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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番外一 蓝袍的帕兰多 ...

  •   (1)
      森林里三个带着兜帽披着黑衣的骑马人在默默赶路。一骑像是他们的领路人,走在另外两骑的前面。

      被急匆匆唤起,开始新的旅途对于艾莉安来说并不陌生。实际上,她又失眠了。刚刚经历了自己的初吻,大概没有哪个女孩会心情平静,安然入睡吧,况且她的初吻对象还是精灵王。

      她的脸有些泛红,眼神不自觉地瞟向瑟兰迪尔,他又把她撇在了身后,一马当先走在前头,有关此趟旅行的目的他也只字未提。这种冰火两重天对待恋人的做法真的不是哪个女孩都能接受得了的吧,她不禁愤愤然想到。

      “我们要去哪儿?其他人呢?”她询问身旁的埃尔隆德。

      和两位位高权重的精灵单独旅行虽然很是能满足艾莉安的虚荣心,但这种情况总让她觉得不太真实。通常,精灵王和领主身边至少也会拥有不下十人的侍卫,而这次仅仅只有他们三个。

      领主冲她笑了笑。

      埃尔隆德拥有不下十种笑容,此时他的笑却不是他惯常的任何一种,他笑得有些慌乱,仿佛想以此来克制某些随即而来的不安。

      “因为我们要去见的人不大喜欢被太多人打搅。”他想了想,告诉她。

      “我们要去见谁?”

      “一个老朋友。”

      艾莉安心不在焉地听完领主的话,眼角的余光依然停留在瑟兰迪尔身上。她开始回顾起之前的那一幕:当时他们两个情绪都有些失控,她竟向他问了那个难以启齿的问题,可是后面他说的那句话算是回应么?

      你能规定自己爱上谁或者不爱谁吗?这是她说过的话,他却用来回答她。这么说的话,应该算是默认吧,他是真的爱上她了。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艾莉安不免还是感到兴奋。

      可是现在,他似乎又开始对她冷漠起来,这是为什么。他的爱总是难以琢磨,仿佛高空的风筝,虽然还能看得见,却不能确定它是否会挣脱绳线飞走。

      她想起他的眼神,莫名疼惜的眼神,那个眼神看着她也曾经看着帕兰多……

      “埃尔隆德和我说说帕兰和瑟兰迪尔的事,好吗?”话题一转,艾莉安看着前面黑色的背影问埃尔隆德。

      领主这次笑地自如了起来,“是啊,帕兰多和瑟兰迪尔……”

      漆黑的眼眸望向比天空更遥远的地方,“我想,他们的故事你肯定会感兴趣。”

      (2)

      巨大的、深棕的、充满炙烤的烈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他呼出一口严霜,看准时机,一个飞身,擒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丛尖刺。手中的触感就像棕榈树粗糙外翻的表皮,只是,更加坚硬。

      风声变得尖锐,天地突然倾倒,他被甩向虚空。首先失掉的是他头顶的白宝石冠冕,他看着那枚王冠落下,变成戒指般大小最终消失在氤氲的云层中;然后是他腥红色的披风。披风带着焦灼的味道和黑化的边角从他肩头滑落,飘向远方。

      现在唯一的支点就是他左手狠狠揪住的尖刺。只是锋利毛糙的表面已让他手心渗血。疼感袭来却远远比不上此刻的恐惧感。天空在他信心丧尽的前一秒终于回到了正常的位置。他松开尖刺,撑住粗糙的表面,稳住身体,艰难地开始向前爬行,数支木精灵的箭矢插在他途径的路面上。

      平衡感只回归了一小会。他又感觉天旋地转起来。

      他急忙以手紧紧抠住外翻的地表。他的长刀割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也成了他的支点。

      一个巨大的金色球体,蓦然撞入他的视线,中心被一条狭长的缝隙割裂。他认出那是一枚野兽的瞳孔。接着,他听到一声深沉如同号角般的高亢鸣叫,那是野兽爆怒的证明……
      “龙!”他猛然睁眼!终于记起自己还在跟那条该死的畜生战斗!

      身上每块肌肉随着他的转醒变得亢奋,可是一阵碎裂般的巨痛,击溃了他的意志。让他不得不重重跌倒下去,他摔落的地方不再是龙坚硬的背脊,而是一块算不得柔软的物体上。

      他想大口大口的喘气,以此缓解疼痛,不想却跌入更加疼苦的深渊。此刻,他的肺部就像一面脆弱的玻璃,每呼吸一下,都会令它裂成碎片,难受,简直要了他仅仅剩下的半条命。

      “你这么快就醒了?”一个软软的声音在他几乎以为自己就快死掉的时候响了起来。声音中惊讶的成分被更多倦怠的语气盖过,让这个感叹句变得有些慵懒。

      耳边再次传来的是一声脆响,像是牙齿将一颗苹果大大的咬了一口的声音,果不其然,很快,他就听到了满足的咀嚼声。没错,他确实听到了悠然自得地在吃水果的声音。——他这到底是在哪儿?与他正搏斗着的龙呢?

