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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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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封锁区的另一边,一处偏僻冷清的住宅小区里,有一间貌不惊人的尖顶小屋,外观看起来古旧不惹眼,但是,如果有谁的目光能够穿透那层厚重密实的窗帘,就会发现,小屋内其实应有尽,舒适整洁。
维尔玛从昏睡中醒来,觉得身下柔软轻暖,盖被蓬松贴身,心里不禁楞了楞,她敢肯定,自已一辈子也没有睡过这样好的床辅,这是在哪儿呢?
“阿历克斯……”维尔玛本能地呼唤了一声,但屋里静静的,没有回音。只有壁炉里的火光安静地跳跃着,偶尔有一两下低闷的“噼啪”响。
维尔玛试着挪了挪身子,仍然觉得虚弱无力,她思忖着,仔细地回忆着昏睡前的记忆,那两个来找阿历克斯的美国人很古怪,他们甚至都没有坐下,只和阿历克斯飞快地用英语说着什么。维尔玛跟阿历克斯学过一点英语对话,但简单交流尚可,语速稍快点或者意思稍微复杂一点,她就不能应付了。饶是她穷尽心力,也只勉强听到了几个词:“柏林……三年前……元首……机密……”
维尔玛心头发紧,阿历克斯真的是纳粹党卫队的秘密警察吗?这些美国人,是来找他麻烦的吗?
阿历克斯一直十分镇定,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表情,他好象一直在心平气和地询问着什么,对于两个美国人的问话,则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努努嘴,若有所思地沉默。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阿历克斯忽然俯下身来,凑近维尔玛,小声问:“你感觉怎么样?如果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可以吗?”
维尔玛楞了楞,随即毫不迟疑地点头。
阿历克斯的脸上掠过一丝神伤,他感慨地抚了抚维尔玛的头发,折返身子,用德语对两个美国人清晰地说:“我要求单独行动……你们留一辆车给我,同时,提供住所,十五天内,不许打扰。”
两个美国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微微点头,另一个也不多话,掏出张卡片来写了个地址给阿历克斯。阿历克斯接在手上,瞟了一眼,又道:“我需要时间回忆……如果这段期间有人干扰我,我不保证能取到你们要的东西。”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阿历克斯的语气里有一种维尔玛不熟悉的凌厉。
两个美国人再次对视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清了清嗓子,勉强地说:“先生,我们该如何相信你的承诺?”
阿历克斯绿蓝色的眼眸中闪现精光,平静地答:“如果你告诉我的一切都是真的,你就无须怀疑我的承诺。”
美国人哑住了,无言以对。
就这样,阿历克斯将维尔玛匆匆带到了这里,路途并不长,车里也还算舒服,但维尔玛还是很快陷入了昏睡中,她记忆的最后,是阿历克斯打开车门,焦急地唤着她的名字。
阿历克斯会去哪儿了呢?
“孩子,你终于醒了。”卧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维尔玛忍不住惊呼:“雅娜儿婶婶,怎么是你?”
“是啊,是我。”雅娜儿大婶儿端着一盘热牛奶和点心,走到维尔玛床边,扶维尔玛坐起靠在枕头上,和蔼地说:“你都睡了两天了。也是巧,这几日我在柏林妹妹家住着,昨天在街上碰见阿历克斯,这孩子,好象有什么急事儿,他问我可不可以照顾你几天。我说维尔玛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有什么不可以呢?就过来了。”
“阿历克斯呢?”维尔玛感激地握住雅娜大婶儿的手,问道。
“他昨晚开车出去了。之前有个大夫来看过你,说没什么要紧,一时劳累,身体经不住,睡醒了就能缓过来。阿历克斯见我一个人能守住你,他就说他有急事非得出去几天不可,拜托我别离开你呢。好在这里什么都有,还有个专门来买菜做饭打扫的女佣,我只是负责照看你,倒也容易。”
“他会去哪儿呢?”维尔玛有些失望,喃喃地说。
“维尔玛,他是个男人,男人家的事我们女人也不懂。你养好身体最重要……说起来,我都没来得及问阿历克斯,这是哪儿呢?”雅娜儿大婶好奇地问。
维尔玛苦涩地摇摇头,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阿历克斯离自已越来越远。最近的古怪事情太多了,阿历克斯也不再什么都跟自已说,象换了一个人一样,心事重重,到底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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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尔勒书记摸摸自已跌痛的臂膀,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这间破旧的屋子里本来就暗,高尼夫冲出去的时候虽然没关门,但也还是没什么光亮,书记这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这帮美国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书记心有余悸地想着,犹豫着不知下一步该干什么,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悄无声息地闪进一个人来,倏地来到书记的眼前,书记吓一跳,本能地想叫,却被来人一把捂住了嘴。
“克尔勒书记,是我,阿历克斯。”书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里一松,定晴看去,果然,真是阿历克斯。
他不由拨开阿历克斯的手,责怪地道:“你和维尔玛,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美国人,是不是专门来找你的?”
