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桃花香》落千紫

1、大婚

　　鲜艳的红绸覆盖了离国王宫的雕梁画栋，隐隐透着或精致或大气的繁华，所有的物事都如沉浸在一片迷离的红色花海中。
　　欢快的喜乐如绕梁的小鸟，所过之处，一片春光明媚，让这座沉沉的宫殿有了些许活气。
　　我着一袭大红色绣着红鸾于飞的长裙，拖着长长的裙摆，沿着汉白玉的石阶，拾级而上，走向那个睥睨天下的王，离巽。
　　看似体态轻盈的我实则很难受，这套堪称完美的华服，是离国最有名的绣娘芸娘所做。费时一年，从料子到绣工无一不精，且天下无双，只是这衣服有二十层之多，被嬷嬷们一层层的裹在我的身上，那个过程就像是快要窒息的人在做着垂死的挣扎。
　　还有我头上斜插的十二支鸾鸟金钗，每一支都有二两重，将红盖头顶的很高，看着镜中那个珠翠满头，首饰占的面积比脸大的自己，我几欲一把扯去所有的金钗。
　　李嬷嬷一边打量着我找不满意的地方，一边云淡风轻的说道：“姑娘要是不怕丢了越王府的脸，就尽管拔了。”
　　我可怜兮兮的望着李嬷嬷，她却不为所动，我行我素的检查完毕，满意的将我送上了凝夕殿。
　　那些痛苦的过往总算换来了我华丽丽的登场，我想就算是死也绝不再嫁人了，否则我肯定会出师未捷身先死的。
　　我终于走到了最高的地方，看不见面前的这个人，只能看到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牵过我的手，慢慢握紧。下方是百官朝贺的声音，如一波又一波汹涌的浪潮，经久不衰，那种站在最高层傲视天下的感觉很奇妙，仿佛天地之间都是唯我独尊，难怪这个位置下面埋葬的都是森森白骨和不为人知的血雨腥风。
　　仪式结束后，我由十四位宫娥引领着退向凝夕殿的正宫，离巽则留下宴饮群臣。
　　小桃一一打赏了宫娥后，让她们退下，而此时的我累的只剩一口气了，我向后一仰，发丝顺滑的铺在我的身后，金钗也散在了床上，让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舒服的进入了梦乡。
　　“大王驾到”随着宫人的高声唱和，我一个激灵猛的坐起来，金钗散落在床上，卸去束缚的发丝洋洋洒洒的飘在身后，而离巽进来的时候我就这样惊慌失措的站在床边。
　　我慌忙蹲下行礼：“参见陛下”。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以这样狼狈的姿态让我瞬间烧红了脸，只是垂落的发丝遮住了我的面颊。
　　离巽伸手拉起我，面无表情的转向宫人：“今夜之事，若有人胆敢透露一句，杀无赦。”
　　众宫人皆噤声应是，离巽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我依依不舍的看着走在最后的小桃，她给了我一个“珍重”的表情，帮我们关好房门退下了。
　　离巽坐在桌子边，慵懒的斜靠在椅子上，微红的面颊和迷离的双眼显露着些许的酒意，一双深邃的眸子却映着跳动的烛光熠熠生辉，像是将漫天的星光都尽收眼底。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是一个惠风和畅而又风和日丽的日子，万花竞放出一片姹紫嫣红，让这个繁华的国都一片春意盎然。
　　离巽深感长居宫中，缺乏锻炼，腰酸背痛腿抽筋，于是召集众臣去秋茗山狩猎，他的五个老婆们就嚷着要跟随，离巽无奈，遂带她们同行。于是群臣纷纷效仿，拖家带口的都来了，于是一场气势磅礴的狩猎运动就演变成了一次浩浩汤汤的群臣春游了。
　　而彼时的我还是越王府的人，跟着越王离夜去游玩，却不知那便是改变我一生的转折点。
　　我和小桃跟在离夜的身后，兴奋的东张西望。秋名山并不大，却很是秀丽，繁花开遍，绿树森森，各种不知名的花朵掩映在绿树丛中若隐若现，所过之处，皆是一片清香。
　　离巽当时就走在我们的前面，和离夜一起，他始终没有回头，我只能看到他比离夜还要高一点的背影，修长而挺拔，腰间有一把绣着宝石的配剑，隐隐透着王者的霸气。而他身边的离夜则是一副闲散王爷的做派，只是眉宇间掩不住久居上位者的自信，为他原本就清朗的面容增添了一丝霸气，两人气质卓然不同，却又各有千秋。
　　看着离夜，我总是会莫名的心悸，像是把他放在心上好久好久，压的心头沉甸甸的。那个时候，我觉得就这样跟在他身后，看他一点点完成自己的抱负，在他偶尔疲倦时给他一些鼓励，便是最幸福的事，只是我料中了开始，却怎么也料不中结局。
