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嘉棋》周稻

19、龙阳台

　　一念及此，齐琪连忙探头去看旁边李掌柜手中的金卡会员记账本，一眼瞥见上头有两个名字，一个是“简四明”，另一个果然就是“木恩”。
　　听了胖富商简四明的提议，木恩却没有立即响应，而是摇摇头说：“简员外，你贵人事忙，多日未至沙州城，却是不知道如今城中的变化。”
　　“哦？”简四明奇道，“难道沙州城新开了一家比龙门酒楼更好的酒楼？”
　　木恩抚须一笑，傲然答道：“那倒不会。只是前几日有宵小纵火，把酒楼的一角给烧了，幸而发现得早，尚未造成大害。我已经吩咐儿郎们暂且歇业一个月，先整修施工，待下月重新开业时，一定比原来的更好。只是目前却不适宜去那吃酒了。”
　　“我知道一个地方，虽不是酒楼，里面的小菜却甚是清雅，这会儿大中午的，应该人也不多，正可以清清静静地好好吃一顿饭。”一旁的黄泉忙说，“那地方叫龙阳台，两位可曾听说过？”
　　“龙阳台？”简四明笑问，“听这名儿，莫非是个小倌馆？想不到黄掌柜居然还有这等雅好，那我倒是要去见识见识！”
　　齐琪当年读高中的时候，同班也有几个腐女，在她们的科普下，对龙阳、小倌这种名词还是略知一二的。这时听说要去那里吃饭，心下倒也有几分好奇，便装着懵懂的样子，跟着众人一起下楼登上马车去了龙阳台。
　　龙阳台离得并不远，坐上马车没多久就到了。
　　那是一个外表看去毫不起眼的两层土堡，跟黑虎坊差不多，事实上，是跟沙州城的大多数临街建筑差不多，害得齐琪以为自己才出了黑虎坊又返回去了。但走到里面，却还是别有洞天的。龙阳台外边一圈土堡，围着中间一个巨大的庭院。各种房间都在那圈土堡中，而各种凉亭花木则都在中间的庭院里。
　　庭院中的花木修剪得十分齐整，数个平顶石质的方形凉亭分布其中，不是中式风格，倒像是希腊罗马的建筑样式。简四明、木恩、黄泉、李掌柜、齐琪，一行五人来到其中一个花木环绕的凉亭中，却见里面的石桌上，已经摆好数碟凉菜、五个茶杯，和一壶清茶。
　　凉亭一角，坐着一名少年男子，白色丝袍如流水般泻下，覆在清瘦颀长的身躯上，一头浓密鸦黑的长发未做任何束缚，随意披垂而下，遮住了大半张脸。他双手纤长劲瘦，白皙如玉，正在一张做工精致得宛如玉弦金架的竖琴上滑动，一串串优美而又充满异域风情的音符从琴弦上飘荡出来，流淌到每个人的心中。
　　客人来了，那少年却也不抬头，只自顾抚琴，似已魂游天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黄泉是熟客，自然代尽主人之仪，哈哈笑着招呼众人坐下喝茶，自己就坐在那少年身边。
　　一名龙阳台的小厮过来问众人点什么菜。齐琪年纪最小，敬陪末座，自然不会开口。其余人等参考了黄泉的介绍后，便各依喜好点了几个菜，数壶酒。
　　众人点菜时颇有几分喧扰，那竖琴音量不大，却未受丝毫影响，一直如行云流水般汩汩流淌，音色如珠玉般晶莹、如朝露般清澄，闻之令人心旷神怡，连初夏正午的暑热，似乎都因这温柔的琴声而褪去了几分。
　　茶水清新，小菜清爽，琴音清柔，有吃有喝还有现场演奏的音乐听，齐琪觉得生活很幸福。嗯，小菜不管饱，要是刚才黄泉师父点的烤羊肉串快点上来就更好了，当然，如果亭子里能去掉那个让她一直如芒在背的木恩木楼主就更好了！
　　虽然当时是蒙了面的，齐琪只要一看见木恩，就想起那天夜里在龙门酒楼的历险，总是觉得有点不自在，所以落座的时候，她挑了个挨着师父同时又远离木恩的座位。因为黄泉是挨着那抚琴少年坐的，那抚琴少年又没入席，只坐在方亭的一角，所以齐琪也离那少年很近，三人的位置，恰能组成一个小三角形。
　　齐琪听着身后传来的音乐十分动人，忍不住就拿手指在石质桌沿上敲击，打起拍子来。她这一打拍子不要紧，后边的琴声没多久就乱了。她扭头一看，发现那少年已经抬起头，愤怒地看着她这个打搅人弹琴的罪魁祸首。
　　但是齐琪并没有注意到少年的愤怒，她只注意到少年的美貌。
