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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黑暗的诅咒（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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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分，诺瓦尼昂南部的树木头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北部仍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象。早晚的温差让银杏的叶子由嫩绿变得金黄。金色的银杏树林没有南部森林阴暗郁结的气质，层层叠叠的叶片滤出的天光也透着和煦。
森林中静静流淌着魔法溪流。溪水倒映两岸金色的树木，有光的地方，水面被镀上一层金色，背光处则是幽幽的湛蓝。两种颜色在溪渠里流淌，像画家泼洒的颜料不经意间混合出了美丽的油画。
艾莉安目睹树梢上一片扇形的叶子悠然飘落到色彩明丽的溪水里，叶子乘着流水漂向远方，似要去作一场愉悦的旅行。
可是对于艾莉安来说，这里已是旅途的终点，说得更确切一点，她将在这里迎来命运的转折。
跟随木精灵的队伍到达海夫拉斯的府邸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人类的小婴儿岚在途中与他们分别，被送往密林王宫交由帕尔玛照顾。
也许不被大公所欢迎，但在大绿林的北方属地，艾莉安仍获得了最高礼遇，她的房间与国王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她猜想自己是以蓝袍的帕兰多入住此地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身份，海夫拉斯根本无需安排如此隆重的接待。
艾莉安身穿仪式用的白色衣裙，没有任何珠宝和首饰装饰，在铺满金色落叶的森林中漫步，远处传来木精灵悠扬的吟唱，他们正在为仪式进行预演。
困意又涌了上来，艾莉安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
昨天，她忙着在瑟兰迪尔的指导下熟悉仪式流程和场地，又在木精灵裁缝那订做仪式服装，白天的时间过得飞快，她以为自己终于调整好心态迎接全新的命运。可是到了夜深人静，柔软温暖的被褥也不能让她安睡，倒不是因为仪式本身。
她所要做的事很简单，她只需要将莫古尔放入位于这座森林中的西瑞斯泉眼中心，然后自己在其中等待木精灵吟唱完古老的净化仪式的咒语即可。
艾莉安努力让头脑保持空白，期待睡神的眷顾，可是最终功亏一篑……
她在床榻上翻了一个身，仰望天花板，感叹屋顶上精雕细琢的藤蔓和野蔷薇细小的花朵，一个奇怪的想法猝不及防涌入她的脑海：假如净化成功，她是否还能继续住在这间富丽堂皇的房间里享受贵宾的待遇？——毕竟，仪式成功也代表帕兰多的真正消亡。接下来，自己将失去这一特殊身份，褪变为普通人。
“一个普通人……” 艾莉安苦涩地想，内心隐隐作痛。
傲慢的海夫拉斯大公绝不会让一个普通人住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
“我的初衷是救帕兰多，不是她。”埃尔隆德的话回响在艾莉安的耳畔。是了，林谷的领主也绝不会视一个普通人为掌上明珠。那么，高傲的精灵王瑟兰迪尔更不会……
被子突然像一块巨石压在她胸口。她无法再思考，只觉得马上就要窒息。
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一个诡异又沮丧的想法冒了出来。也许……，仪式不要成功才好。
惊讶于自己怎么会有如此不争气的想法，艾莉安害怕地浑身发抖，只得紧紧抓住被沿，蜷缩进被子里。
“你是不是疯了！生死关头还不愿放开虚荣心？普通人有什么不好，陈佳怡有什么不好？”一个声音愤怒开始在内心指责。
可是，没有谁知道陈嘉怡，也没有谁需要陈嘉怡，瑟兰迪尔也……
声音穿透她的思绪指出一个事实：“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事吗？不被她当成帕兰多。现在，马上就可以实现了，有什么害怕的。假如瑟兰迪尔爱的是帕兰多，你也永远得不到他的心，因为你本来就不是，不要再逃避了！”