      他掀了掀铅一样沉重的眼皮,发现他只有一只眼可以视物,可是那只视力仅存的眼也像蒙了一层纱,什么也看不清楚。更糟糕的是,他发觉身体简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无法用大脑控制身体再次动起来。

      他转动眼球——这是他目前仅能做到的动作——依稀看见一个单手叉腰的人影站在他面前。

      “你是谁?龙呢?”他用自己仅存的力气问道,差一点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这样沙哑又干涩的声音真的是他的吗?!

      “你本可以赢地不这么狼狈。”那个懒懒的声音在他头顶又响起来,参杂着咬碎苹果的声音。

      已经赢了么?他努力回想。

      “每一条龙都有自己的弱点。”眼前的人说着从他身旁走开了,她的深色衣裙随着转身的动作甩出呼啦作响的旋风,“而你们只是一味的在寻找攻击的机会,完全忽略了龙有意保护的部位,你发现他软肋的时间晚了一点儿。”那个声音慢条斯理地说,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她似乎正在这间屋子走来走去,找着什么东西。

      “——而且,我始终认为爬到龙身上并不是明智之举。”

      她的语气简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她此时也许正用一根手指不断在空气中对他指指点点。

      不过经她这一提醒,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沿着巨龙的背脊爬上它的脖子,将自己的长刀插入那逐渐显出火光的深褐色的表皮里……难道他们遭遇巨龙,这一切都被她看到了?

      “所以,你就是那个一直袖手旁观的人?”他没好气的说。这个声音的每句话都透露着不以为然,让他生气。她以为屠龙和猎杀一只母鹿一样轻而易举吗?

      “那种时候你能指望我做什么?哦,你也许不会在乎龙爪下再多一具尸体。”声音不温不火说完,又咬了一口苹果。

      他压下想反击她的话的冲动,继续转动眼球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在一所昏暗的小木屋里,可是他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一个木精灵,站着的或躺着的。

      “我的人呢?”不好的预感自他心头向全身蔓延。

      “抱歉,把你从龙的尸体下拖出来已经费了我不少力气,其他人我实在顾不上啊。”

      难道除了他,他的队伍全军覆没了?

      他咬牙忍受着身上各处传来的伤痛撑起手臂,挣扎着想起身。他不能让木精灵都暴尸荒野,他必须把他们都找回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声音的主人似乎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从屋内其他地方跑了回来。

      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在他肩头一压,他便无法承受,软倒下去。

      当他被无力感牢牢抓住,恨地咬牙切齿的时候,一张脸怵不及防就贴了过来,“你身上的烧伤、肩上的咬伤、以及各种软组织挫伤,都够普通人类死上十次。所以,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着急起来。”手指再次轻轻戳了戳他的肩窝。

      他用唯一的眼睛恶狠狠瞪着这张巨大的脸。离地这么近,他的视线虽然模糊,也能辨别出这是一张眉目俊秀的女人的脸。

      “我不能——我必须对他们负责!”他咬牙说道。

      女人叹了一口气,将脸稍稍移开了些。这次他看清了她那一头浅灰色、微微泛着蓝光的怪异长发。女人直起腰,举起手用手心贴了贴自己的额头,又伸手到他额头上贴了贴。“——烧也没有退,你的小命儿保不住的话,有什么本钱考虑那些同伴?”她耸肩道。

      被她满不在乎的口吻惹地相当不快,他低吼道:“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女人?”

      女人瞪大了一双美目,似乎对他这种半死不活却依然满脸戾气的状态感到困惑。她交抱起双手,右手里还有那颗被啃了一半的苹果,摆出一副奈我不何的样子。

      “显而易见,我在和我的伤员讲话,一个相当不听话的伤员。”
      她停了停,又说:“你只需好好休息,睡到退烧为止。不准再唠唠叨叨,更不准随便起来。——而我,现在必须查看一下这间屋子里还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女人的话是对的。目前自己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更谈不上去找其他人,他将浑身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精神却无法放松。于他来说,这次的损失委实大了些。他开始后悔自己选择的这条归乡路线。

      从西塞格利尔(中州西北地区)回森林,有无数条路可走,只为了尽快赶回国内,他便想翻过冈达博山走捷径。虽然他们收起了绿森林的旗帜,扮作普通旅行的精灵,却只考虑了强盗和半兽人的威胁。他应该意识到这里是北方,而北方的龙并未被全数消灭!冈达博大得绝对有可能藏匿一条龙,一条对财宝如饥似渴的龙!

      看他恢复了平静,女人的双肩沉了下来,她放开胸前的双臂,咬着苹果转身迈开了步子。

      他转动眼球,让自己的目光能够跟上她。

      “至少,让我知道我现在在什么地方?你又是谁?”他把声音放客气了些。如果这个女人所言属实,那么她也算得上他的救命恩人。

      “你当然还在冈达博,这儿离你杀龙的地方不远。虽然精灵的体重不算重,但我也没法将你弄到朗格威尔(山下的一个小镇)去,我自己还有行李。你瞧,我是个旅行者。”女人走向床尾的时候指了指靠在床脚上一大一小的行囊。

