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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八节 梅清萍斜(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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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大夫,她怎么样?”花锦容一脸泪痕,抓着楚善明的袖口。楚善明重重叹了一口气,“少主自上次冥海一战,胸口受过重创后,功体就大不如前,这次病情十分凶险,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气得厥过去?”
“救不救得?”
“救得,救得。不过,她的脚是铁定残了。”
“你说什么?”花锦容一抹眼泪,怀疑地看着楚善明。又见楚善明点了点头,花锦容这才心头一惊,知道不是说笑,她立刻跪倒在楚善明面前,悲切恳求,“不能残,不能残啊。凌霜她一身绝世武艺,性子孤傲,绝对不能落下残疾啊。锦容,锦容可以做任何事,只要大夫肯救……”
老大夫摇头,顺便还摇了摇手,“断骨虽接,但主神经已断,又淤血太久,后又不加保养,内部腐肉太多,导致发炎,血水混合其中,又取不出来。这右脚是肯定废了。我在想要不要早些将这伤足切下,免得感染了小腿以上。”
花锦容吓得花颜失色,跌坐在地板上,“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楚善明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他叹了叹,“唉,最多拖三天,庄主可以考虑。若不截肢,这就会感染上少主全身,届时就是医药罔效了。”
“不……不行……”
楚善明摇了摇头,背过身去写药方。
“没有奇药可妙手回春?经常听说,很多这样的神药?”她期盼地看着楚善明。
楚善明咬了咬毛笔头,皱着鼻头,半晌,在花锦容的殷勤眼神中,揣摩道,“有一副江湖失去踪迹太久的‘千雪威蓝’,乃是上古仙草灵药,无病不治,可与阎王谈条件。可惜,近三十年都没听说过。庄主还是不要信这样的传说,三日里,也翻不出这药。”
花锦容抖着双唇,说不出话。
楚善明把药方地给她,“这个先给少主保命,截肢还是不截肢,还请庄主做主。”花锦容接过那方子,用力抽了抽鼻头,楚善明已经抱着小药箱走了出去。
花锦容发了好久的呆,方才把脸转向九凌霜,床上的人此刻正在沉沉睡稳,回忆起方才自己疯狂地叫人,把九凌霜抱回吹荷苑的情景,好怕再也见不到她——也好怕自己再一次失去了所有亲人。
“我……我不计较你跟师傅偷情了……凌霜……”花锦容不知所措地朝前爬了几步,抓起她的手,揉搓在自己手心,眼睛望向了桌上的药方。
“千言、千绪,”两小丫头应声走了进来,花锦容把单子一递,“去熬药吧。”
“是。”
“是的,庄主。”两人正准备齐齐退下。
“千绪,你留下。”
“是。”千绪目送千言出门,朝花锦容福了福,“夫人请讲。”
“我……”花锦容微微开口,伸出手摸了摸九凌霜的侧脸,眼中迷茫万千,抬起头看着千绪,“要……要怎么办?”
“夫人……”千绪眼中担忧,欲言又止。
“花锦容来了禁语山庄二年多,却只认得几人而已。”
“千绪和千言一直服侍夫人,夫人的性子,我们都知晓。”
“你们两个倒是一直忠心。”
“夫人,少主若醒来,夫人别再与少主怄气了。”千绪好心道,她走上前头两步,看了一眼床上的九凌霜,“少主心地如何,夫人当真不知道吗?少主身子差,入秋后一直缠绵病榻,可经不得太多折腾。若是少主不好,夫人日后的日子岂不难过?”
花锦容心头一抽,几欲再次哭出,哽咽的声音说,“我当然不希望她不好。”她大大地吸了一口气,“那大夫说要给凌霜保命,凌霜就会残疾,我……不知道怎么选择?”
“夫人,怎么选都会有遗憾的。”千绪幽幽叹了一声。
“怎么选,都会遗憾。”花锦容似乎像想起了什么,眼神一度游走,但很快,她又收回眼神。“你的意思是?”
“千绪这两年跟随夫人,心里知晓一些事。夫人一直觉得少主在外面有人是吗?”
花锦容朱唇微抖,眼睛眨的很快,气愤道,“她其实一直余情未了,你记得两年前我刚来的时候,有一日,她清晨突然回来吹荷苑,一身是酒,呕了一地的血?”
“千绪记得。”
“她一直跟那人断不干净,就算,就算是成亲之后,她也断不干净。”花锦容埋怨地说。
“夫人,少主是重感情的人,你要他一次全断干净,也很难。”
“她重感情,那不重和我的感情吗?”
“夫人,您这么说不对,”千绪娓娓道来,“唉,夫人啊,少主就是因为重视和您一起的感情,所以没有将徐姑娘娶进来。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况且少主位居高位,若不是对您一心一意,怎会如此呢?”
花锦容心知别人不知九凌霜真正身份,也不好多说,当即垂下了头。
“千绪不懂,您究竟担心什么呢?”
“她不爱我。”
“怎么可能?”
“她恨我……”花锦容说,她把九凌霜的手又放回了被子中,“她恨我杀了她情人。”
“夫人,此话是真?”千绪瞪大了眼睛。
花锦容点了点头。
“您……怎么这么糊涂?”