我不想逃避，她不住摇头，想把声音赶出脑海。我只是害怕失去他。我们好不容易才……
“收起你的玻璃心。”声音冷冷打断她，“现在远远没有到绝望的时候。”
可是除了绝望，我还能选择什么？
过了一会儿，声音才慢慢说道：“你还可以选择相信他，相信他爱你，而不是帕兰多。——你相信他吗？”
你相信他吗……这句话像个咒语在黑暗的空间不断回响。恍惚中，她已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我相信。”艾莉安从回忆里睁开双眼，她依然置身在秋色的银杏森林中。
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于眼前的银杏。现实原来不过被一叶障目，她叹了一口气，展露笑颜。
“你不必担心任何事，一切交给我。”她不该忘记星空下瑟兰迪尔许下的承诺。
如果真心爱他，就不该怀疑。
森林深处，木精灵的吟唱已进入尾声，该到仪式的真正主角登场的时候了。她提裙跑向等待她出现的木精灵群，步履轻松了些许。
木精灵们身着绿色的礼服，围成圈袭地而坐。每一位精灵的右手都平举轻放在前面那位精灵的左肩，随着歌声的音律，他们轻轻摇摆上半身，吟唱古老的精灵魔法。
为了让艾莉安放心，瑟兰迪尔之前告诉她，虽然比起魔法，西尔凡精灵更喜欢使用弓箭等兵器作战，但他们的身份依然是伊露维塔的首生子，操控基本的精灵之力完成古老的光魔法仪式根本就不可能出现意外。
在木精灵形成的同心圆的外围，艾莉安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高瘦的黑发诺多被木精灵们撇在一旁，欲走还留。
“埃拉丹！”艾莉安大声喊道，绕过木精灵形成的圆圈飞奔向他。她还是把林谷当成在中土的家乡，所以看见他不由就像见到家人般亲切。
双生子转过头，阴郁的脸上立刻展现笑意：“艾莉安！”他的声音也和她一样，充满惊喜。
“你怎么来了？”艾莉安握住埃拉丹的手，开心感叹。刚才盘踞内心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
“我代替父亲来送莫古尔。”埃拉丹微笑应答。
“埃尔隆德怎么了”艾莉安的笑容黯淡了半分。他把自己当成帕兰多看待，艾莉安不免气愤难受，可是最后，她发觉自己无法真正恨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埃尔隆德仍是她的救命恩人，他教会了她很多东西，给了她晨星的身份。如果没有他，她无法在中洲这样的世界活下来，更没有可能遇见瑟兰迪尔。如果没有他，自己也许还在被那永无止境的噩梦纠缠，最后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所以，感激压倒了恨意，占了上风。当他未按计划回到大绿林的时候，艾莉安立刻担忧起来。
“父亲一回到林谷就收到了刚铎的加急信，他与埃洛希尔已经赶去米纳斯提力斯了。”双生子稍作停顿，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其实，我也应该去。但是我更愿意与你一同去北方。——所以，我请命来送莫古尔。”他说着抬头看天，脸蛋微泛红晕。
艾莉安被他腼腆的举动逗乐了，二话不说，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此刻，她多么需要一个鼓励的拥抱啊。
“谢谢你，埃拉丹！”她莫名感动，有些想哭，埃拉丹总像她的及时雨或是她的福星，解救她于最危机、最艰难的时刻。
“我应该向你道歉，请原谅我之前的冒昧，也许我们在更了解彼此之后，再谈那件事会更好。是我把事情搞砸了。我一直犹豫该不该在仪式之前见你。”头顶传来埃拉丹温柔的声音。
艾莉安在埃拉丹的怀里用力摇头，“我想见你，想见林谷的大家。我很需要你在场。”
“你会没事的，我保证！”埃拉丹信誓旦旦地承诺，“今天过后，你就会能获得自由。”他轻轻拉离她，在她额头印上浅浅一吻。
艾莉安意外地眨眨眼。
“别介意。”埃拉丹的眼神充满怜爱，脸变得更红了，“这只是祝福之吻。”
木精灵的呤唱渐歇。精灵们手拉手，纷纷起身，围成的圆圈逐渐散开，圆圈中心凸显一个高挑的身影。北方领主海夫拉斯大公的女儿海尔薇今天换上了绿色镶金边的木精灵礼服，红发与绿衣映衬，让她看起来更像一朵美艳的野玫瑰。
她双手放在腹部，姿态端庄，傲然地注视两位诺多精灵。艾莉安收起笑意，戒备地盯着她。
