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嘉棋》周稻

20、谁是贼

　　碧落的声音低沉而带有磁性，极具魅力，让人听了一遍就难以忘怀。所以齐琪一听，就又出了一身冷汗：听这声音，这人不就是那天在龙门酒楼的地道密室中遇到的心狠手辣的女仆装么？那天他的脸涂得花花绿绿的，可没看出来有这么俊美。
　　碧落说完那几句场面话，转身就要走。
　　却听木恩阴森森地叫道：“慢着！”他站起身来，几步绕至碧落身前，上下打量了几眼，咧嘴笑道：“碧落，本楼主与黄掌柜一样，也觉得与你甚是有缘分。不然，为何今日才初见，却像似曾相识一般？”
　　“谢楼主厚爱，碧落愧不敢当！”碧落微微眯起双眼，声音十分冷淡。
　　“是吗？你对我就没有似曾相识之感？”木恩继续盘问。他问话的内容，似乎情意绵绵，问话的腔调，却透出一股森冷的意味。
　　“楼主雄姿英发，在下不敢高攀！”碧落答话的内容，似乎猛拍马屁，答话的腔调，却透出十分抗拒的意味。
　　“看你骨骼清奇，眸有精光，明明是武林中人，为何托身于此，做个小倌？”木恩的问话越来越犀利。
　　“楼主高看碧落了，在下可不是什么武林中人，只是红尘飘零的一介孤儿，操此贱业，不过挣扎求存罢了！”碧落也不怵他，倒是对答如流。
　　木恩对自己的判断一向很自信，见他不承认，手掌翻起，便向碧落肩头打去，要看他功夫深浅。
　　只听“砰”的一声响，一只粗壮的拳头横空伸出，挡住了木恩的进攻。“木楼主，还请赏黄某一个薄面！”黄泉笑着看向木恩，“我这位小友身子瘦弱，受不得楼主一掌。”
　　“本来黄掌柜的面子，我是不能不给的。”木恩也笑了，语气却很坚决，“但此人与我龙门酒楼被纵火一案有关，所以……只好对不起了！”
　　齐琪这时早闪到一边，免得做了二虎相争的炮灰。她一面听见“只好对不起了”这六个字从木恩嘴里蹦出来，一面就看见他出掌如风，与黄泉砰砰砰过了好几招。而引发这场争斗的正主儿碧落，却闲闲站在一旁，神情十分淡然。
　　黄泉的功力应该不弱，但似乎也不及木恩，才过十来招，就挨了两下，似有不敌之感。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何况黄泉是她在这异世中刚认了不久的大靠山？齐琪连忙朝简四明作揖哀求说：“简老板，我那个红包不要了，您能帮忙劝劝他们别这么着急打架，先停下来说清楚么？”
　　胖子果然更好说话一点。简四明马上站起来笑呵呵打圆场：“黄掌柜、木楼主，怎么说着说着就打起来？可是我这做东的菜没点好，让两位生了火气？不如先停手，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好吗？”
　　木恩见简四明出言说合，便暂且住手。黄泉本来就是守势一方，攻方住手，他自然也不会再纠缠。
　　“木楼主，你说碧落与你龙门酒楼被纵火一案有关，可有什么证据？”黄泉停手后立即追问。
　　“此人音质特殊，令人过耳难忘。”木恩冷冷地看着碧落，说，“酒楼失火那夜，有一个蒙面少年和一个化浓妆的女仆曾深夜潜入，欲图不轨，落入我的陷阱之中，那个化浓妆的女仆，武功不错，说话声音跟碧落一模一样。后来酒楼失火，这两人就趁机逃脱。那纵火者肯定就是这两人的同伙。”
　　“人有相似，音有相近。你也说了是女仆了，碧落却明明是个男子。”黄泉提出质疑。
　　“以碧落的样貌，扮个女子很难吗？”木恩反问。
　　黄泉语塞，过了一会才辩解说：“女子的身材可很少有他这般高的！”
　　“那个女仆的身材正是出奇的高，才让我奇怪到如今。只是今天看见碧落的样子，听到碧落的声音，我就明白了，原来那女仆是个男人扮的。”木恩嘿然冷笑，显然已经认准了碧落就是那个女仆装。
　　听到木恩的这个解释，齐琪立刻明白碧落掏鸟撒尿的镜头木恩肯定没看到，不然不会如今才明白女仆装是男人扮的。估计那时酒楼已经起火，木恩就顾不上操控密室机关了，因此也没看到那一幕。
　　“说到身材……”木恩又将眼光转向齐琪和黄泉，笑道，“那天那个蒙面少年身材瘦小，倒是跟黄掌柜的徒弟很有几分相似。”
