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色如伤（新版）》琴瑟于野

29、真相

　　“本来我算是百毒不侵的，但那媚药却算不得毒，因而我到底和他相遇，这想来便是缘分了。其实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喜欢他，甚至想要娶他，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而他也始终没问我，我也没有说。那些日子，他一直陪着我，我们便一直你我相称，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探究彼此的名字身世。因为我始终觉得，他不像这个凡尘里的人，倒像个山中精灵一般。而另一个原因便是，我有些怕。我没想过我会突然喜欢一个人，而且还是一名男子，那种陌生的不能控制的感觉让我有点不安，所以我也不想知道他的名字。因此我在知道他的名字了解他之前便不告而别，我想，如果一年之后我这种喜欢还在，那么，我一定回去履行我的诺言。若这喜欢已不再，我便应他其他所求报恩即可。”

　　见齐槿怔怔望着他，燕沉昊苦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自私？我知道这样对他不公平，但我也没办法。虽然在他身边时真的想不顾一切带他走，但回到这个俗世，再热的脑子也必须冷静下来。我是北朔的皇子，若真要娶一个男子为妃，父皇一定不会同意的，况且，他还是东苍人。”

　　齐槿轻声道：“所以，你最终还是放弃了他？”

　　燕沉昊摇了摇头：“没有。”见齐槿眼中露出怀疑，便重复道：“我没有放弃。虽然我回来了，但那一年，我一直在想他，想得很难受，所以虽然麻烦，最终我还是决定去将他带走。”顿了一顿，燕沉昊浮起一丝苦笑，“哪想世事难料，偏在那一年冬天，就在我准备去东苍之时，父皇突然驾崩了。”

　　“国君驾崩，固是大事，但对于诸皇子来说，更大的事却是那至尊之位。因为父皇迟迟未立太子，故而父皇一去，这皇位之争也十分激烈。我无意于帝位，但我却必须助皇兄登上去，否则只怕到时候我们兄弟都会尸骨无存……不要这么惊讶，皇家就是这样。所以有时候我也在想，我是不是不该让他那般单纯的人跟着我，他待在山中也好，免得这个俗世玷污了他。”

　　“待到皇兄称帝，一年之期早已过了。但因为还有几名失败的皇子依旧不甘，联合起来对付皇兄，所以我仍是抽不开身去接他，于是只好暗中派心腹去找他。但也不知是他们太笨还是实在是天意，他们带回来的消息竟是找不到我所描绘之地。其实，也不怪他们，我当时也不过是误入山中，出来的时候虽努力记了一下，但我北朔多平阔之地，像东苍那般的大山实在不甚熟悉，兼之已经过去这么久，当初的记忆也许早在不知不觉中淡了。这时候我倒真有些后悔当初没问他的名字和身世，不过后悔也没有法子。”

　　“那，后来呢？”齐槿低声问。

　　“后来，待把一切会威胁到皇兄的势力除尽，已是过去两年了。不久北朔与东苍边境上起了冲突，皇兄命我领军出战。因为东苍就在前面，且我记忆中那座山离东苍与北朔交界不远，所以待战事稍微稳定，我便偷偷潜入了东苍境内，凭着记忆寻找。没想到，竟让我一下子就找到了当年那座山。也许真是注定，我还没去到昔日之地，便在山脚下遇见了他。”

　　觉出齐槿颤了一下，燕沉昊以眼神相询，却听齐槿低声问道：“你是在山脚下遇见他的？”

　　燕沉昊点点头：“虽然那时他打扮与从前有所不同，身后还跟了一个下人，但他样子并没什么改变，我自然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他却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我说来带他走，他却将我当作疯子一般，冷冷说不认识我就自顾走了。我当时虽觉奇怪，但后来一想我并未履行当初诺言，反而任他等了这么久，他生气也是正常的。于是我便也没想太多，他不理我，我便只是跟在他后面，想先弄清楚他的情况，也等他慢慢消气。”

　　“然而我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东苍广陵王的爱子。一时间，我真有些踌躇了。毕竟，此时北朔与东苍正动干戈，以他的身份，只怕他未必愿意跟我回北朔。”

　　齐槿轻声道：“所以你后来就点名要他和亲？”

　　燕沉昊道：“其实先前我并没有那样想，我想无论如何，我既然履行诺言来了，他便是生气，等时间一长，终也会好的。但我实在没想到，他竟然爱上了别的男人！”

　　“男人？”齐槿蓦地抬眼。

　　燕沉昊点头：“那夜，我本想潜进广陵王府去找他，结果我还没进去，倒先见了他出来。我觉得奇怪，便跟在他后面，一直跟着他来到一座湖边。我远远地看见他走进湖中的亭子，而那亭子里，早已等了一个人，看那身形，绝不会是女人，然后……”

　　见齐槿抬眼看向他，燕沉昊顿了顿道：“然后，我看见他和那个男人……而且还是他主动去亲……那一刻，我心里真的特别难受，突然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他抢过来！本来我想直接从王府将他带走的，但这时偏接到下属暗报，于是只好先赶回战场。”