“去吧，她不敢害你。我会一直盯着她。”埃拉丹在艾莉安耳边低语，伸出两根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远处的海尔薇。
艾莉安再次被他逗乐了。掩嘴轻笑之后，她放开埃拉丹朝海尔薇走去。
得知本次仪式的女司仪竟是一直讨厌自己的海尔薇，艾莉安感到无比意外，这朵带刺的花最爱冷不丁伤害她，这次请缨担当女司仪，又是想以何种方式来刺痛她呢？
海尔薇伸出一只手似乎在邀请她。艾莉安迟疑地将手交到她手上。
国王的小姨子冷冷勾了她一眼，小声说，“你的一定想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既然对方已经猜到她的疑惑，艾莉安便单刀直入。
海尔薇得意一笑，“因为我是大绿林除皇后之外，身份最高的女精灵。”
凤目转回艾莉安的脸上，她故作神秘地放低声音：“而且——，我是除了国王之外，最希望仪式能够成功的人。”
艾莉安一怔，恍然明白这话里的含义。
自己的反映似乎让海尔薇更加得意。嘴角勾勒出冷笑，她啧啧出声，“你不用害怕，我是真心祝福这场仪式。我希望它成功。”
假心假意的语调突然转向阴狠，“——这样，你就不再和帕兰多有任何瓜葛，陛下很快会意识到这点。从此往后，对于他来说，你将变得毫无意义！所以，就让我为你祈福，艾莉安。”
说完，海尔薇在晨星的额头印上一枚没有温度的吻。
“瑟兰迪尔才不会把我当成是帕兰多！退一万步，就算仪式成功，国王离开我，你认为他就会选择你吗？”艾莉安将自己的手从海尔薇手中抽出来，她已经出离愤怒了。
海尔薇微微张嘴，欲言又止，似乎对方的反击让她措手不及。
说实话，连艾莉安自己也感到吃惊，在此之前，她只会默默承受海尔薇的冷嘲热讽，但是这次她却选择了正面还击。
海尔薇高昂的头颅放低了几分，刚才的话正中她的软肋，削弱了她气势：“你自以为很了解他嘛。你和他才处了几日，就认为可以走进他的心里？”她的语调在拔高，声音充满绝望，“四千年间，谁又真正走进过他的心里？——没有人，艾莉安。我不能，你也不可能！”
艾莉安望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女精灵，突然不想再与她争论下去。或许海尔薇比自己更值得同情，她和自己一样暗恋瑟兰迪尔，只是她怀着这样的心情度过了千年的岁月，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爱上别人，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会不会也变得和她一样。
“也许我无法了解他内心的想法，但是我会试着相信他的决定。你比我更了解大绿林的国王，你可以好好回忆一下，瑟兰迪尔有没有做过质疑自己决定的事情。他对帕兰多感情深厚是真，但是，既然他决定用这场仪式让帕兰多的魂魄完全消失，是否也代表他不再纠结这段悲伤的往事。”
海尔薇有所觉悟地转头看她，但又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艾莉安不再看她，继续走向森林的边缘。在那里，银杏森林终结于灰山的万仞绝壁，一条铺满金黄落叶的羊肠小道蜿蜒直上，消失在一个灰暗的洞口，那里便是魔法溪流的发源地，西瑞斯泉眼的所在，那里也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所在。
等在路口的是身穿白衣的瑟兰迪尔，这是艾莉安第一次看见他穿白衣，洁白柔软的袭地礼服，衬地他冷峻的五官也变得柔和起来。
她的目光很快与瑟兰迪尔满是叮咛的眼神交汇。国王轻启薄唇，似要发话。
什么都别说，我记得所有步骤，我会心无旁骛地完成仪式。艾莉安传递了一个让人安心的眼神。
国王依然小心审视她，直到在她眼底找到足够多的信心才放松下来。最终，他未发一言。
晨星与国王沉默以对，第一次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当他们擦肩而过，艾莉安扭头切断了彼此连接的视线。顷刻间，瑟兰迪尔的身影变成倾斜直下，漫长如同时间尽头的石阶。这些台阶像失控的情绪撞击她的心扉，恐惧与胆怯混在其中，想乘虚而入。
与此同时，她感受到来自背后充满力量的目光。——瑟兰迪尔还没有离开，他依然在目送她前进。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省心的家伙。一路走来，如果不是靠你和大家，我也许死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是，不管是否已经强大到足够独自面对死神，剩下的路，我也想试着自己走完，这无关成败，只取决于决心！艾莉安重筑心灵防线，加快步伐攀登。