　　小桃那只猪不知怎地摔倒了，还好死不死的横在了我的面前，我一个没注意就被绊倒了，看着眼前那个修长的背影我大喊：“陛下小心”。我自己摔了不打紧，这要是把王给摔坏了，我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赔的。
　　岂料那个看起来身手敏捷的人却十分笨拙，不仅没有闪开，还转过身来看我，于是我就这么华丽丽的压倒了离巽那只猪，我倒下去的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小桃很有可能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我倒下去的那一刻，离巽的面容在我的眼前迅速放大，斜飞的剑眉下，微挑的凤眼射出箭一样锐利的目光，紧紧的锁住我的视线，高挺的鼻梁画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微薄的唇瓣微微张开，隐约可见整齐洁白的牙齿，下巴延伸出一个坚毅的轮廓，将这些堪称完美的五官组合成一张俊朗的面容，我刚好倒在他的胸口上，并且清楚的听见他的闷哼声。
　　忽然一支箭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从我后方射过来，险险略过我的后背，群臣大乱，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护驾”。熙攘的人群里立刻冲出一队人马，将我和离巽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连个野蚊子也飞不进来。
　　离巽皱了皱眉，右手往旁边一撑，身子一翻就站了起来，顺带拉起了我，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俩已经面对面的站着了。
　　他打量了我很久，眼里分别略过疑惑，防备，感动，思索等一系列复杂情绪，精彩纷呈。最终他只是淡淡道：“为什么救孤？”
　　我本来想说我只是顺便救了他，可离夜却插了进来，他眉头紧锁，急切的望着离巽说道：“王叔，您没事吧！臣护驾不利，请王叔责罚。”说着跪了下去。
　　离巽在他跪下前扶起了他：“这件事错不在你，可查到放箭的人了？”
　　“箭是一般的箭，没有什么特别的标志，也没有人看到放箭的人，根据当时的箭速判断，此人应当是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放的箭，箭术极其精准，百步穿杨，若不是落微及时扑到了王叔，恐怕……”离夜看了我一眼，冲我点了点头。
　　离巽随即看向我，目光似乎柔和了一些：“你救了孤一命，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其实我应该感谢离巽当了我的肉垫，然而既然所任有都认为我是英雄，那么我就只能满足大众的需求了。我屈膝行礼：“民女没有什么想要的。”
　　离巽挑了挑眉：“既是如此，那便等你有一日有想要的东西了，再来找孤，若是孤有，就一定会给你。”
　　我淡淡一笑：“谢陛下。”眼光略过离夜，却差异的看到了他眼里一丝狡黠的目光，一瞬即逝。
　　我不是没有愿望，只是我还没有想好怎样和离夜说，因为我想让王封我一个公主的身份，给我和离夜赐婚，那时的我以为离夜便是我此生的唯一。那之后的几个夜里，我都能梦见自己穿着大红嫁衣等着离夜，总能看见他掀开我的红盖头时的惊艳，以及他那深情的目光。
　　“怎么？夫人是害怕与孤单独相处？”离巽的声音轻飘飘的的传了过来，将我的思绪拉到了现实中，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身影与离夜的重合了，但奇怪的是我清楚的知道他的离巽，而不是离夜。
　　我哭丧着脸：“陛下把宫娥们都退了下去，谁来为您更衣啊？”
　　“自然是夫人为孤更衣了。”他理所当然的答道。
　　我心里咬牙切齿的骂了他祖宗十八代，面上却是一派柔和：“臣妾遵旨，请陛下移步踏上，让臣妾服侍您更衣就寝。”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起身往床边走去。
　　我随即跟上，闺房之事无非就是痛上那么一回，是以我很坦然。
　　离巽伸平双臂让我为他宽衣解带，当我把他剥的只剩亵裤时，我感觉我的鼻血快要喷涌而出了，他有一副好身材，肌理分明，古铜色的皮肤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高大挺拔。
