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大脸魔

5、第五章

　　14.
　　绛童发觉，自从那日桃夭与清玄说过话后，却是越发的痴了。
　　当时他从药炉回来，遥遥见到两人站在廊中一角。
　　清玄似是说了什么重话，桃夭听后脸色发白，跌跌撞撞地跑了。
　　虽然谁都没说过什么，但绛童隐隐觉得，清玄待桃夭是不同的。
　　至少绛童从未见过清玄为何人费过那样多心思。
　　可这其中的缘由，实在让人猜不透。

　　“绛童，成仙真的那么好吗？”桃夭懒懒地倚在榻上，以手托腮。
　　绛童正在清玄书房洒扫，听桃夭这么问，转过头来，动了动嘴，却没说什么。
　　“真君他说……待我成了仙，就要将我送走。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是这样……”
　　绛童听了一愣，但稚气的脸上并未露出什么端倪，半晌才道：“师尊必定是为了你好。”
　　桃夭闷闷地低下头，“是吗？”
　　绛童故意将语气放轻松，开导他：“之前，你不总是闹着要回九凝山？师尊定是知道你这性子不受拘束，想让你做一方散仙，可以自由来去。”
　　桃夭初来乍到时，确实不愿在这天庭多待，可如今……
　　他眼珠子转了转，却又不答话了。

　　绛童走到书桌前，见桌上放着梦缘灵君归还的结影灯，不由奇道：“这东西怎在此处？”
　　“是前几日梦缘灵君遣紫笙送来的。”
　　绛童一想是了，清玄受玉帝指派去西天论道未归，尚未有功夫把这宝物收起来。
　　桃夭那日见了此物也没细看，如今见绛童如此着紧，倒是有些好奇，凑了上去。
　　“这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此物名唤结影灯。”
　　“怎讲？”
　　“有了它，便能看到前世的景象。”
　　桃夭伸手打开，只见盒中躺着一顶拇指大的碧色小灯笼，恰似没长成的酸浆果儿。
　　结影灯在盒中隐约一闪一闪，散发着红光，隐含着诱惑。
　　桃夭只觉得心头难耐，望着这小小的灯笼，舔了舔嘴唇，忍不住伸出手。“可以吃吗？”
　　见此情状，绛童心头一凛，趁桃夭未触摸到结影灯前猛地合上了盖子，将此物收入袖中。
　　“你这是干什么？”桃夭不依不饶。
　　绛童声音陡然放大，“不要随便碰它！坏了可怎么办？”
　　桃夭难得见他如此紧张，好一会才缓过来，辩解道：“你怎么这么小气，何况，我看这东西很喜欢我呢。”
　　绛童咬住下唇，再不理桃夭，袖中怀着此物，匆匆向库房去了。

　　桃夭看着绛童的背影，眼珠子一转，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

　　15.
　　“师尊，不好了……”
　　清玄甫一进门，就见绛童大呼小叫地迎了上来。
　　清玄稳住他，面上还带着温文笑意，“何事如此惊慌？你慢慢道来。”
　　绛童焦急不已，隐隐觉得要出事，“师尊！桃夭将结影灯打破，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结影灯？”清玄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极其凝重。难道千算万算，还是百密一疏！
　　他眉头皱紧，掐指一算，片刻轻道一声：“不好！”
　　便听得远处隐隐传来雷声隆隆，不知又是谁在受天罚。
　　清玄快步转身欲走，绛童连忙跟上去，却被清玄喝止，“你留在这！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离！”
　　言罢，招一朵祥云，风驰电掣地去了。

　　云台山金云顶，桃夭匍匐在山道上，脑中两股记忆交织在一起，头痛欲裂。
　　他也不知自己是为何出现在此处，似乎是脑中有欲念驱动，要叫他旧地重游。

　　当时他趁着绛童疏忽，偷偷溜入库房把玩那结影灯。
　　谁知指尖刚与灯体相触，就感到一阵针扎似的疼痛，紧接着一股记忆凭空窜入脑海，非要融入他的魂魄，叫他觉醒。
　　桃夭惊骇已极，想着自己是吸收日月精华而炼成的精怪，又不似人畜，哪来的前世。
　　难不成，这是要被夺舍了？

　　此时，他的脑中记忆纷乱繁杂。
　　时而是三月天艳阳高照，桃花盛开。
　　时而是血流成河，遍地浮尸。
　　时而是雷声隆隆当头劈下！
　　……
　　“轰隆！”天边一声巨响，一道闪电以万钧之势将桃夭钉在地上！与脑中的记忆重合在一起！
　　“啊！”桃夭一声惨叫，再也支持不住，在狂风暴雨中化出原形。
　　飒飒，飒飒，枝条猛烈地随风抽动，花瓣儿被狂风扫落，落入土里，又被雨水洗刷得失去了艳色。
　　“我是不是要死了……”混沌中桃夭这么想。
　　“轰隆隆！”又是一道闪电劈过，在树干上劈出一道大口子，滋啦啦冒着青烟。
　　在这剧痛中，桃夭的头脑却越发清明起来，冥冥中有魂归天际，终获解脱之感。
　　他明白，只需再一道天雷劈下，他就会化为齑粉，消失在世间。

　　桃夭再不躲闪，伸展身躯迎风而立，任凭枝条被狂风折下，卷得稀烂。
　　两世妖生都止于此，这天劫好生厉害，绛童诚不欺我也。
　　呵。我本是世间一小妖，又作什么痴心妄想。重活一世已是莫大的恩赐。
　　他微微含笑，等待最后一击。

