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烟沙》悟空你乖不乖

3、第三章

　　张宝和叶阳忠就这样决定住在这林山古城。事实上，叶阳忠原本被贬地是那座鬼城，若是太平盛世，按理说得押解官兵与地方做了交接，然后他的余生将在城外采石场度过。

　　但是这是乱世。

　　城里男女老少死了个干净，早有预谋逃出去的人也断不会再回来。叶阳忠作为个王爷，能活着从京城一路到此，也是命大。但是就算他拼着一身名节到了，也没人分配他去做苦力了。

　　霎时落了个自由之身。

　　他没什么选择——或是根本懒得选择，就直接跟着他出鬼城后见到的第一个人走了。反正那人见识过他失态大哭的样子，也似乎对他的跟随没有什么异议。那人有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他并无所谓，二人同行总比独自一人来得安定。

　　此时，也正是那人拿了薄薄几张纸在研究，一边立着个恭恭敬敬的掮客，二人偶尔交谈，在对即将赁下来的宅子做对比。

　　这接下来，就要和这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同居住在这远离京城的小镇子，叶阳忠心里突然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你怎么看？叶……张忠？”张宝突然抬头看向他，抖着那几张密密麻麻写着字的纸转向他。

　　“唔……”叶阳忠打眼一看，却见几张纸上的文字各有不同，其中少数民族文字自己更是见所未见。

　　叶阳忠挠挠头，站起来作了个揖：“小弟看不懂……还请张兄做主便是。”眼角余光却又瞥见那人似笑非笑的眼。

　　“咳咳。”张宝心下一清二楚，这久居京城的小王爷如何识得关外异族的文字？皇子的教育中，蛮夷文化自然没有一席之地的。

　　他只是想看小王爷的困窘表情罢了。

　　“那我便做主定在这里了，地处南郊，交通平坦，环境雅致，价格也还合理，我们就先赁下三个月吧。”

　　“啊啊，张兄！”叶阳忠终于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赁屋的钱财，就由小弟来出吧……”

　　“你说这话，可是与我生分？”张宝斜睨了他一眼，起身揣好文书，竟不再等他，径直与掮客出了客栈。

　　叶阳忠张了张嘴，不确定自己是否惹了张兄生气，站也不是跟也不是，直到张宝又折返回来，“马都备好了，还不过来一起去看看宅子？”眼底笑意盎然，并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叶阳忠才放下心来，被张宝揽肩出去。

　　宅子离客栈不远，叶阳忠索性没有骑马，只将少得可怜的行李绑在马背上，一路走了去。

　　宅子映在绿树中，在外看颇有了几分关内色彩，内里有个颇大的院子，阳光倾泻而入，屋内并不潮湿，寥寥几件家具，倒是五脏俱全，不缺什么。

　　细细看下来，张宝已是十分满意，当下就敲定了下来。回头却见叶阳忠似乎面有踌躇，手也在扭扭捏捏，不禁上前去执了他手，却见他拿在手里捏来捏去的，是一个小巧玲珑，花纹精致的钱袋。

　　“张兄，我并不是与你生分，只是想共同出力罢了，你可……？”叶阳忠努力控制语气，却无法控制眼底漫上来的委屈。

　　小王爷，你现在可像个兔子一般了。张宝心下要笑，却控制住了，只伸手把钱袋拿了过来，另一手捏了个手势，“嘣儿”地弹了他一下。

　　“我自然知道。”张宝看着细皮嫩肉的小王爷脑门上的一块皮肤迅速变红，再也掩饰不住笑意：“免得你再多心，你这钱就交由我保管了。以后吃穿用度的开销，再不许跟我争。懂了没？”

　　“知道了。”看叶阳忠忍着不去摸头，却一扫之前的郁闷神色，张宝知道他已释怀了。

　　“不知你以往过得是什么日子，以后我们暂居于此，大概是比不得以前了。你可能习惯？”张宝其实思忖着是不是要找个小厮伺候着。

　　“能习惯！既已花了许多钱，何必再浪费？我以前算是娇生惯养，以后可不能了，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才是……”叶阳忠倒是很快察觉了他的心思。现在他一阶下囚，难道还要人伺候？不仅如此，他还打算出去找个活儿做，才算是长久之计。

　　张宝只是摸摸他的头，叶阳忠发丝极细，触及顺滑，差点没舍得拿开手。

　　快到晌午时分，叶阳忠在宅子里略作收拾，张宝去办交接事宜，回来路上又拿出叶阳忠那个小小的钱袋，放在手里揉捏端详起来。

　　小钱袋做工精致，金丝镶嵌，怕是钱袋本身都比袋里那点点银子值钱。可怜他堂堂王爷，流放路上除了粗布囚衣，枷锁一副外再不许带别的，也不知道是使了何种手段才将这小袋银钱保留下来。