　　“后来你就知道了，北朔逼得东苍败退，正好这个时候齐晋又提出和亲，于是我便禀了皇兄，点名要他。只是我没想到，他竟这样决绝，竟然找人来替他。而我后来赶去，他竟然不待我说一句便在我面前跳崖……”

　　齐槿轻声道：“也许，他真的很爱那个人，宁愿死，也不愿被你抓回去。”

　　燕沉昊苦笑道：“也许吧。一想到他竟然喜欢上了别人，竟然宁愿找替身也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真的很……所以那段日子我那么对你，其实不过是因为恼他逃了，而你又与他生得一样，我只好发泄在你的身上。不过说起来，很多时候，我都有种错觉，错觉你就是他，因为你跟他真的很像，像得比后来的他还要像。我再去找他的时候，其实并没跟他说上几句话，但我直觉他变了。不过，两年过去，我又曾那么对他，他有这些改变也并不奇怪。倒是难得他能找到你，你跟他以前真的很像，如果不是发现你没有胎记，我都要忍不住相信其实你才是我当年遇见的那个人。所以新婚之夜发现你没有胎记，我虽然很惊讶，但我并没有马上肯定你是替身，直到我派出去查探的探子传信回来，说在东苍曾见过他，我才不得不相信，你不是他。也就是从那时，我开始控制不住，只好在你身上发泄怒气……对不起，小槿，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

　　齐槿缓缓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燕沉昊低眸看着怀中的人：“我想把一切都对你说明白，我如今既喜欢你，自然要向你解释清楚。”

　　齐槿望着眼前的人，一时间竟有些茫然。觉到他正轻轻将自己的衣襟拉拢，不由便想起来北朔前齐渊的话：“你跟瑾儿唯一的不同便是这个胎记。瑾儿这孩子时常流连秦楼楚馆，知道他胸口无胎记的人不少。虽然燕沉昊并不清楚这个，但为防万一，你还是得将这个胎记除掉。”

　　齐槿苦笑。燕沉昊只道他这张脸是高人整容而来，却不会想到，他身上真正经高人动手的，只有心口那朵梅花。更让人料不到的是，他历剜心般剧痛换来的，竟是如此一场天大的误会！

　　手指痉挛般地抓紧与他十指相扣的手指，齐槿轻轻将脸埋入燕沉昊的怀中。其实，新婚那夜，燕沉昊将盖头掀起的那一刻，他便已认出了对方。那时，他十分震惊，不想两人竟会在此重逢，然而待燕沉昊唤他“阿瑾”的时候，他却忽然清醒过来，尽管那个名字听起来那么像他的名字，但他知道，他叫的并不是自己。

　　其实最初，他也曾激动着想把真相告诉燕沉昊，告诉他自己便是当年那个救他的人，但随即而来的理智却断然阻止了他。毕竟，这一出口，广陵王府的平静，弟弟的幸福，还有整个东苍好不容易换来的安宁都将随之毁灭，他不能那么自私。

　　只是，虽然不愿去想，但他却骗不了自己，更重要的原因，却是那个原本承诺会踏雪来迎他的人，最终迎的，却是他的弟弟，而并不是他。他并不清楚这几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那个说要他的人，要的已经不再是他。

　　然而谁也没料到，这一切的背后，竟是如此一场啼笑皆非！

　　而现在，一切真相大白，偏他已活不了几日。从前是燕沉昊丢下他，这一回，却是他注定要抛弃燕沉昊了。

　　目光落到那伤痕累累的手臂上，齐槿不禁想起那个注定在自己身上的诅咒。如若真的找不到别的解毒之法，这人一定会继续拿血来喂他，只是最后，哪怕他流尽了血，自己仍是要死的，那到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先前小瑾已经死在他面前，如果自己再死在他面前的话，他又会怎么样？

　　轻抚上那伤口怵目的手腕，齐槿唇角浮上一丝苦笑。难道，自己真的身带诅咒，只要跟自己有关的人，到最后，都注定没有什么好结局，遇见自己，不过是他们的一场劫难？

　　齐槿抬起眼，深深看着面前的人。那样刻骨铭心的眉目，曾是自己最深的惦念，也是自己最深的痛楚，而今，它清晰真实地在自己面前，只是，也许明天，也许下一刻，一切便会破碎……

　　一丝钻心般的痛楚蓦地袭上心来，齐槿皱了皱眉，固执地抬起手，想要抚上那定定看着自己的幽深眼眸。就在指尖快要触上眼前人肌肤的那一刻，素白的手忽然重重一抖，然后痉挛般地颤抖起来。齐槿紧紧咬着唇，克制着那蓦地袭上来的剧痛，努力想将手抬高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那突然狂卷而来的痛楚洪潮将他的心愿打碎，痛楚中，他甚至感觉不到燕沉昊早已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而后毫不犹豫地咬开了自己的手腕。

　　只是偶尔清醒的间隙中，他似乎听到屋外不知何时竟响起了滴滴答答的雨声，恍惚中，让他想起了那年的雪，那年的梅花香气中，那雪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