　　只见又一道闪电迎头劈来，他闭上双眼，迎接生命的结束。
　　然而他等待的那一刻，并没有到来。
　　明明双耳被雷鸣肆虐得嗡嗡作响。身体却没有丝毫痛楚。
　　与此同时，暴雨侵袭而下，似是要洗刷雷电过后焦黑的泥土。
　　桃夭承接着充满生机的雨水，惊讶地睁开了双眼。
　　下一刻的情景，令他永生难忘。

　　清玄广袖飘飘，于桃夭头顶撑开一道流光溢彩的结界，将他护在身下。
　　那道惊雷为结界所阻，没有伤到桃夭一分一毫。却数倍报应在施咒者身上。
　　雷电停歇，乌云散去。清玄踉跄一步，从云端跌下，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见此情景，桃夭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拼死聚起仅有的一丝妖力，化作人形向清玄扑了过去。
　　“真君！”桃夭将从天而降的清玄接住，向后跌了一跤，坐进泥里。

　　“你这小妖，哭什么……”清玄气若游丝，眼神却是异常的清明。
　　桃夭灰头土脸，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散架了似的疼痛无比。可他这时却顾不得这些了。
　　他怎么能，又凭什么让清玄为他以身犯险！清玄如若有个三场两短，那简直比叫他去死更难受。
　　清玄似乎看破他的心思，轻声道：“我没事，只是一时受了禁制，身体僵硬。”
　　“真君……你为何要……”桃夭已是泣不成声。
　　“这是我欠你的。你若是乖乖听话，不乱跑，就不必受这许多苦了。”
　　桃夭拼命点头，“我以后哪也不去，只乖乖留在你身边，我要永远守着你，再……再不与你分开了……”
　　得了这承诺，清玄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桃夭妖力用尽，终于沉沉昏了过去。

　　16.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昏迷中，桃夭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若无物，在黑暗的河流中载浮载沉，不知去向何处。
　　恍惚间，耳边传来阵阵笑声。紧接着，几道人影从远处走来，看那装束样式，似乎是一群道童。
　　桃夭想向前靠近些，看清些，双腿却像扎根在泥里一样，一动不动。而他的脚下，正是云顶山金云台那崎岖的山道。

　　“言乩，今日的比试你又是第一，可真厉害啊。”
　　“师兄过奖了。”
　　随着人群的靠近，桃夭终于隐约看清了那曾出现在梦里的少年“言乩”，可不就是少年时的清玄！
　　“言乩，你说说，是不是师父瞒着我们，偷偷在背后给你开小灶？”
　　少年清玄皱了皱眉头，不耐道：“师兄说笑了！”
　　师兄气势汹汹，“你们看看，我不过随便问问，他这么大火气。我好歹比你早入师门几年，你到底懂不懂得尊重师兄？！”
　　“……”
　　桃夭哪里能看清玄吃亏，随即使了个小法术，凭空在那“师兄”脑后敲了一记爆栗。
　　“谁！谁打我！是你？还是你！”那师兄左右张望，满心猜疑。周围的师兄弟都一脸无辜，纷纷摆手。只有清玄暗暗朝桃夭的方向微笑。
　　正在混乱之时，一黑脸道长走了出来，“谁在吵闹！”正是飞升前的道临。
　　见了这黑面神，众人都安静下来，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行礼，唤了声“大师兄”。

　　煞那间，人影凭空消失，天色骤然变得昏暗。
　　桃夭向头顶望去，见不知何时积压了厚厚的乌云，有山雨欲来之势。
　　当他再回神，却发现脚下遍地浮尸，血流成河，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云台山顶，清玄突然现身。
　　他青白相间的道袍被血脏污，面色极其凝重，身边隐隐有瑞气萦绕，已非肉`体凡胎。
　　他无视脚边的尸体，一步一步向下走来，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似乎已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
　　正在此时，一道惊雷划破天幕，毫无预兆地向清玄劈来。
　　桃夭大惊失色。他看出清玄此时身受重伤，已如风中残烛，哪里经得起雷电一击之力？！
　　已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思考！
　　“小心！”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桃夭凝聚所有的力量，飞快地脱离本体，迎着雷电扑了上去！
　　被雷电击中，比万箭穿心更要痛苦上千倍百倍！桃夭感觉自己的魂魄被震得七零八落，生命快速地凋零。
　　但当他转头看到清玄混杂着震惊、痛苦、难以置信的眼神后，却流着泪微笑起来。
　　“你……”
　　“仙君，我本想……修成仙后，再来找你……现在却是不可能了……”

　　桃夭沉重地闭上双眼，天地随之归于平静。
　　黑暗又再次安静地将他围拢，呼唤他沉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馄饨中终于有了一丝动静。朦胧中，有人在交谈着什么。
　　“什么！你要我的尾羽！”
　　“你说过，只要我帮你达成此事，只要你有的东西，都可以给我。”
　　“这话不假，可你要我的尾羽做什么，用来装饰屋子吗？”
　　“这你别管，我自有用处！”
　　“难不成……那小妖道行太浅，魂魄被震散，侥幸有一魂三魄残留在本体内。即使你助他重塑灵体，也不过是个痴傻呆顽，你又何必白白浪费修为。”
　　“这用不着你操心，我自有主张。你只要告诉我，给还是不给？”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了……”

　　花非花雾非雾，原是梦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