      他注意到大的那个方方正正,从开口处露出大小各异的书籍,这些书把整个背包都撑地满满当当。小的背包则被勒紧了口子,软绵绵的躺在大的旁边。

      行囊的侧面立着一根把手弯成钩型的登山拐杖,上方还搁着一顶形状怪异的阔边尖顶帽。帽子顶部系着一个金色铃铛,铃铛的重量把皱皱巴巴的圆锥形帽尖压弯,歪向了一边。

      他狐疑的再次看向女人的背影。

      她的体态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并没有像普通女子那样盘发或者结辫。灰蓝色的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长至腰际,丝毫不显凌乱。这个年纪的人类女子应该在家中相夫教子,不太可能独自出门旅行。而作为旅行者,仅仅是她怪异的装扮就让人生疑。不过,既然对方不想亮出身份,他也不需要强求答案。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处境,他有很多别的问题可以问。

      “如果你是旅行者,那这所房子的主人在那儿?” 他继续发问。

      “这房子应该是个狩猎小屋。”女人心不在焉地说,她似乎对床对面靠墙摆放的橱柜产生了兴趣,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那儿。

      “这间屋子的主人看样子是在恶龙盘踞此地后就匆匆逃走了。”她边说边走到橱柜旁,开始依次翻动上面的物品,弄出一串金属器皿碰撞的清脆响声,“你要感谢他留下来的被褥,否则,你可没法躺的这样舒服。”她强调似地回头指了指他所盖的被子,随后继续认真查看橱柜。

      她找了很久,最终停下来叹了口气,他能听出其中饱含的失望。看来橱柜里没有什么值得她期待的东西。

      他正暗自揣测的时候,女人抬起了头,将视线瞟向橱柜上方的吊柜。可是那儿,仅凭她的身高,无法伸手碰到。

      她将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下若有所思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迈开大步走出了他的视线。

      从屋子另一头传来“哗啦哗啦”一阵乱响,当她再次步入视野的时候,手里的苹果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陈旧的木梯子。梯子对于她娇小的身材来说很是笨重,她搬动它的时候摇摇晃晃,显得有些吃力。

      可是他躺在床上对此亦无能为力。

      她终于把梯子架到了她想放的地方,吊柜的下方。大量的灰尘和碎屑从梯子上落下来,她掸了掸落在裙子上的,然后麻利地爬上了梯子。尽管她看似身轻如燕,但这楼梯明显年代久远,她踏在上面,木头不堪重负地发出咯吱咯吱难听的声音,晃晃悠悠似乎随时都要垮塌下来。

      女人不以为然,蹬上了最后一节楼梯,倾身向前打开顶上的壁橱又开始翻箱倒柜。

      她此时所处的位置和所做的动作,从他的角度看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原来她穿的那条深蓝色连衣裙侧面开了叉,并且开得很高,一条雪白笔直的腿从裙侧钻了出来。还有那撅着的圆润臀部随着她的动作正晃动着,占据了他视觉的大部分。

      她的身体比之前更加倾斜,梯子的一脚几乎因为她的移动离开了地面,她的腿露地更多了。

      女人还在努力的翻找,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态在他眼里有多么的不雅。

      他只得将眼睛刻意地转向窗户。

      窗外的景色只能看到一片苍白的天空。北方的冬天向来寒冷,冈达博地区尤甚。他最好能赶在下雪之前离开这里。可是,他寸步难行,只能等待救援,他还需要等多久呢?

      他从朗格威尔离开已有三天,如果途中没有发生龙袭,他会在十天之内抵达绿森林的国境。当王宫里的宰相意识到国王没有按时归来的时候,才会派出搜索队沿途寻找。如此算来,他能与寻找他的精灵相遇最起码也得在一周之后。在这之前,他也许只能跟女人呆在一起了。

      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又瞟向了她。还好,她已经停止翻找,变换了之前难看的姿势。虚弱感再次袭来,他突然觉得十分疲倦,睡意也渐渐浓郁起来。

      “很可惜,猎人虽然走的匆忙,但也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看来,我还得出去一趟。”女人从颤微微的梯子上爬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这是他睡着之前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3)
      他在“咕噜、咕噜”一串串泡泡破裂声中再度苏醒,发现灰蓝色头发的女人坐在床沿,上半身近地几乎压在他身上。他一惊,本能地想把她推开。还没来得及动作,手腕反被她捉住按在了床上,“不要动!马上就好。”女人小声说道。

      “你想干什么?”他气息凌乱地发问,用唯一可视物的眼睛狠狠盯着她。

      “冷静。”女人的大眼睛透露着与她年龄不相称的严厉,像是看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我想趁你睡着的时候,帮你把伤口好好处理一下。你也不会希望石屑和泥土继续呆在创口上让它们无法愈合,恩哼?”她说着朝身旁扬了扬下巴。

      那里放着一张四角凳,凳子上放着水盆,盆里的水呈现淡红的色泽,他认得那是淡化了的血色。有一些黑色砂砾状杂质沉在水底。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缠满绷带,连坏掉的左眼上也全都有。

      正如她所说,她是在为他包扎伤口。他放松下来,她亦松开手露出满意的表情,继而低头为他的手腕缠上绷带。

      他的目光飘向远处:壁炉里柴火噼啪作响,橘红的火焰舔舐着上方那口黑色铁锅,锅底已经烧红,上方有延绵不断的水雾冒出来,他刚刚听到的咕噜声显然来自锅里沸腾的液体。他注意到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腥臭味儿。