阿历克斯没有马上回答,黑暗中,书记仿佛听见他吁了一口气,然后火柴光一闪,屋里燃起了一根小小的蜡烛。
书记打量着微微光晕中的阿历克斯,心底说不出地惊讶。阿历克斯变了,以前的他,虽然没有过去的记忆,但却一直平静、宽和,生活再艰难,脸上也总会有一丝让人心暖的笑意。可是眼前的阿历克斯,面容上却多了一层深思和沉重,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让人凛然生畏的气势,粗衣旧衫的他,仿佛忽然显出了内心深处君临天下的傲骨,让人不由自主地,会觉得,应该他说什么,就作什么,
就象现在,阿历克斯不回答书记的问题,一时间,书记竟感到,自已不应该再继续追问下去。
阿历克斯就着烛光,细细地审视着屋里的情况,俄顷,他回头问道:“美国人来过?还拿了东西?”
书记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阿历克斯静静地想了想,咬了咬唇边,道:“克尔勒书记,我和维尔玛,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这里了。谢谢你这么多年的帮助和照顾,我们不会忘记你的。”
书记困惑地问:“出了什么事?你……究竟是谁?”
阿历克斯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是谁,这个,我自已都还在寻找……唯一大概可以肯定的,是我在别人眼里,目前仍然不是一个坏人。克尔勒,你不用管这些事,会给你带来麻烦,甚至危险。你可以将我和维尔玛的失踪报告上去,然后就别再插手了,这间小院子,交给汉斯老爹用吧,他家孩子多,地方不够。”
书记有些感慨,望着阿历克斯忽隐忽现的面容,道:“你肯定不会是一个坏人……阿历克斯,你要好好照顾维尔玛,她是个可怜孩子,不要辜负了她。”
阿历克斯神情复杂,垂下了深褐色的长睫,没有直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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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的两个小时过去后,戏子、酋长、卡西诺和高尼夫,又会合在酒店自已的大套房里,几人甚至没有进各自的房间里休整一下,就在宽大的客厅里交换查访到的消息。
“美国大使馆不是已经拒绝替我们出面帮助头儿了吗?怎么又会去找他?”听完不同情况,卡西诺第一个忍不住发问。
“我猜大使馆跟军方通了消息,局势有变。”戏子脸色凝重。
高尼夫已经打开了布包,抖着那身德军制服,道:“看,头儿装的是个党卫军上校呢,官儿还不低。”
卡西诺没好气,道:“要真的当头儿是纳粹上校,他就该坐大牢了。”
“你这个笨蛋,头儿装大官,那肯定干的事儿也不小,所以现在有人来找头儿麻烦了。”高尼夫不服气,挤兑卡西诺。
“高尼夫说得对,”戏子接口道,“头儿三年前到底干了什么?我怀疑那次任务失败了。头儿失忆前不知是否留下了什么要紧资料,所以军方要找他,免得那次任务的真相被泄露出来。”
酋长凝神谛听着什么,不吭声。
卡西诺皱着眉,道:“头儿什么也想不起来,军方的人找着他,也没什么用。”
高尼夫还是抬杠:“那没准儿,军方太坏了,谁知道会干什么?”
戏子道:“军方是不能信任……但军方知道的,我们也得知道!酋长,”戏子转过身子,这才发现,酋长已几乎退到掩着门的厨房厅外墙,轻如狸猫,半点声息也无。
“你……”戏子警觉地停住了嘴。
酋长冲大家作个手势,滑出小刀,猛一下顶开厨房门,蓄势待发,而戏子正对着厨房厅站着,一眼看见里面的情况,禁不住大喝道:“慢着!是头儿!”
几个人都定住了。
敞开的房门内,长长的厨桌前,他们的头儿,正安安稳稳地坐着,好整以瑕地望向他们,他那双绿蓝色的眸子,深沉似海,直如昨日,精光湛然。
一时间,屋里静了好一会儿。
四个人都被他们头儿突如其来的现身所震住,就连以前最通头儿心事的戏子,也有些吃不准头儿到底打算干什么。然而,克雷格加里森中尉已经长身而起,走出了厨房间,顺手扯过一把椅子骑坐着,招招手道:“来,大家都坐下,我有个计划要跟你们说说。”
四个人更吃惊了,这动作,这口吻,这气势,这习惯……分明就是三年前离开他们的那个人,头儿难道全想起来了吗?
高尼夫飞快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挨过来,不放心地问:“头儿,你,你想起我们是谁了吗?”
加里森不经意地摇头,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信任你们。”
酋长早已收回了手里的刀,他也靠近过来,板着脸道:“你终于回来了,是吗?”
加里森淡定地迎着酋长的目光,坦然道:“是的,我决定回到我过去的生活中,无论我是否想得起来。”
“你打算怎么作呢?”戏子若有所思。
“我打算寻找……而且,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加里森的语气里,听不出有半丝求恳的味道,反倒象是在下命令。
卡西诺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头儿,你怎么进来的?”