　　张宝单手无意识地揉捏着，突然感觉异样，不禁停下来想要打开一瞧究竟，这一开不要紧，他发现袋口内侧竟被丝线密密缝住。

　　张宝不想拆了这丝线，只好使了个法术，原封不动地将钱袋内侧缝制的东西取了出来，原来是一张软软的丝帛，上面依稀有字。

　　看是不看呢？张宝纠结许久，终于还是展开读了起来。

　　字迹娟秀。是先帝的皇后娘娘亲笔手书。

　　也是叶阳忠的生母。

　　如今却只是皇陵中一块牌位罢了。

　　张宝读罢，依原样又封回钱袋内侧，不由感叹皇后心思细密，早早以前，便替叶阳忠想好今后多种退路。

　　叶阳忠应该是从未发现过这片丝帛，不然也不会出了鬼城便一路跟着自己，但是，倘若他发现了呢？

　　“呵……”张宝嘴角掀起一阵冷笑，首先还得保证他活着，才能有福享受这先母安排的荣华富贵呢。

　　“你回来了。”张宝一踏入院门就见到叶阳忠背对他坐着没回头，绕上前去一看，却见那厮手臂上青紫一片，正笨手笨脚地给自己包扎呢。

　　“……我才不在一会，你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真有本事。”张宝简直要扶额了。

　　“是我不小心，没提防东屋那架子突然倒了。不过还好没见血啊，不算严重。”叶阳忠讨好地笑。

　　“没见血也不代表就不严重，再说，你没涂药就直接包扎？别动了，给我看看。”张宝扶过他的手臂，探了探骨头，似乎没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那边厢叶阳忠疼得汗水下来。

　　张宝看着也心疼，手伸入怀里使了个法决，顺来一瓶跌打损伤的药粉，来自他回来路上路过的那个药店，叫叶阳忠看来仿佛是他从怀里掏出来的。

　　上了药，包了扎，原本张宝还想用点别的什么法子加快一下愈伤速度，奈何平日里不常用，这会不怎么使得出来。

　　他本是一介阴差，从来都是只管索性命便是，学了那疗伤治病的法子无用，没曾想此刻反而露了窘。

　　不过好歹伤无大碍。料想自愈也不过一旬便能好。当下无话，带了路上买的吃食给叶阳忠吃了，铺床给他休息了，自己径自到另一屋睡了。

　　其实他是不用睡觉的，这点他再清楚不过了。过得子时，听得些响动，张宝和衣起来，打算去看看病号。

　　却见到叶阳忠受伤手臂搭于被外，睡得正香，床边立着个瘦长的身影，穿着长袍子，衣摆无风却在缓缓飘荡。

　　是素和。

　　“你？”张宝微微皱了皱眉，“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以为你是神仙呢？”

　　素和抬了抬眼，语气一贯戏谑：“我这不是来看看你最后一个活计么，你我相识一场，也算见证呗。”

　　“……有什么好见证的？别多说话，跟我出去。”张宝唯恐他们的对话被叶阳忠听了去，虽然他现在看上去睡得很香。

　　“嘁。”素和撇撇嘴，刚要动却突然换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你怕吵醒他？——没想到你还挺在意他？那……要不我帮你把他的手修好？”

　　张宝本来不甚耐烦打算赶人，却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稍停了停。

　　素和察言观色却是极厉害，眼里满是兴味，也不待他说，直接伸手在叶阳忠的伤处上方稍作停顿，却见他的手掌发出微绿的淡光，笼罩了那受伤的手臂。

　　虽然隔着纱布不可见愈合与否，但张宝似乎能从叶阳忠眉间见到些许舒展的痕迹。
　　“……好吧，谢谢了。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爷还不高兴留呢~”素和扮了个鬼脸，转身消失。

　　张宝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伸手捏了个诀，仿佛有看不见的生物四散开去，掠起的微风吹动他耳边的发。

　　月光正好。

　　张宝看了看叶阳忠的睡脸，眼底一片漆黑，过了许久，放出去的东西纷纷回来，他心知这宅子安全，便不再看叶阳忠，关门离去。

　　素和坐在宅子外的一棵树上，听到轻微的门响，才慢慢睁开微阖的双眼。

　　“‘你我既相识一场’……罢了，或许拿你当兄弟，算我一厢情愿。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愿看你——”素和衣衫随风飞扬，他伸手状似不经意地一挥，眼底似有不忍。

　　“万，劫，不，复，啊。”

　　绿色的小光点仿若萤火虫，在夜空中闪了闪，旋即灭了。

　　时隔两年，回来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