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验》石黛儿

4、第四章

　　天气越来越热了，一直没有下雨，维尔玛的腿略略有了些力气，肩膀也不象以前那样时时酸痛了，于是她托村里的雅娜大婶儿要了些合作社的缝纫工作来做，希望能够赶在手指肿胀之前，尽可能地为冬天的到来储备些东西。
　　透过小屋的窗户，她向院子里看去，阿历克斯又坐在他的老位置上，望着远远的柏林墙，努力地思索和回忆着……可怜的阿历克斯，维尔玛叹了口气，三年了，他连自已的名字都记不起来，还是维尔玛管他叫阿历克斯的，她喜欢这个名字。
　　“嗨，早啊，阿历克斯。”汉斯老爹扛着锄头，在院子外停下，愉快地打着招呼。
　　阿历克斯从自已的心事中醒来，站直身子，友好地回礼：“早啊，老爹，又下地去吗？”
　　汉斯放下锄头，往里瞧瞧，道：“是啊，阿历克斯，你气色好多了，这天气适合你，还有维尔玛。”
　　阿历克斯抬头看看太阳，同意地说：“是啊，老爹，我喜欢夏天。”他回头看一看窗子里略显血色的维尔玛，真切地从心底感到安慰。
　　“对了，阿历克斯，”老爹仿佛刚想起来一般，道：“克尔勒书记请你有空去委员会一趟，也许有好消息。”
　　阿历克斯的脸色倏地紧张起来，急急地“嘘”了一声，冲着老爹比划手势，但维尔玛已经听到了，她心里一沉，丢开手里的东西，撑着拐杖站起来叫道：“什么事？阿历克斯，你在找工作吗？”
　　汉斯老爹十分惊讶：“阿历克斯，你没有跟维尔玛说吗？这可不对，阿历克斯，你不应该瞒着维尔玛。”老爹一本正经地数落。
　　阿历克斯无可奈何地抚一抚金棕色的发线，瞪大眼睛瞧了老爹一眼，转回身去搀住已扑出门来的维尔玛，温言解释：“对不起，维尔玛，本想等有好消息才告诉你的……我并没有把握，”
　　“你，你不能工作！”维尔玛靠进阿历克斯怀里，倚住他宽宽的肩膀，焦虑地道。
　　“维尔玛……”老爹摇着头，劝道：“他是个男人，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是一个家，还得让男人作主，你懂吗？”
　　“老爹！”维尔玛简直想哭，“你在说什么呀？他去年因为劳累而病危的时候，还是你帮忙我送他去镇上的医院抢救……我不能再经历一次了，我会害怕得垮掉。”
　　“维尔玛，维尔玛！”阿历克斯温柔地呼唤着女人的名字，搂紧双臂，亲一亲她的头发。
　　“唉，也难怪你担心。”老爹同情地叹气，“去年是怪吓人的，不过维尔玛，阿历克斯记不得以前的事，又没有身份档案，你们俩的生活只能靠合作社给你一个人的配给，总不是办法呀。”
　　阿历克斯对着老爹的背影有点发僵，透过蓝色的粗布衬衫，两块坚挺的肩胛骨清晰可见，自已是谁？到底从哪儿来？以前经历过什么？这三年来，他从未找回过丝毫记忆……不过，他有维尔玛，对吗？维尔玛从不介意自已是谁，哪怕他濒死垂危，他也仍然是维尔玛生命中唯一的支柱。阿历克斯感慨地想着，更紧地收拢了臂膀，将瘦弱的维尔玛整个人圈进自已的胸怀。
　　“老爹，”维尔玛感觉到了阿历克斯的理解和宽慰，心里觉得安宁了些，从阿历克斯胸前抬起瘦削的脸，歉意地说：“真对不起，我只是……太担心了。克尔勒书记能安排他作什么呢？”
　　汉斯老爹没把握地说：“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书记知道你们家的情况，也一直都放在心上……好象跟村里新建的小学有关，阿历克斯是个有学问的人，兴许他在那儿能帮上忙。”
　　维尔玛心头一喜，挣开阿历克斯，挪到院墙边，攀着墙头问：“真的吗？老爹，阿历克斯可以作教师吗？那可太好了。”
　　阿历克斯也跟了过来，有些不敢相信，问：“克尔勒书记跟你怎么说的，老爹？”
　　汉斯呵呵笑起来：“你们这么急，就让阿历克斯去问问书记呗，他就在前面的村委会办公室里……维尔玛，现在不怪我让你家阿历克斯找点儿事做了？”
　　维尔玛含羞扭回头，看一眼同样惊喜交集的阿历克斯，不好意思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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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纽约，小别墅里。
　　距离上次聚会一个月后，哥几个又约到了一起。这次没有人再想开什么玩笑，各人郑重其事地团团围坐，饮料也只是普通的啤酒，因为甚至连高尼夫都表示同意，不能让自已再有半星醉意。
　　“有什么线索，大家都说说吧。”戏子面色凝重地环顾四周。
　　“他妈的，陆军部的档案室没留下任何记录，头儿的履历表居然真的只记载了他在北非服役时的那一段，后面的部分完全没有，太不讲道理了。”卡西诺发着脾气。
　　“我联系了几个老朋友，江森上士……他现在已经是少尉了，说头儿在我们离开英国前就坐专机走了，去哪儿没人知道，这以后也再没他的消息。”高尼夫非常沮丧。
　　酋长不出声，只是盯着戏子，摇摇头。
　　戏子咬了咬唇，沉重地说：“我得到的消息不太好，菲利蒙将军不肯明说，只暗示我，头儿确实去柏林执行了特殊任务，但是……他的口气很委婉，显然盟军情报部根本不打算承认曾经在战争结束前派人潜伏过，所以，头儿是按柏林攻克战中，美国陆军失踪军人的身份载入失踪者档案的，军方的报告中连具体失踪地点和时间都没有写清楚，更不会认真去找了！而现在，时间又已过去太久……”