　　那少年先前低着头，长发将脸庞遮住，众人只觉得他身姿优美，琴声别致，虽然赏心悦目，倒还没有太过惊艳。这时一抬头，露出一张宜男宜女、毫无瑕疵的俊逸脸庞来，一双眸子清幽如深潭，眼角还略略斜挑向上，竟是十分魅惑，让第一次看见他的人，心脏都要漏跳一拍。
　　方亭之中，登时就是一静。
　　除了黄泉，其余四个第一次见到这少年面目的人心里都想着：怪不得他来龙阳台当小倌，这外貌上的本钱真是雄厚！
　　黄泉见了大家吃惊的样子，心中也是得意，笑哈哈地向大家介绍说：“这是碧落，怎么样，不错吧？”
　　听见这名字，再看看黄泉，齐琪立马想起一首诗来，不知不觉间，就念出了口：“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上穷碧落下黄泉？”黄泉笑了，“这句诗哪来的？不错，真不错，想当年，我一听他名字，就觉得两人有缘分，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句诗，把我们俩的名字都嵌进去了！”
　　“这是我们老家清明祭祖时常用的歌谣……”齐琪一时说漏了嘴，连忙拿桃花源来补救。她现在对大楚的历史还不甚了了，也不知那些曾经的诗人们在这个异时空还有没有了，只是前几天上午街上闲逛的时候，在城中茶馆挑着讲历史演义的说书人，听过几回书，约略知道这个世界是从隋朝开始不一样的。原来的世界中，隋朝是在隋炀帝杨广手上垮掉的。现在这个世界中，不知道出了什么偏差，杨广与太子杨勇争储君之位没有成功，杨勇即位当皇帝后表现也很不错，强盛的大隋朝一直延续了三百多年，才被如今的大楚所取代。
　　她看看混□□的光头大汉黄泉，再看看俊逸优雅的美丽少年碧落，怎么也看不出来除了名字，这两人有哪里相配了？
　　“黄掌柜，既是你的相好，就上桌来一起吃嘛！”胖富商简四明笑道，“这么好的人才，何必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我都怪不忍心的。”
　　这时酒菜渐渐上来，摆满了亭中石桌。几名清俊小厮随侍众人左右，倒酒布菜，伺候得十分周到。见有客人吩咐，其中一个小厮连忙搬了个木凳过来加座，就搁在黄泉和简四明之间。
　　那碧落却十分孤傲，他摇摇头，也不说话，还是坐在那个角落里，自顾自地又弹奏起竖琴来。
　　黄泉连忙对简四明赔笑说：“这孩子脸嫩害羞，就别叫他过来了，咱们听他弹曲子就行了。”
　　简四明见他一力护着这名叫碧落的少年，倒也付之一笑，没再为难他，挥挥手，就让小厮们把加的座撤了下去。
　　齐琪肚子早饿了，见大菜上来，早就伸出手去，抓了一串烤羊肉，一个面饼子，一边大啃大嚼，一边听曲，顺便再看看众人脸上的大戏。自从发现长胡子富商是木恩，她就决定尽量少开口说话，以免惹麻烦上身。
　　当然，世事总是难料，麻烦也不会因为躲避就少掉。就在齐琪大吃大嚼之际，石桌对面，最让她发怵的木恩忽然看着她笑了起来，用长筷从桌上菜盘子里夹起一只大鸡腿扔到她面前的碗里，如同投篮一般正好命中，还说：“阿琪小友如此好胃口，真是让人羡慕啊！来来来，多吃点！”
　　阿琪吓了一跳，嘴里的肉块面饼子块一下就噎住了，忙喝了一大口茶水，这才艰难地咽了下去，然后向着对面拱手称谢。她不想继续被木恩这种人继续关注下去，以免食不知味，于是就打算祸水东引，指指身后的碧落，故意卖萌说：“其实我怎么都能吃饱啦，就是我身后这位大哥哥好可怜，我们吃着他看着，我们坐着他靠着，不知道是不是饿得没力气了，不如也给他拿点吃的？”
　　“我们吃着他看着，我们坐着他靠着。”这两句话一出来，几个成年人都是忍不住笑了。胖富商简四明尤其乐呵，他一边笑着让小厮拣选了一盘食物拿去给碧落，一边对黄泉打趣说：“看，你徒弟小小年纪，都知道心疼师娘了！”
　　弹琴的少年碧落却没有笑，也没有动小厮送上去的那盘食物。他随手一拨，琴声戛然而止，然后站了起来，将竖琴倚靠在亭柱上，双手一拱，作揖告辞：“碧落不才，今日心绪不稳，未能弹好这竖琴，倒让诸位客官扫兴了。不如各位慢吃，碧落回去焚香静坐一会，先静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