      “好了,很完美!——虽然是我的第一次包扎。”女人在他的手背上打了最后一个结,严肃认真的面孔换了笑颜。她用欣赏杰作的眼神打量着他,然后站起来转向床头。

      “好看么?”她问道。

      他仰头,越过床头柜上放置的茶杯,看见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罐子,里面插着几只开满紫色小花的石木草。

      “据说,在患者的床头放上花束,对其恢复能有所帮助。可惜现在只能找到石木草。不过你看,还是很美的。她们有没有给你带来好心情?”她洋洋得意得甩了甩头发,抱起铁罐在他眼前晃了晃,想让他看得更清楚。

      可是他实在无法欣赏这些,他刚刚失去了所有的部下,还失去了那迫费周折才找回的东西。

      他皱着眉将眼神瞥向别的地方。

      遭遇漠视,女人似乎受了些打击。她撇了撇嘴,将石木草放回桌子上。

      “看在我找它们翻了两个山头的份上,你至少该对我笑一笑吧?”

      “抱歉,我没心情欣赏这些。”他不耐烦地说。

      “看得出来。”女人叹了一口气,整理着罐子里的花草,让每一朵小花都能不被其他挡住,“龙不会随便攻击一支旅途中的队伍。你们一定有什么他感兴趣的东西。你最终还是遗失了它,对吗?” 她眯起眼笑得狡黠,仿佛掌握了所有的证据。

      该死!几千年来有谁敢用那种眼神看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龙感兴趣的只有一种东西,她肯定知道!更让他恼火的是她以调侃的语气揭了他的伤疤。

      的确,他最终还是遗失了那些东西,就在他爬上龙背之前。

      他不可能告诉这个陌生女人有关星光白宝石的事,那些他好不容易从西塞格利尔的商人手里重金买下来的辛达遗产。

      要向一个短生族说起这些宝石的故事将是一个浩大的工程。而且,这些激起辛达精灵和矮人之间仇恨的往事早就淹没在多瑞亚斯衰败的历史中不被人记得。即便在精灵之中,对此仍然耿耿于怀的也只剩为数不多的几位,他是其中之一。他花了千年的时间搜寻它们,最终以这样的结果收场,不禁让人扼腕。

      失落低迷的情绪被女人察觉到,她提气再度开口的时候换上了安慰的语气,“有的时候失去不一定是坏事。财宝或许能带来富硕,但也能让一头龙丧命,不是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咬了咬嘴唇,那些宝石的意义对他来说绝不仅限于财富的象征,那是一份珍藏的记忆,一份淡淡的温情,一份她无法理解的存在。

      女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弯下腰将他身侧两边的被褥铺平整。

      “你现在想不想坐起来放松一下,我扶你?”或许是之前的问题不是被无视就是被反对,这次她的声音变得拘谨又犹豫。——不过,倒是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什么都比卧床不起强!长久的躺卧让他的身体僵硬,如果能变换一下姿势对他来说应该算是目前唯一的喜讯,尽管他必须忍受片刻的剧烈疼痛。

      他默默地点头同意。

      他的首肯点亮了女人眼里的欢欣,“这是我们两个第一次想到一起。” 她开心地笑起来,麻利地伸手垫起他的后背,将他轻轻从床上扶起来。

      腰间和肩膀很快窜出碎裂般的痛感,让他额头只冒冷汗。女人很是体谅地将一个枕头塞到他的背后,让他能够依靠。

      “你醒来的很是时候!”她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痛苦,而是迅速转身,端起床头柜上的杯子,轻轻吹开上面漂浮的白雾递给他,“现在温度刚好,把它喝了。”

      他拧着眉疑惑地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液体,升上来的热气饱含房间内弥漫的腥味,让他只想皱眉。

      “这是什么?”他警觉地问。

      “石木草与太阳花的混合液,也许有点儿腥,但附近就只能找到这两种可能对你有用的植物。”她又朝他送了送杯子。

      “喝下它会怎样?”他仍然心存疑虑,不肯伸手。

      “毋庸置疑,肯定会让你的伤好得更快。当然,副作用肯定也有。但至多让你有些犯困。这是小事情,多休息对于你来说并没有坏处。”女人流利地对答,看不出任何害人之心。假如她真的想害他,也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不过,她的身份又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接过水杯,透过杯沿瞄她,“你对药剂很在行。一个精通药剂的旅行者很少见。”

      “你应该庆幸我对医术在行才对。否则你可能会在床上多躺上至少一周。”女人得意地说,对他话里的潜台词置若罔闻。

      “那么以你所见,我的左眼还能够恢复吗?”他转动杯子,继续问道。

      “当然!精灵的自愈能力非常强,就算得不到很好的治疗也能依靠时间慢慢恢复。但假如你想好得更快些,那就必须听我的话乖乖喝药休息。”

      她瞄着他手中的杯子。

      他端起杯送到嘴边,喝下前喃喃道:“希望你的药和你说的一样有效。”

      看着他把药慢慢饮下,女人露出胜利的微笑。她瞅着窗外,“等雪小一些,我得去一趟朗格威尔,弄点好东西回来,我们现在还需要牛奶和面包以及一瓶可以暖身的红酒。”

