他，他仍被骇得一把反抱住了燕沉昊。见他恐惧，燕沉昊爽朗一笑，然后缰绳一抖，让马奔得更快，觉到齐槿抱在自己腰上的手更紧，当下笑意更深。

　　齐槿靠在燕沉昊怀中，但觉耳畔风响，如腾云驾雾，慢慢地倒也减了恐惧，觉出些酣畅快意来。抬眼看着眼前的人，只见他平日冷峻的脸上此刻俱是奔逸豪情，修眉飞扬，凤目溢彩，齐槿这才真正意识到拥着自己的这个男人实与自己大不相同，适合他的是仗剑扬眉，跃马扬鞭，他要的是指点江山，纵横天地，他的生命里该是凌云壮志，波澜壮阔，他的归宿该是金戈铁马，啸傲疆场，而自己……齐槿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燕沉昊并未发觉齐槿异状，只是纵马驰骋。难得的纵情让他血脉赍张，豪情逸飞，而怀中所爱在抱，更是让他分外满足，豪情天纵间，更有一种柔情刻骨，让他只觉天地尽皆美好，眼前江山亦尽皆如画。

　　不知飞奔了多久，燕沉昊终于勒马停下，低眸向怀中人看去，不想却触上齐槿看向他的深幽眼神。燕沉昊心中一荡，俯下头去在齐槿唇上吻了一吻，然后将他圈得更紧，望向眼前广袤无垠的天地，叹道：“悠悠天地，大好江山，人生快意，莫过于此！”

　　齐槿抬目望向那血色残阳下的远方，只见天地茫茫，风起云动，触目虽是壮阔，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幽幽漫上了一股苍凉。

　　燕沉昊注意到他的神色，问道：“小槿，你怎么了？还是你不惯这样骑马，身体不适？”

　　齐槿摇摇头，沉默良久，忽然低声道：“这次回去，北朔便要对东苍开战了吧？”

　　燕沉昊不意他突然说起这个，登时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他眼中那抹黯色所为何来。

　　齐槿抬眼望向远处：“你看那边，应该是一个村子吧，炊烟袅袅，怡然自乐，真好。其实，自古百姓所求，不过只是这一点安宁罢了。”

　　燕沉昊道：“小槿，你说的我都知道，但你也要明白，自古以来，欲成大事，必会有所牺牲。”

　　“为了一己的野心就可以牺牲别人的安宁么？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样对那些无辜的百姓很不公平。”

　　“小槿，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公平。”

　　“我知道。”齐槿道，“只是沉昊，你不记得宁王殿下和凤将军了么？他们为什么会天人永隔，宁王殿下为什么会孤单一人，独自神伤……”

　　燕沉昊打断他：“小槿，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齐槿眼中浮起一丝忧伤：“有干戈便有血泪。你我皆不愿生受其苦，将心比心，又怎忍心让他人承受？”

　　燕沉昊低声道：“小槿，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齐槿苦笑：“沉昊，我是东苍人。”

　　抬眼看着远方西沉的血色夕阳，齐槿道：“我入北朔和亲，便是为了换来东苍的安宁，如果与我成婚的你在我过来不到一年便领军攻打我的故国，那么，我又算什么？到最后，我便只是东苍的罪人。”齐槿转眼望向燕沉昊，“当初你说要对东苍开战是因为东苍背信弃义，可是，现在你和我已经……而且小王爷已经死了，就消失在你的面前，这样的结局，还不够吗？”

　　听齐槿声音微颤，燕沉昊将他抱得更紧，却并不答语。一时间，天地间只余晚风吹过莽原的声音。

　　齐槿看着他，眸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期盼求恳：“沉昊，就算为了我，不要开战，好不好？”

　　燕沉昊心中一紧，看着齐槿殷切忧伤的眼神，几乎便要不顾一切答应下来，但终究还是只有忍痛沉默无声拒绝。见齐槿的殷切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化为满眼的悲哀，燕沉昊心中一疼，用力将他圈在怀中，涩然道：“小槿，你不要这样。皇兄之命，我也不能违抗。况且东苍齐晋昏庸无道，而皇兄雄才大略，英明睿智，东苍在他治下，只会比从前更好，百姓也会有更多安宁。”

　　齐槿轻轻闭上眼睛，心中只是黯然。他也知道燕沉昊所说不无道理，只是，又有谁愿意自己的故国被外族侵占，自己被异族统治呢？

　　燕沉昊见他闭目不语，知他心中难过，然而他自己心头又何尝好受？燕沉昊道：“小槿，我们现在不要再说这个了好不好？这一路，你不是东苍的和亲王妃，我也不是北朔的皇室亲王，我只是要陪你一生之人，你也只是我真心所爱的人，其他我们什么都不要管，好不好？”

　　齐槿睁开眼，看进那双望着自己的情意幽深的眼睛，将头轻轻靠在了燕沉昊肩上，然后摸索着抓住燕沉昊抱着他的手，缓缓地将自己纤长的手指插入了那修长的手指间，轻声道：“我只希望，这一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燕沉昊反手将他的手抓住，用力与他十指相扣，更紧地将他拥在怀中，用脸颊摩挲着他的鬓发，只觉心头充溢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感动，又似满足，更似从未有过的温暖，胸中那流淌着的对怀中之人的爱意，满得便似要溢出一般。那一刻，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觉天地之大，红尘之广，而自己，只要能永远抱着怀中这人，便已足矣。

　　望着那如血的天际，一句话就这样悠悠地浮上心头，燕沉昊喃喃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觉出怀中人身子一颤，燕沉昊低下眸去，看进那双清亮漆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四目凝望，那一刻，周遭一切突然都成了黯淡背景，唯有对方在彼此眼中分外深浓清晰。纵使前路多少风霜，纵使后来诸多风雨，这一眼，却是如此深刻地烙在了二人的生命中，在那未知的命运里，成为了前路茫茫的二人最刻骨铭心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