　　齐琪的背上立刻爬满冷汗：不知道这木楼主怎生如此犀利，居然连自己都注意到了，还好自己的音色就是普通未发育的童子音色，没什么特别的，不然只怕他说的就不是“几分相似”，而是“十分相似”了。
　　黄泉听了，勃然大怒：“我这徒儿才收了没几天，功夫都没入门，就更不会是可以夜探龙门酒楼的武林高手了！木楼主将我黄某人的小友和徒儿都视作夜贼，可是看我黄某人不顺眼么？”
　　“嘿嘿，黄掌柜一力维护那夜窥探我龙门酒楼的贼子，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木恩也毫无相让之意。
　　“我说，这位木楼主，你凭什么就一口认定我是贼子啊？就凭你说的声音像身材像？”本来闲在一旁看戏的当事人碧落总算慢悠悠地开口了，“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您这连个赃物都拿不出来，就红口白牙的说我是贼……那么，我们龙阳台前日接待了一位客人，夜半蒙面而至，□□完一个小倌，拔鸟无情，翻脸就走，连帐都没付，害得那可怜的小倌捂着屁股哭了整整一宿呢！我瞧着那人的身材和声音也跟您挺像的……所以您看，您是不是也得给那个被伤害的小倌一个交代呢？”
　　碧落这番话说得很慢，因此字字清晰。虽然语调十分温和，但其意如刀，配上这种缓慢的语速，正是能让人气得发疯的节奏。
　　木恩听了他的话，脸色顿时化作铁青。
　　眼看木恩就要再次发作，简四明连忙出来再打圆场：“哎呀，木楼主，别生气别生气，反正碧落人在这里又跑不了，你要查案子，回头叫衙役们过来查查也就是了，何必自己亲自出马？”
　　“不错，此事还用不着我亲自出马！”木恩哈哈一笑，让开道路，回到自己座位，继续喝酒吃肉。眼瞅着碧落携了竖琴，刚刚走出方亭，木恩忽然阴测测地说了一句：“姑射山主如果听到门下有弟子在这里当小倌，会不会派人来清理门户呢？”
　　众人听了这句话，都是一愣：难道这个碧落还真是什么有来头的武林人物不成？
　　大家都看向碧落，却见他恍若未闻，肩背挺直，脚下不曾稍有停顿，只一径分花拂柳而去。于是心中的怀疑又淡下来：或许这只是木恩虚张声势的试探吧，看碧落的反应，哪像知道姑射山是什么的武林中人？
　　闹了这么一场，众人都是意兴寥寥，草草吃过一顿饭，便木恩和简四明一路，黄泉、齐琪、李掌柜一路，各自告辞离去了。
　　回到黑虎坊，生意依然火爆，可员工们虽然有轮班，依然疲色尽露，黄泉便对齐琪说：“看来生意太好也有麻烦，这会儿小厮不够了。你且回家看看，能否找五六个邻居家孩子过来当小厮。不求都如你这般伶俐，只要像狗儿那样老实肯干的也够使了。”
　　齐琪连忙应下，只是提出要党狗儿同行，黄泉也应了，还赏给党狗儿一副崭新的跳棋，嘱咐他要好好听齐琪的吩咐办差。这跳棋做工本来就好，还是最时新的稀罕物件儿，黑市上有人叫价二十两银子，也没买到一副。因为原产地黑虎坊不对外售棋，而山寨版的跳棋，还没来得及做出来呢。所以党狗儿得了这副跳棋，高兴得很，抱着棋盒子不撒手，就跟着齐琪走了。
　　齐琪琢磨着，今天发现龙阳台小倌碧落是那天晚上的女仆装的事情，不能不跟好大哥檀跃知会一声，毕竟自己弄丢了人家的玉貔貅嘛！于是，出城之前，又带着党狗儿去了平安客栈一趟。找到檀跃时，他刚刚睡醒吃了点东西，听了碧落的事情，可能是碍于党狗儿在一旁跟班，倒也没做什么评价。之后齐琪和党狗儿告辞要走，说要去城外棚户区挑几个小厮，檀跃却来了兴致，主动要求一起去。
　　于是，单人面试官就这样变成了三人面试小组。三个年龄参差不齐的少年，一路愉快地哼着歌儿出了南城门。
　　到了家门口，却见齐琪家的窝棚门敞着。齐琪好奇地从门外探头一看，就见一道黑影迎面砸来，连忙一矮身，躲过了。她正沾沾自喜于这几天的功夫没白练，身手比刚来那天灵活了许多，却听身后传来党狗儿的大叫：“唉哟，疼死我了！”
　　原来那黑影没砸到她，却砸到她身后的狗儿。东西落地后齐琪一看，竟然是块黑乎乎圆溜溜的鹅卵石，再看看狗儿，他额头上起了一个肿包，眼泪都被砸出来了，含在大大的眼眶里还没掉下来，双手却还紧紧地抱着那个跳棋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