      喝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果然下雪了吗?那么,木精灵要找到他将要花更长的时间。

      她说去朗格威尔又是怎么回事?哪个傻瓜会冒险在雪地的冈达博山上行走,特别是走下山的路。就算她能走到,她身上能有那么多的钱吗?看她的打扮也不像是富裕之人。

      “你带够钱了吗?在冬天的朗格威尔,牛奶、红酒都是非常昂贵的东西。”他提醒道。

      女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呃……钱?没有呀。”她无奈地挠挠头,又伸脖子问道,“你呢?你的宝贝不会全都被龙给弄丢了吧,至少该剩下一星半点。”

      可惜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对此她应该心知肚明。宝石全部丢失了,他也不会带其他的金钱,通常那些东西都是放在随从身上的。或许他的外套能值几个钱,精灵的工艺向来得到人类的青睐,可是谁又会愿意花钱买一件被烧坏的精灵服装?生平不愁吃穿的精灵王第一次有了拮据的感觉。

      女人看着陷入沉默的他,露出夸张地不肯相信的表情,“你不可能没有吧。”她的目光渐渐飘向了他握杯的双手。

      这才让他明白她肚子里正在盘算的事情。

      “不行!”他断然拒绝,“戒指不能变卖。它们对我很重要。”

      “是吗?”女人凑过来仔细盯着他的手看,一边背诵道:“左手无名指婚戒,左手食指家族之戒,右手无名指权利之戒。”她的眼睛一亮,满脸崇拜地冲他叫起来,“哇塞,精灵!你到底是何来头?”

      她又眯起眼露出那种深沉的眼神,“你不可能是梵亚族,也不像诺多,如果你来自明霓斯国,那你的金发可真是罕见。你的那些手下是西尔凡,对吗?那么,我猜你来自萝林或绿森林。你是盖拉德丽尔夫人或者瑟兰迪尔国王的亲属吗?”

      握杯的手微微一震,她几乎就要猜到他的身份。他当然不能承认或者告诉她自己到底是谁,他更不想被人知道如此落魄的精灵就是绿森林的国王。谢天谢地,她并不认得欧罗费尔的戒指。不过,这个女人的知识范围已经远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宽度。她那接二连三语出惊人的话不得不让他对她的身份倍感困惑。远在冈达博,还有什么人能对精灵的族谱以及萝林女士和自己的名讳如数家珍?

      见他又不接话了,女人偏偏脑袋,轻轻吹出口气,破解了静默,“哎,既然高贵的精灵舍不得他的宝贝,那只能我来忍痛割爱了。”

      她转身扭着屁股走到床尾,蹲在她的行李面前,打开侧旁的一个口袋伸手进去掏了几下。

      “也许这个能卖点钱。”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的时候,她的脸上又有了自信的笑容。

      那是什么?他凝神查看。

      呈月牙型的白色光洁物在女人手里反射着冷冷的光,尖端锋利无比。他的嘴在惊讶中不知不觉渐渐张开,这不会是别的,只可能是一枚龙牙,一枚刚刚长出的新牙!

      “这么稀罕的东西你从哪里搞来的?”他脱口问道,甚至忘记自己刚刚才杀掉的龙。

      “我能得到它当然得依仗你。”女人把龙牙揣进口袋里,“我本来还想再拿几颗更大的,但是那样的话,我就没法救你了。”她失望地说,“你看,事情总有两面性。”

      他微微皱眉,敢情当时昏迷的自己已成了她的累赘。可是,她没有去搜刮木精灵身上的财物,反倒是撬了颗龙牙回来,这奇怪的兴趣点又让他感到迷惑起来。

      女人捡起自己的阔边尖顶帽带在头上,宽阔的帽檐立即遮挡了她大半张脸。她拿起登山拐杖走向门口,出门前又扭头对他说道:“那啥,你应该躺下去了,等会儿药效上来,你就该困了。醒来如果我还没有回来也别乱跑。最晚明天一早我也能回来。”

      残破的木门在她身后“卡啦”闭合起来,几片雪花悄悄飘进了屋里……
      (4)

      遭遇龙袭的第五天,瑟兰迪尔仍然在狩猎人的木屋里卧床不起。肆虐的暴风雪在窗外不遗余力推搡屋子的墙壁,他的床一侧紧靠窗户,也被牵连震个不停。暴风的呼啸和尚未痊愈的伤势都在折磨他,让他感到烦闷。

      他的左眼还裹着简易绷带,绷带与眼睛之间塞着柔软的棉花。除了左眼,他的大部分身体也都缠着绷带。虽然疼痛不再那么明晰,但难耐的瘙痒就像万千蝼蚁啃噬着骨头,更重要的是虚脱和无力感仍在纠缠他。

      他觉得有些眩晕,这也许不仅仅源自一直在震动的床铺,更可能是他用一只眼睛盯着女人,看地太久的缘故。

      在这个没有政务和酒会骚扰的暴风雪的日子,在这山间的小木屋里,对于一个满身补丁的伤员来说,看着美女打发时间未尝不是一种消遣。只是他的凝望并未像往常那样引得女人娇羞回望。

      灰蓝色头发的女人坐在床的另一侧,大口咬着手中的新苹果翻看平铺在膝头的大书。她背靠着椅子,交叉的双腿抬起搭在对面的床头柜上。床头柜上除了石木草花和他每天被勒令喝下的汤药之外,多了牛奶和红酒以及吃得还剩下一半的全麦面包。

