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色如伤（新版）》琴瑟于野

25、名字

　　再一次迫齐槿将他的血服下，燕沉昊由着齐槿为他上药包扎。

　　他腹上的伤口本该已渐好，但因他这几日接连破腕放血为齐槿压制毒性，这伤便也不见得多大起色。饶是他身体健壮，内力深厚，如此伤势之下又大量失血，虽有萧烈特地嘱咐太医开的养伤进补良方，他的脸上仍现出了憔悴。反倒是齐槿，毒性未发作之时，瞧上去尚比他好上不少。

　　看着面前沉默地为自己包扎的人，燕沉昊忽然道：“你叫什么？”

　　齐槿一僵，蓦地抬起眼来，眼中不掩动荡。

　　燕沉昊执着地看着他，重复道：“你叫什么名字？”

　　齐槿手微颤，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燕沉昊一把抓住他的手：“告诉我，你的名字。”

　　齐槿轻轻颤抖着，将脸撇向一边，良久，终于吐出一个字：“槿。”

　　燕沉昊皱眉：“我要的是你的真名。”

　　“我的名字就叫槿。”

　　燕沉昊沉默了一下，道：“字。”顿一顿，解释道：“是哪个字？”

　　齐槿顿了一下：“槿花的槿。”

　　燕沉昊挑眉：“那么姓呢？你姓什么？”

　　齐槿一怔。姓？他姓什么？姓齐，东苍广陵王齐渊之齐？不，不是这样的，齐渊并不要他，当他有名字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有姓，只有这个名字，才是他的，其他的，都不是。

　　想了想，齐槿摇头道：“我没有姓。”

　　燕沉昊目中光芒一闪：“没有姓？”

　　齐槿低低“嗯”了一声。

　　燕沉昊深深看着他，并未再问下去，只是抓着他的手渐渐用力，直到将面前的人圈进怀中。

　　“你……”

　　“跟我姓。”燕沉昊用脸颊轻轻摩挲着怀中人的鬓发，低声道，“没有姓的话，你便冠我的姓氏，好不好？”

　　．

　　齐槿没有应他“好”或“不好”，倒是燕沉昊默默品着“燕槿”这两个字，越来越觉得好听。

　　只是时日渐去，彻底解毒之法仍无消息，各人心头便不免焦急沉重起来。

　　这日，已是第十天，可为齐槿解毒之法仍无着落。

　　早上醒来时，怀中人仍在沉睡，燕沉昊没有扰他，只静静躺着，然而随即他便发觉有些不对。在他以伤为理由的要求下，这些日他与齐槿一直是睡在一处，虽然齐槿体温一向偏低，但因为他一直将他抱在怀中不曾或离，到后面那微凉的身子也便会渐渐温暖起来。而此刻，已是清晨，怀中的身体竟仍带着凉意！

　　燕沉昊心头一紧，轻轻摇了摇怀中的人，轻声唤道：“小槿？”

　　长睫低垂，双目静阖，怀中的人毫无反应。

　　燕沉昊心知不对，又大力地将他摇了几下，见齐槿仍未醒来，急将手指探到他的鼻下。

　　还好，呼吸尚在。

　　只是，见齐槿这般无声无息地昏迷过去，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却慢慢袭上他的心头。

　　于是齐槿午间醒过来的时候，首先看见的便是燕沉昊眉头不安地紧锁的表情。

　　看见他醒来，一直守在他身边的燕沉昊神情一振，却什么也没说。倒是齐槿无力地喃喃道：“我好像睡了很久……”

　　燕沉昊道：“也没很久。昨晚毒性发作时间又长了，太累了自然会睡得久些。”

　　然而接下来的时日，齐槿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一整天都昏迷不醒。萧烈每日都派太医前来，肖遥和萧晏更是找了不少名医前来为齐槿诊断，但得出的结果却都跟十几日前那个太医的结果一样。各种所谓的解毒之方解毒之宝也源源不断地让齐槿服了下去，但情况仍是没有半分好转地恶化了下去。

　　．

　　转眼已是第十六天上。

　　黄昏之时，齐槿醒了过来，一睁眼却并未看见燕沉昊，他目光略略转了一下，方发觉燕沉昊正斜靠在窗边的躺椅上，绯色的霞光静静地映在他若有所思的脸上，便似他的脸上染了一层鲜血一般。

　　齐槿莫名地心中一紧，再看过去时，燕沉昊已向他这边看过来，见他醒来，忙起身走过来：“醒了？”语声平静，便如齐槿不过是平常午睡醒来一般。

　　齐槿见他面上神色虽是如常，但眉宇间却依稀可见倦怠之色，想到这几日来自己愈来愈久的毒性发作和眼前人为替自己压制毒性放得越来越多的鲜血，不由心中一窒。见他端了药碗过来，虽心下清楚这药并无多大效用，但对面的人将药喂过来的时候，齐槿仍是一口口喝了下去。药喂完时，燕沉昊忽然低笑道：“先前喂你吃饭时你窘成那样，现下倒是习惯了。”

　　齐槿一顿，不禁想起前些日尚是自己在喂他吃饭，那时虽知他本也可自己动作，但他要求之下，自己竟也没拒绝。而今这药本也可自己喝下，但当他喂过来时，自己竟亦无丝毫排斥，自然地便张嘴喝了下去，便似一切理所当然一般。