加里森轻轻一笑,没有作答。
“说吧,要我们怎么干。”酋长可不笑,干脆地说。
“头儿,跟我们走了得了,”高尼夫有些着急地说,“这个鬼地方,咱们都不熟,能干什么?”
“我需要找件东西。”加里森平静地解释,“以换取我和维尔玛入境美国的许可,这是军方给我的条件。”
“军方的人找你说什么?”戏子紧紧地追问。
“他们说,三年前,我是作为德国元首希特勒的特别秘书潜伏在柏林的,在我失忆前,应该留有一本重要的机密记录,他们希望我找回来。”加里森坦白地说。
“什么纪录?你想不起来过去的事,又怎么找?”卡西诺不以为然。
“所以我需要你们帮助我,”加里森的口气停顿了一下,接了一句:“如果你们愿意的话。”
四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将目光投向他们的头儿,却没有说什么。加里森的眸光深深地从面前四个人的面上扫过,仿佛在心底搜索着过去刻下的印迹……忽然间,五个人同时笑了起来,一室生温。
戏子放松了身子,斜坐在沙发上,问:“你是打算利用军方提供的线索去找?他们不相信你真的失忆,是不是?”
加里森有些好奇地看着戏子,问道:“你以前也一直能象这样猜到我的想法吗?”
卡西诺笑出声来,乐道:“没错儿,戏子一直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高尼夫也“噗哧噗哧”地乐,戏子瞪了卡西诺一眼,酋长却直奔主题,问:“军方跟你说了些什么?”
加里森道:“戏子说的没错,他们看起来,并不相信我失忆,只是追问我那本记录到底在哪儿……我问他们,为什么不相信我有可能已经销毁了那本记录,他们才说,我曾是盟军最忠诚的情报军官之一,深知情报部门的纪律,没有上司的直接命令,不可能自作主张销毁那么重要的东西。”
戏子点点头,道:“这个评价,对你还算公平,头儿。”
加里森努努嘴,继续说:“我不想再对他们解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就问为什么不可以让我和维尔玛先回美国,以后再派人来找。军方的人说,谁也没想到柏林突然出现危机,苏联人已经封锁了占领区。而我是在占领区被发现的,所以他们很担心这本记录仍藏在此地。军方说,如果苏联人发现了这本东西,就会对我们的国家,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
戏子有些省悟,道:“难怪军方突然冒了出来,原来是因为柏林的这次危机,否则,他们才不会理你的死活。”
高尼夫煞有介事地点头,下结论道:“军方实在是太坏了!”
大伙儿都有些失笑,卡西诺冲高尼夫翻翻白眼。
加里森道:“我开始好奇这到底是本什么东西,而且,我想知道三年前我到底干了什么,所以就答应在十五天内向军方交出记录,同时,要求单独行动。”
“军方居然就这样相信你?”戏子怀疑地问。
“我想不,”加里森断然说,“只是他们别无选择,而且,维尔玛现在住在他们提供的屋子里,想来肯定有人监视那里。”
“你呢?有人跟着你吗?”酋长警惕地说。
加里森一笑,神情自信从容,道:“我想,大概还不至于有人能够跟踪我。”
“好吧,你说吧,我们怎么干?”卡西诺搓搓手,竟感觉有几分兴奋,过了几年舒服日子,简直闷得发慌,这可好了,一下子就回到过去。
“我们要去个地方,得准备些武器,戏子,有办法吗?”加里森沉稳地征求意见。
“没问题,头儿。”戏子也沉稳地回答。
“高尼夫,你得去弄几套衣服,苏联人的士兵服。”加里森往下派活儿。
“怎么又是我?”高尼夫叫起来,“为什么偷东西的总是我?”
“那是因为,”卡西诺懒懒地答,“即使头儿什么都忘记了,也能一眼看出你的贼样儿来。”
“去你的!”高尼夫忿忿地把沙发垫子砸在卡西诺脸上。
“好了好了,别闹了。”加里森息事宁人地说,四个人心里一怔,禁不住都有些鼻酸,这句话,他们曾经以为,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再也不会听到。
加里森却没留意部下们的心事,接着道:“我同戏子、酋长去弄武器,还要换辆车,你们的车和我的车都太显眼,不能用。高尼夫和卡西诺去弄衣服,天亮前,我们到封锁区苏军司令部的后街碰头,你们知道那个地方吗?”
戏子悚然动容,道:“你居然把记录本藏在那儿?”
加里森道:“不,我不能肯定,只是试试。”
“这可真是大买卖啊,头儿。”卡西诺吹一声口哨。
“是很危险。”加里森瞧着部下们,诚恳地道:“但我们要是抱成一团儿,兴许还能有希望,对吗?”
这熟悉的语言令四个人都咧嘴笑了,他们彼此看看,没有说话,却知会于心,那四张情态各异然而由衷真诚的面容,仿佛在说,其实,头儿,我们一直抱成一团儿,过去,现在,还有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