      女人如愿以偿地带回了所有她想得到的东西,并在暴风雪来临之前赶回了木屋,比她预计的最晚时间早了半天。他不知道她用什么办法如此快速的往返于雪山上下,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从口袋里原封未动的拿出了那枚龙牙。

      如果她没用上龙牙,那她是用什么来换取这些物品的?当他疑惑地提出这个问题时,女人调皮地冲他眨眨眼,说道:“只能说我的运气实在太好,杂货店老板刚好遇到点小麻烦,而我有幸帮他脱离了困境,于是他送了我这些东西,没有收钱。” 她边笑边将龙牙放回自己的背包里,然后抬头,眼睛弯成了月牙,“你瞧,乐善好施总能得到回报。这次我救了你,但未来的某一天,我也许同样会需要你的帮助。”

      瑟兰迪尔想不出杂货店老板会遇到什么麻烦需要两手空空的弱女子帮忙,而解决这个小麻烦甚至需要用冬季昂贵的红酒和牛奶进行报答。也许,她根本就是用了什么不正当手段。比如偷盗,或者——

      思考停顿了一下,他继续凝视女人。此时,她正靠着椅背,翘起前面两条椅腿向后倾倒,歪斜地角度让人不由得以为她随时都会摔下去。她的高开叉连衣裙滑进□□,两条白皙的大腿被他一览无余。

      她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做出这样轻浮的举止,所以,她也是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来的女人。

      瑟兰迪尔突然发觉自己如此揣测自己的救命恩人实在有些龌龊,至少,她不计报酬地照顾他这么多天,而且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他不该这样想她。

      可是,他仍然感到自己的不满情绪在进一步增加。如果她不是有意在他面前搔首弄姿,那么她肯定是在选择性无视他!就像面前的这个异性根本不存在一样!

      瑟兰迪尔从来就没有品尝过被人无视的滋味。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他就是万众瞩目的绿森林王子,在黑门前临危挂帅成为王国最高统治者之后,他也保持着战功显耀,政绩卓越的王者之姿,他是森林精灵至高无上的王,也是魔多索伦的眼中钉,在任何时候都只有他藐视别人的份。

      在刚刚为王的那段岁月,忙碌于繁重的政务之中,他倒曾希望自己能够摆脱无时无刻不被下属纠缠的状态,像风一样徜徉于森林和田野之间,可如今,真正被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当成空气,个中滋味没想到这么不好受。他终于找到自己烦闷的真正原因。

      他正想着,女人突然停住了送到嘴边的苹果。她转动眼珠,用眼角看向他,他有些错愕地连忙抬眼看天花板。

      额头渗出微微汗意,脸有点儿发热。为什么遇见她的视线会变得紧张,瑟兰迪尔还未想通,下一个问题接踵而来,女人那边似乎没了动静,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这让他更觉不安。
      他回眸偷偷望她的时候,女人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走到床尾,解开那只小行囊,伸手掏出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
      “嘀呤呤!”女人的眼神闪亮亮。

      她将苹果举到脸颊,轻轻转动一下,像宠爱孩子一般蹭了蹭,又闻了闻,“好香!”

      她呼出气,发出陶醉的叹息。

      “抱歉!之前一直只顾自己吃,完全把你忘了。”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走回来,双手把苹果捧到他面前,“快尝一尝,这是我用芬芳树和罗连列的汁液培育出来的,而且种植在安偌里恩。每年春天的季风,从南面带来末日火山的灰烬让那里成为中州最好的一块土地。所以,我的苹果,味道比普通苹果好上很多倍!”

      末日火山的灰烬种出的苹果能吃吗?那可是全中州最邪恶的地方啊!瑟兰迪尔皱着眉想。但是女人一脸虔诚,着实很难让他拒绝。

      他撑起身子,接过那颗漂亮的苹果,放在嘴里谨慎地咬了一点点。大概味觉还没有完全恢复,他只能感到齿缝间溢满了清新的汁液,其他什么味儿也吃不出来。

      看着瑟兰迪尔慢慢咀嚼下咽。女人十指紧扣床沿,举首戴目,急切问道:“诶,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啊!你能吃出凤梨和草莓的味道吗?”
      “嗯,水分很多。”瑟兰迪尔点点头,“——不过,我现在吃什么都尝不出味道。”

      女人满脸的期待被这句话扫了个净光,她不满地盯他一眼,从他手里抢过苹果,大大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说:“分明很好吃啊!”

      “也许是你那腥臭味特别重的药让我失去了味觉,反正我尝不出味儿来了。”

      女人扫兴地挥挥手,“好吧,你还真会说大实话!”

      她泱泱走到床尾。这次,她解开了那只大口袋,从里面拿出一本精装封皮的厚书。

      她坐回到椅子上,摊开书放在膝头,这本书的尺寸刚好把她整条大腿掩盖起来。

      瑟兰迪尔有些懊悔,他本可以编个善意的谎言,让这段谈话画上更圆满的句号,可是现在,女人不再理他,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页,显然还未从刚才的打击中喘过气来。

      他有点想安慰她,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问:“——你,在看什么书?”