　　“好看吗”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声音带了一丝磁性，有种勾魂摄魄的魅力。
　　倘若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落微，又倘若我没有遇见过离夜，也许我就要沉浸在这样的目光中了。
　　我点了点头：“很结实，很健康。”
　　离巽哈哈大笑，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笑的那样畅快，仿佛他不是一个国君，而是一个潇洒的剑客，从容而优雅。
　　离巽躺在床上，一只手撑起头，微笑的朝我招手，让我过去，我快速的把自己剥的只剩寝衣，缓缓朝他走去，一个心已死之人，已经没有什么可惧怕的了。
　　他勾起了嘴角，酒意迷离了他的双眼，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柔和了不少。
　　我躺在他身边，静静的看着帐顶上绣着的龙凤呈祥，五彩的丝线散着莹润的光芒，柔和而美好。他伸手揽过我僵硬的腰肢，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喃喃道：“睡吧！”他是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干净而明亮。没多久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我松了一口气，我想我只是还不习惯。
　　我的思绪又开始漫游，回到了故事最开始的地方。
　　彼时的我还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生，没有高贵的出生，也没有绝美的容颜，如蝼蚁般在社会的最底层打拼着。然而，一个梦彻底的改变了我的未来。
　　梦里我来到一片世外桃源，一望无际的桃花绵延数里，落英缤纷。我走着走着就睡着了，再醒来已是在颠簸的马车里。
　　一个女孩惊喜的看着我：“呀！姑娘终于醒了，王爷，姑娘醒了。”那便是我第一次看见小桃，像个可爱的孩子。
　　女孩穿着分不清年代的古装，马车内的装饰也很复古，我想我穿越了。我向女孩要了一面镜子，果不其然，镜中的女子容颜绝美，倾城倾国。那一瞬，我的心头略过一系列火星文，脑袋全是嗡嗡声。
　　一个身材修长的清朗男子走进了马车，打量了我很久，才道：“你没事吧？我是离夜，在河边看见晕倒的你，就把你救了回来，你是谁？”
　　我揉揉太阳穴，皱眉道：“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叫落微。”
　　既来之则安之，至少这张脸是一个好的开始。
　　男子眼中略过一丝失望之色，淡淡道：“你以后就留在王府中修养，直到你恢复记忆。”随后吩咐下人们好好照顾我就离开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个架空的朝代，称作离国，周围有很多个小国依附在离国的边境上，其中容国和陶国实力最强，却远远比不上离国。
　　之后的十个月我都待在越王府，我用一个月爱上他，却用了九个月淡忘他。
　　我的思绪跳跃着，来到了那个我最不愿想起却最容易想起的夜晚。
　　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星空璀璨，我终于想好了要和离夜谈谈赐婚的事，却在他屋外的窗户上看到了两个紧贴的影子。我不死心的敲了门，走出来的是离夜和一个有点眼熟的绝美女子，那女子也在好奇的打量着我，眼底满是疑惑，她偏过头看向离夜：“夜，这位美人是谁啊？”
　　离夜温柔的回望着她：“是我无意中救回来的人。”
　　我们三个人站在同一个空间里，我却觉得我和他们隔了一个世界，我努力的奔向那个世界，却还是望尘莫及。
　　离夜又回过头掩去眼底的温柔，平静的看着我：“有事吗？”
　　我淡淡的笑了，心在一瞬间枯萎：“没事，只是路过，想找你下棋的，既然你在忙，我就不打扰了”。
　　离夜叫住了我，面上带了一丝犹豫，那个绝美的女子笑看着我们：“我去帮你们沏壶茶。”说完，仪态万千的退了下去。
　　离夜深深的看着我：“郑太后得知是你救了王以后，便下旨赐婚，将你封为王的第七位如夫人。”