花锦容嘴角抽了抽,“事情一言难尽,那人本来也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
“先不说这个,”千绪解释,“夫人,您就说真心话,您还想和少主在一起吗?”
花锦容眼眶一红,眼泪噼里啪啦往外掉,“我还可以吗?”
千绪凑上前来,捉起她的手,切切道:“夫人,我们女人啊,地位总是卑微。唉,千绪只能说,若是千绪真心爱上了一个人,又是自己做错了事,让对方生厌,千绪不怕抛下尊严苦求他回头。”
“可凌霜性子清高,我求她就有用吗?”
“您若不求,少主更不会回头了。”千绪叹了两声,“要知道少主牺牲掉了自己的旧爱,当初听了老庄主的话,娶了您,过了门之后,也是真心待您。如今,您却不能为少主牺牲您的尊严吗?”
花锦容的抽抽搭搭声,变得越来越大了,“千绪……我好后悔啊……可我却有不得不杀她的理由,我也是替父报仇,身不由己啊……为什么凌霜不能理解我的苦衷呢?”
“她现在……凌霜现在不相信我……她不会再相信我了……呜呜……”花锦容把脸埋在双手之间,“我花锦容活该孤独一辈子啊……呜呜……”
“这江湖中,谁人没有立场呢?又谁人没有苦衷?”千绪摇了摇头,“立场一旦对立,就真的很可怕。”
“我们曾经是恩爱的夫妻……”
“夫人啊,”千绪拍拍她的肩,“就算为了少主,有很多东西,您必须得去忍。您若真爱少主,想和他长相厮守,就千万别捉着过去的东西不放,刚才您说,那人已经死了,可您还活着啊。”
花锦容泪眼朦胧地看着千绪,“我还活着。”
“活着,就有改变的希望。我去看看千言怎么这么慢。”
“去吧。”
千绪退了出去。
九凌霜在这时逐渐清醒,见床头守着一人,非常眼熟,“花锦容?”
花锦容连忙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回过头,想看九凌霜却又不大敢,一下又低头回避,支吾着说,“凌霜,你……你醒了?”
九凌霜回神,眼眸逐渐开始清明,一幕幕场景开始重新走马灯,不得不让她冷却心头温度。她冷下了声音,“放开我的手。”
“凌霜,你听我说……”
“你、放、开。”
“好……好……我放,”花锦容语带哀求,“你别发火,我放开了。”
“为什么救我?”九凌霜好奇地问。
花锦容双手拖再一起,低着头,侧着脸,声带委屈,“我并没有想过要杀你。”
“那还真是多谢你。”九凌霜斜了她一眼,转而立刻闭上了眼睛。她双手一撑,立刻坐起了身,然后左手一掀被褥,就要翻身下床。她正话反说,玩味讽刺,“你真慈悲。”
花锦容一把将她按住,“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看不见你的地方,免得我忍不住又想杀了庄主你。”
“凌霜……”花锦容鼻头一酸,实在太想再次掉眼泪。
“九凌霜再也不会相信你的眼泪。”九凌霜有些粗鲁地推了一把花锦容,右脚方一落地,一股钻心之痛骤涌,她面色一白,双手死死揪住了床单,险些再次昏了过去,额上的汗立刻就下来了。
“凌霜,你的脚不能再动了,大夫说伤的太重,你再动,就会残疾。”花锦容切切劝说。
“不在乎。”
花锦容咚地一声,双膝一折,跪在九凌霜面前。双手按着她的膝盖,“凌霜,求你。”
“真不敢当,不知庄主何事相求?”
花锦容羞耻地低下头,喘着粗气,“凌霜,我……我不能失去你。”
“啊哈哈哈,”九凌霜扬起脖子就狂笑了三声,她觉得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山庄都是你的了,花锦容,别太贪婪。”
“是,我贪婪。”花锦容重复九凌霜的话,“我从来都没为自己活过,唯一想要的人,却不要我。”
凌霜寒着眼睛,瞅着花锦容,面上毫无表情。
“凌霜,你真的不能原谅我?”
“你何错之有?”九凌霜淡淡的口吻,却听起来平白让人背脊一冷,“花锦容,你做的事都是天经地义的,情理、江湖、大义面前,你说忍辱负重,父仇子报,九凌霜说不得你一个‘不’字。”
“凌霜……”她以为九凌霜终要放宽心,面上露出喜悦之色。
“但你杀掉的人,是凌霜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她是凌霜的师傅,也是凌霜的义母,还是九凌霜曾经最爱的女人。”九凌霜此刻情绪非常平静,她黑眸一转,看着花锦容,“我不能怪你,只能说这是天理抱应,但你潜伏在我身边两年,狼子野心,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九凌霜如何再信你、面对你?”甚至——爱你?这句话,九凌霜没说出来。
“凌霜,我可以发下毒誓,以后对你绝无隐瞒,我不介意——我不介意你把徐梦怜也娶回来,我什么都不介意,我不妒忌了……”
花锦容等了很久,感觉有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九凌霜都是保持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姿势,跟木偶一样毫无意识一般,睁着眼睛呆愣。最终,她闭了闭眼睛,非常缓慢、却极为认真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