      女人将封面翻过来给他看,似乎不愿多说。标题是一种陌生的文字,瑟兰迪尔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来,那是失传已久的阿登奈克文字。

      “你认得这些字?”

      “当然,这本是努曼诺尔诸王纪!”女人听出他惊讶的语气,又起了劲,抬起头,大声回答。

      “你从哪里搞到的?这么古老的文献可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书店或者市场上能买到的。”

      “我是费了不少劲才弄到手。”女人像在叙述一个秘密,“这应该是全中洲,除了瑞文戴尔图书馆馆藏那本之外唯一的一本了。”女人摸摸书皮,变得有点得意。

      “这上面记载的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也不是诗歌故事。如此枯燥乏味的纪实,你也看?”

      “为什么不看?我最爱读人文方面的书,原本,我认为我已经掌握了所有中洲的知识,可是,我发现我所知已经远远跟不上中洲发展的速度。”

      瑟兰迪尔挑眉,女人的口气真是不小。不过,他对她的戒心倒是完全放低下来,一个能认真阅读古纪的人,至少不会是他需要防备的对象。

      “——对了,精灵,你爱看什么书?”女人把谈话的主动权抢了回来,好奇地凑近他。

      瑟兰迪尔淡淡一笑:“书籍对于你们来说,也许是学习和传承不可或缺的东西,但对于我来说,远远没有那么重要。阅读不过是回忆的一种形势罢了。”

      女人睁大眼睛,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这么说也对,精灵长生不死,很多人们只能从书上了解的东西,可能都亲身经历过,这恐怕就是两个种族最大的区别了。”

      “是的,凡人终有一死,精灵却会永世长存。”瑟兰迪尔点点头。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没想到,女人又了开腔。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她突然站起来, “精灵也许可以不死,但思想却被永远禁锢在那个看似年轻却古老无比的躯壳里。毋庸置疑,现在人类越来越兴旺,而精灵却在逐渐衰亡,为什么?我认为,正是因为人类是中洲所有智慧生命里,寿命最短的!”

      “为什么寿命短反而能繁衍兴旺?”瑟兰迪尔问。

      “人类的寿命还在不断缩短,他们通过生育来延续自己的文明,新出生的人类,拥有全新的□□和对世界全新的认识,他们的进步不单靠聪明的头脑,而是通过本身不断进化的□□驱动,这是长生族无法比拟的优势。”

      “是吗?”女人在他面前大肆吹捧人类,让瑟兰迪尔的心情多云转阴,“自私、肤浅、肆意妄为,不懂得尊重生命,包括他们自己的。我不认为这样的种族有什么优势。”他提高声音道。

      女人叹了一口气,“我不否认,你说的那些都是人类的缺点,但至少,他们总能保持满满的热情对待这个世界。比如,在对抗索伦这件事上,人类就比精灵更加上心。你要是去过北方的阿诺国,我想,你会对人类的印象有所改观的,那里的城市繁荣程度已经丝毫不逊色于第三纪的精灵都市。而现在,精灵都在哪儿呢?他们的身影只能在森林或山谷里找到,他们与世隔绝、安于现状,缅怀过去。所以啊,要我说,现在人类也许比精灵更合适这块土地呢。”

      女人的话是那么刺耳,但是他却找不到合适的观点反驳她。瑟兰迪尔紧抿嘴唇,不再搭腔。

      女人察觉到他似乎在生气,连忙换了一种口气:“喂,你可别生气,我不是指你。我只是说出普遍现象,你不能否认,大部分精灵都活在自怨自艾当中,他们后悔来到这里,后悔自己没有和先辈们早点西渡。”

      见他还是无动于衷。她又安慰:“好了,好了,你能杀死一条龙,一定和其他的精灵不同,我的精灵老爷,你现在的身体这么差,可不能生气!等你好透了再来找我好好生气,行不行?”

      她声音变得甜甜的,像在哄小孩子,顺手扶他躺了下去。

      瑟兰迪尔看她从慷慨激昂变得阿谀逢迎,原本郁结的闷气也逐渐消散。为了惩罚她这种自势聪明的态度,他认为应该继续捉弄她一下。
      一躺下,瑟兰迪尔就拉起被子盖住头,假装继续生气的模样。不出他所料,女人慌乱的声音立即从被子外面传来:“我给你道歉,我给你道歉,你赶紧出来,精灵就算长生不老,这么闷在被子里也会死掉的呀!”

      瑟兰迪尔想象外面那个女人因为他变得六神无主的样子,不自觉轻轻笑出声,他好久没有在人前这样放松过了。在这间狩猎人的小屋里,他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精灵。和一个同样没有名字的女人谈论人类与精灵的命运,这是他一辈子都从未遇到过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为此而怨恨她呢!