　　“混蛋！”卡西诺从牙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头儿……他会在哪儿？”酋长难耐地说，硬生生咽下了后面的那句：如果他还活着。
　　戏子答不出来，脱力地往后靠在沙发上，忽觉悲哀莫名。
　　“我都说了要跟他去的，”卡西诺恨恨地埋怨，“头儿这人，没我们跟着就要出乱子……谁知道都是些什么样的笨蛋在掩护他。”
　　“是啊，是啊，你就爱发个牢骚，可管什么用？”高尼夫不满意地拌嘴。
　　“我们，得去找他！”酋长咬着牙道。
　　“怎么找，谁知道头儿现在在哪儿？”高尼夫又去顶撞酋长。
　　“如果要找，我们就得花时间，还有钱！”戏子深思熟虑地说，看着三个伙计。
　　“管它花什么，总得去找。”卡西诺耐不住性子了。
　　“恐怕，我们的公司得关了。”戏子的嘴角动了一动，故作严肃地继续说。
　　“这破公司早该关了，我都快烦死了。”高尼夫瞪着戏子，喝了一大口啤酒。
　　戏子终于笑起来，闪着精光的眼眸与同伴们彼此对视，道：“那……就这么定了？”
　　三个人忍了一会儿，也笑起来，齐齐朗声道：“就这么定了！”
　　“当”地一声，四只酒杯碰在一起，四张面孔上，都焕发出了三年来从未展现过的生机和活力，此时此刻，他们的心，又可以毫无顾忌和滞碍地，为了那个人而跳动——那个人就象他们的灵魂，带给他们，激情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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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冬天，湿冷多雪。
　　维尔玛基本上不能出屋子了，但就算一直待在床上捂在被子里，她还是感觉冷得打哆嗦……房子里没有暖气，村里的人都到附近的山上去打柴取暖，可是阿历克斯的身体却不允许他这样做，合作社已经尽可能地分给她家一点儿柴禾，就是，实在太不经用了。
　　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阿历克斯就出现在门口，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拉开脖子上那条维尔玛用粗毛线为他织就的大围巾，露出一张清俊的笑脸，轻快地说：“维尔玛，亲爱的，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维尔玛靠在被垛上，无力地笑了笑，柔声反问：“今天学校放学挺早的，是吗？”
　　“是啊，”阿历克斯跨进来，小心地掩好门，一边说：“天怪冷的，孩子们应该早点回家，咳咳……我就顺便去了趟镇上，刚巧看到你最爱吃的荞麦面包正在大减价，瞧，咳咳，运气不错是吗？”他小心地剥开臂弯里护着的一个长棍型的纸包，露出面包的一角给维尔玛看，咳喘着，却显得很高兴。
　　维尔玛轻蹙了蹙眉，担心地问：“你冻着了吧？快来暖和暖和，这种天气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你又要去学校上课，又要回来照顾我，真难为你了……”她的声音低下去，哽咽在嗓子里。
　　阿历克斯眨了眨蓝绿色的眸子，调皮地说：“是啊，是怪难为的……所以你要赶紧喝口热汤，美美儿地吃上一顿，这样我就不会再觉得难为了，对不对？”
　　维尔玛嗔怪地抬眼看了看男人，破涕为笑。
　　炉子就生在屋里，阿历克斯将小锅架好忙活起来，一边找出存下来的一小块烟熏肉切好下在锅里，一边同维尔玛闲聊：“今天学校里出了件新鲜事，居然有人从大老远给我们捐东西来。”
　　维尔玛好奇地问：“是吗？捐了什么？”
　　“一架钢琴。”阿历克斯不能理解地咧了咧嘴，道：“说是美国人捐的，支援乡村教育……要我说，捐钢琴还不如捐些书呢，我们这儿多缺书啊。”
　　“钢琴？”维尔玛看看自已象小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头，喟叹道：“我们这地方从来没人会弹钢琴……我倒是想学，只怕没机会了。”
　　阿历克斯回过头来笑道：“怎么没机会？我会弹，等天气暖和了，我来教你，一学就会。”
　　“你怎么会弹钢琴？”维尔玛十分惊讶。
　　“是啊……我怎么会弹钢琴呢？”阿历克斯有点儿发楞，喃喃自语：“今天钢琴送到学校里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坐过去弹了一首曲子，克尔勒书记吃惊得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了……后来他就说让我负责教孩子们音乐……可我怎么会弹呢？”
　　维尔玛半张着嘴，盯着眼前这个三年来时不时给自已带来意外的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扑”的一声，小锅里的汤溢了出来，阿历克斯从恍惚中惊醒，赶忙揭开盖子，一股热腾腾的肉香弥漫在小屋里，虽然不是很浓郁，但却足以让两个人感到暖意融融，透过薄薄的水气，维尔玛和阿历克斯相对而笑，会不会弹钢琴有什么要紧呢？只要日子可以象这样一天天安宁平静地过下去，他们就已经，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