　　我的脑子一片嗡嗡声，枯萎的心又在一瞬间凋零落败，我终于想起来刚才那个女子为什么那么眼熟了，那是因为她长的很像我，不，应该说我长的很像她。
　　我戚戚然的看着他：“是为了她你才救我，又对我那么好的吧？”
　　离夜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勾了勾嘴角：“那日在秋茗山的箭也是你放的吧！你这样费尽心机的将我推到他的身边，可曾想过，倘若你的箭射快一点，我现在怕是已经魂归离恨天了吧！也是，你那么精于算计，又怎么会弄错呢！再说了，我不过是贱命一条，还是代替着别人，如今正主回来了，我便没有用了是吗？”
　　离夜眼神深邃，避开我的目光：“这是太后赐的婚，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是吗？我笑了，眼泪都笑了出来，“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答应了，真替你感到可悲，你这样精于算计不会觉得很累吗？就连枕边人也要随时带刀防备不会疲倦吗？我想你已经习惯了吧！你这辈子注定要活在刀光剑影的世界里，真是可笑。”
　　离夜神色冷峻的打量着我，像是第一次看见我。
　　我深吸了口气，平复了情绪：“我会入宫，就算是报你的救命之恩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后会无期。”
　　从那以后，我每日都和李嬷嬷学着宫廷礼仪，我学的很认真，因为那样就想不起他，我进宫前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是偶尔午夜轮回时会梦魇一两回。这个时候只有小桃守在我身边，轻轻的安慰我。
　　小桃是离夜送给我的，在这个水深火热的王府里，她单纯的犹如一块洁白的绢帛。关于离夜的一切我都舍弃了，只带了小桃，她说我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了，我想她也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我的思绪激烈的游走一圈，又慢慢平静下来，我闭上眼睛，让黑暗包围自己，靠着身边这个温暖的身体，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我和离巽去永宁宫拜见了郑太后，他是离巽母亲的妹妹，在离巽的母亲死后进的宫，是离巽父亲的第十七位如夫人，在先帝晚年时才得一女，今年只有六岁，名唤离歆。离巽便是这位郑太后抚养长大的，看的出来，离巽对她很是敬重。
　　我给太后奉了茶，她微笑着拉起我的手笑道：“那日就是你救了巽儿，真是难为你了，瞧瞧着小脸长的真是好看，可算便宜了我们家巽儿，巽儿，你看母后为你寻了多好一位夫人，你可要善待人家。”
　　离巽淡笑着看了看我：“那是自然。”
　　太后其实很年轻，只有三十岁，看上去却像二十岁，我亦微笑着看着太后：“母后是怎么保养的，教教臣妾可好，说句大不敬的话，若不是亲眼看见陛下叫您母后，我还以为您是她姐姐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太后果然笑的合不拢嘴：“瞧瞧这小嘴边甜的，跟抹了蜜似的，哀家看着就喜欢，你们就留下来陪哀家用午膳吧！”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饭后离巽去处理国事，而我则留下和太后谈论保养的事，原来她每日都用各种香料，各种花蜜，或敷面，或沐浴。工序之繁琐，过程之复杂，效果之奇特让我大开眼界，我深深的觉得，只有这种久居深宫富得流油，又闲的发霉的人才会弄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美容法子。
　　之后我又去拜见了离巽的五位如夫人，按顺序分别是颜夫人，苏夫人，静夫人，玉夫人，还有瑶夫人，他的第六位如夫人病逝了。
　　颜夫人和苏夫人是最早入宫的，两人皆是太后所赐，地位非凡，看上去温柔端庄，静夫人人如其名，喜静少言，玉夫人容貌平平，却胜在温婉端庄，自有一股名门的风范，而瑶夫人容貌最盛，体态婀娜多姿，行动间顾盼生辉。
　　而我是王府出来的，又是太后赐婚，地位自然高过她们所有人，只是我并没有优越感，不过是一群可悲的女子守着枯燥的日子，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