      所有的谈话,只能让他对这个满口“歪理邪说”的女人产生更多好奇与兴趣。

      接下来的日子,瑟兰迪尔安安静静充当伤员的角色。他的力量逐渐在恢复,身上那些较浅的伤口已经只剩下淡淡的痕迹。虽然偶尔还会和女人在某些观点上产生分歧,但他逐渐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日子。连每天早晚被勒令喝下的那杯腥臭草药也不觉得那么难喝了。

      本以为两人相处的日子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可是在暴风雪停歇的那天早晨,当他睡眼朦胧醒来时,发现女人正在门口整理自己的行囊。

      “你要去哪里?”瑟兰迪尔坐起身,现在的他除去了身上大部分的绷带,起身也毫不费力。

      “你醒了?”女人看了他一眼,麻利地系上背包的拉锁,将包背到背后,“我必须得走了。我在这里耽误太久,差点忘记还约了人在朗格威尔见面,今天如果不上路,怕是会失约。——而且,你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指了指床头柜,“我给你准备了面包和水,虽然我认为你根本用不着它们。明天,你就可以下床,如果想寻求帮助的话,这里离朗格威尔和格瑞林都不算远,以你精灵的脚程,很快就能到达。

      瑟兰迪尔伸手端起桌上那杯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汤药,问: “你怎么知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女子停下动作,灰蓝色的眼珠转了转,小声说:“你——真的想知道?”

      ”瑟兰迪尔举杯准备喝药,没有发觉女人的声音有些犹豫,“说来听听。“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女人嘟囔着,下巴一仰,朝床上毯子中间指了指,“因为我瞧见那里支帐篷了。前几天我就没有见过这种事!”

      瑟兰迪尔差点把喝到嘴里的汤药喷出来。

      “很显然,你的体力已经恢复。不过,你身上那些伤要好透,就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了。” 女人还在喃喃自语,完全没有觉出任何尴尬,仿佛刚刚谈论的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

      ——可是,谁又能说这不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呢!

      “——哦,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当瑟兰迪尔小心翼翼,不露痕迹地用腿把被子弄蓬松,以此消除那个部位的突兀感时,女人突然向他抛出一个东西。

      他本能地伸出手,动作有点滑稽地接下来,原来又是一个个大鲜红的苹果。

      “等你不喝药了,记得再尝尝!”女人冲他挤挤眼,抛出一枚真诚的微笑。她把头上那顶夸张的阔边尖顶小圆帽扶扶正,打开摇摇欲坠的木门,举起登山拐杖,再次冲他点头致意,“我走了!后会有期,精灵!”

      女人走出门口,干净利落地关上门。瑟兰迪尔呆坐在床上,他又想起刚刚颇为尴尬的一幕,止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堂堂的绿森林的国王竟被人类女子不露痕迹戏谑一番。幸好,艾斯法缇不在场。不,——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他在心里暗暗发誓。

      可是,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女人已经走出了他的世界,他甚至没有与她说告别的话。他应该邀请她去他的王宫做客,应该赠送一些精灵的礼物给她,以此答谢救命之恩。

      瑟兰迪尔端详着手中的苹果,突然有些惆怅。人类很快就会老去,死亡。以后,大概不会再遇见了吧。

      ——至少,应该问问她的名字。

      (尾声)
      阳光穿过缠绕攀爬在横梁上藤蔓,星星点点打在回廊里匆忙走过的精灵身上。瑞文戴尔慵懒的午后,似乎不应该是赶路的时间。这个时候,瑟兰迪尔更愿意躺在房间的阳台上沐浴林谷柔和的日光,听山崖上瀑布欢快的唱歌。可是,现在他只能在心里不断咒骂艾斯法缇,如果不是宰相执意要求他来瑞文戴尔疗养,他就不会摊上这种无聊的事情。

      “我对巫师什么的没有兴趣。我也是瑞文戴尔的客人,哪里有客人接待客人的道理。” 他的声音充满怨气。

      “埃尔隆德大人说了,你一定会想见她一面。不过,我们得快一点,她这次不在依姆拉崔逗留,她要去北方阿诺诸国。”林谷总管林迪尔走在精灵王前面,时不时回望身后,招呼他跟紧他。

      “埃尔隆德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虫,怎么知道我想见她?我不喜欢白袍的萨鲁曼,也不会喜欢蓝袍的帕兰多。我……”

      前方的林迪尔的步子突然放慢下来,“埃尔隆德大人……”他喊道。

      瑟兰迪尔抬头。

      怒放的玫瑰花丛后面,黑发的精灵领主正冲他微笑。可是,他的视线没有落在他身上,领主身旁一顶阔边的尖顶帽吸引了他的注意。

      悦耳清脆的铃声响起,帽子转了个方向,它的主人伸出修长的手臂,拨开了玫瑰花丛……

      瑟兰迪尔的脚步变地迟疑,他看见了什么?蓝衣、蓝裙、蓝发,刚达博木屋里女人,一边与埃尔隆德说笑一边朝他走来。

      他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她亦在离他五米的地方停下脚步。错愕取代了微笑,她睁大眼看着他。

      不过,她很快又开始微笑,这次她的笑里蕴含了更多的惊喜,她走近他,摘下那顶怪异的帽子,微微欠身向他致敬。

      她抬头注视着他,眼神清澈,好似林谷的清泉,“你好,我是帕兰多。绿森林的精灵王,瑟兰迪尔,原来就是你。”

      从来没有奢望过的重逢,竟然这么快就在瑞文戴尔实现。让瑟兰迪尔依然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女人抿了抿嘴,调皮地上下打量他,“你的脸好了,这样看英俊多了。而且,你站着比躺在床上显得高得多嘛。——对了,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的苹果到底好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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