　　不过短短十数天，一切未变，却又似乎一切都变了。

　　燕沉昊见他面色似茫然似惘然，低低唤了一声：“小槿？”

　　齐槿回过神来。

　　从前燕沉昊从不唤他的名字，只以“王妃”相称，然而自从知道他的真名后，燕沉昊便开始这般亲昵地称呼起来。也不知为何，虽然听起来差不多，但齐槿现下已然相信他叫的是自己，而非他的弟弟。

　　“怎么了？”燕沉昊抬手将他颊畔的一缕发丝轻轻拨开，别到耳后。

　　齐槿摇了摇头，吃力地自床上起身，缓缓走到窗前，低叹道：“竟然已是黄昏了，天又要黑了。”随即有些困难地推算着，“今天，是第十五天还是第十六天？”

　　燕沉昊没有说话，只揽着他在一旁的躺椅上一起坐了下来。齐槿全无挣扎，无力地靠着他的胸膛。

　　燕沉昊忽然道：“两日之后，便是阿烈和小遥的大婚之期了。”

　　齐槿微微一怔，想到那个爽朗有趣的皇上和那个俊美飞扬的皇后，不由展颜：“真好。”

　　燕沉昊忽然道：“你与我成婚之时，是什么心情？”

　　齐槿一愕，垂眸道：“没有什么心情。”

　　“没有？”燕沉昊一怔，随即却似忆起什么，“我记得那晚我掀开盖头的时候，你好像很惊讶，一直看了我很久。”

　　齐槿微微一颤。

　　燕沉昊手臂一紧：“冷？”

　　齐槿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就是从那个时候发现我不是真的小王爷的？”

　　燕沉昊摇头：“不，那时我并没有发觉，虽然有点疑惑，但我也并未放在心上。”顿一顿，“真正知道你不是他，是在将你衣裳解开之后。”

　　觉出齐槿一颤，燕沉昊将他往自己怀中拢了一些，然后轻轻拉开他的衣襟。

　　齐槿按住他的手，惊愕地抬眼看着他。

　　燕沉昊轻轻将他的手拨开，然后轻柔地将他的衣襟解了开来，露出胸口一片雪白的肌肤。

　　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无暇的肌肤上，指着心口处，燕沉昊低柔的声音恍惚浸进回忆：“当时，我就是从这里发现你不是他。”

　　齐槿猛然僵住。

　　燕沉昊继续道：“虽然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但我清楚地记得，他的胸口有一朵梅花状的红色胎记，而当我解开你的衣裳，却什么都没有。”

　　齐槿的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燕沉昊一惊，忙道：“怎么了？是不是又开始痛了？”

　　齐槿摇头，紧紧抓住他伸过来的手，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燕沉昊反手握住他的手，只觉触手冰凉，又见他嘴唇抖动着，却未发出声音，第一反应便是他体内余毒又发作了，想也未想便抬起自己的手凑到嘴边。

　　不料齐槿却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得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燕沉昊虽觉到手上疼痛，却仍是任他抓着，只担心地问道：“到底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齐槿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将心头的狂涛压下去，这才用涩哑的声音一字一字问道：“当初和亲，为何你一定要小王爷？”

　　燕沉昊不料他忽然问出这个问题，顿时一愣，见他身子不再颤抖，面色亦似平静下来，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将他往怀中裹了裹，又将他冰凉的手包在自己掌中，燕沉昊缓缓道：“我不想骗你。我要他，确实是因为我喜欢他。”

　　齐槿轻声问道：“成亲之前，你见过他？”

　　“自然。”燕沉昊道，“我不仅见过他，而且，还被他救过命。”

　　“是……是吗……”

　　“几年前，我因追剿一伙淫贼而到了东苍。那淫贼一共有三人，江湖人称‘桃花魔’，他们武功颇高，专门淫邪作恶，且不论男女，一旦看上，绝不放过。那时，我虽然尚且年轻，亦颇好在江湖中行走，但此等事，若与我无关，倒也不会去管他。但偏偏这伙人却惹到我头上，将我身边最宠爱的一名侍女掳了去。玲珑你知道吧，她便是玲珑的姐姐，名叫琳琅。她自小便跟在我身边，一直像姐姐一般照顾我，便我行走江湖出去游玩她亦一直陪在我身边。但那次她却被淫贼抓了去，而我带人找到她的时候，她早因不堪受辱自尽。我痛恨异常，发誓要灭了那伙淫贼为她报仇。”

　　“但那伙淫贼很是狡猾，我追踪多日，竟一直追到了东苍境内。我那时年轻气盛，一心想着要为琳琅报仇，于是只身前往，并没有带任何侍卫。其实想想，若那时将手下护卫带在身边，我应该也不会受伤，但，我若不受伤的话，也便不会遇见他了。”

　　“我追着那伙淫贼直入了东苍一座山中，却不慎中了他们的埋伏，虽然最终将他们毙于手下，但我也多处受伤，更是不慎中了他们的暗器。我努力撑着在陌生的山中行走，想找到出山之路，却终究不支，撑到一株梅树下时，最终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