谢谢你。艾莉安在心里向瑟兰迪尔道谢，海尔薇不能让我对死产生恐惧，可是你会，我还会想到我和你的未来，可是一个要与死神赌博的人不能考虑什么未来，所以，我不敢听你的声音，害怕对你的依恋会使自己变得软弱，所以，我们也不要告别吧。
她走上最后一个台阶，深呼吸，进入山洞，没有回头。
在西瑞斯泉眼逐渐展露其金色棱廓的同时，陪伴她，鼓励她的视线终于渐渐消失了。
洞里原来一点都不昏暗，洞顶透出的一片金色天光，让整个洞穴显得宁静祥和。山洞的中心有座雕像，雕像是一个直立的精灵。精灵微微侧身，双手捧着一只长颈宝瓶，倾斜的宝瓶中流出汩汩清泉。泉水倾泻，汇入雕像脚下的池中，池中腾起薄薄水雾，在阳光里幻化出一座横跨池子的彩虹。
瑟兰迪尔昨天曾告诉过她，这个池中有一个天然的暗道，泉水从地底冒出再从地下河道流下山，变成了诺瓦尼昂闻名遐迩的魔法溪流。
在精灵雕像的身后，有这座山洞中唯一的一块阴影。邪剑莫古尔静静地躺在黑暗中，它被包裹在厚厚的麻布里。
艾莉安想起自己正是因为这把剑才被索伦俯身，当时她只不过是接近了放置它的地方，而这次，她不仅亲眼目睹了这个邪物，还必须将它拿到泉水中实施净化。
她走近邪剑，伸手想将它拿起来。一阵阴风突然从剑身升起，穿过她的手心，好像莫古尔透过亚麻的缝隙释放出黑暗之力抵御她的动作。只是这股力量在西瑞斯光之力的中心变得软弱无力了。
这时远处传来木精灵如风声般轻柔的吟唱，国王和海尔薇已经开始主持仪式，她也必须跟上节奏。
艾莉安一把抓起邪剑，迅速跨进池中。纷繁一片的水声打破了山洞的宁静，泉水没过她的脚踝，她的腰肢，她一步不停，克服阻力，走向泉眼的中心。脚底下升起汩汩水流，扰乱了她的脚步。她差点跌倒水中。
艾莉安踉跄地在池中站定，一声尖锐的怪叫灌进她的耳朵，好像某种野兽频死的哀嚎。可怕的是，那声音不像是从外界传来，而是在她脑中不断回响。
接下来，她做出了一个怪异动作，她紧握莫古尔，双手平伸向前，表情紧绷。只有艾莉安自己知道，现在有股外力把住了莫古尔，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正与她争抢手中的邪剑。
艾莉安死死抱住莫古尔，弯腰将它沉入池底。一阵水声，脑子里的怪声停止下来，与她对抗的野蛮力量也不知所踪。她浑身紧崩，不敢轻举妄动，经过一番折腾，她已经浑身湿透。
此时，脚底下的泉水突然起了变化，金色的泉水瞬间变成了如墨般漆黑，艾莉安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疾速旋转的漩涡中，黑色的水里缓慢升起黑色的烟雾，化成无数只黑色的手臂，攀上她的身子，想将她拉到水下。艾莉安挥舞双手，驱赶不断朝她伸来的黑手。
不可以害怕！你马上就要成功了。艾莉安大喊着，闭上眼睛。
渐渐地，拉扯她的力量消失了，泉水流动的声音也消失了，木精灵的歌声越飘越远，艾莉安感到自己跌坐在一块坚硬的地板上，她怀中的莫古尔已经不见了，像是仅仅过去一秒钟，又似乎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她仿佛跌入一片没有时间的寂静空间。
黑暗的远方燃起一个光点，仿佛破晓的星渐渐升上天空，光点在空中拉长变细，变成光束，仿佛黑暗的尽头有道虚掩的门扉，门的那一边就是光明。
远处的门逐渐开启，光亮中走来一个洁白的身影，他吸收四周的光芒，身形变得清晰。
这个由光汇聚而成的男人拥有异常英俊的面孔，艾莉安差点儿误以为看到了瑟兰迪尔的幻影，不过很快她便察觉出了不同，虽然无论身材还是相貌他们都十分相似，可是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纯洁神圣的气质，如同一位降临在黑暗中的光明神祗。他头上带着银色的精灵冠冕，冠冕上装饰着水晶，几串细细的水晶从头冠垂落在脸颊两侧。他的瞳孔的颜色是让人分不清浅蓝还是银灰，眼神迷离又温柔。金色的长发与宽大的丝跑像晨光与薄雾随着他的运动轻柔飘飞。
这个人缓慢向艾莉安走来，洁白的双脚交替出现在袍缘下，步履轻地像是在飘。
她揉揉眼睛，问：“你是谁？”
“我是安那塔，天赋宗师安那塔。”光明之神微笑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