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烟沙》悟空你乖不乖

2、第二章

　　怀里的人抽噎了一会，突然浑身一僵，慢慢挣脱开了张宝的怀抱。

　　张宝也识趣地松了手，看那人只盯着地面的红到发紫的面庞，想是不好意思到了极点。这个时候要是逗趣他，怕是要羞得死去。

　　“我……我，咳。”对面那人终是缓过来一点，率先开口道：“在下一时失神，冲撞了这位大侠，失礼之处，还、还请多多包涵。”眼睛却还是不肯抬起，只冲着地面。

　　“哈哈哈。”张宝做爽朗状：“我能理解，能理解。这天不要人活命，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我独自一人走在这荒郊野岭，心下怵得很，看见兄台仿佛见了亲人，一时多有激动，礼数不到，也要兄台您体谅则个。”

　　“那，那是自然。”那人听此一说，神情放松下来，终于肯抬头看看张宝，眼里都是感激与安心。

　　张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眉眼都长开了，较那最后一次相见更多了些成熟的风范。但那也是表象罢，内里还是那么个爱哭的性子，不过也难说，谁从那死城中走不崩溃？

　　“这、这位大侠？”及至面前的人红着脸问出声，张宝才发觉自己看人看得太久，失了礼数。忙说：“我是想问问这位兄台，你看这荒蛮之地，游魂野鬼有，杀人如麻的士兵也有，太过危险，不知阁下可否愿与我搭伴而行，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面前的人支支吾吾起来：“在下，在下手无缚鸡之力，怕是会与这位大侠平添许多麻烦，况且，在下是带罪之人，流放此处，大侠处处为我着想，我更不愿连累您……”

　　“这是说得什么话，”张宝打断道，“我并不会因此看轻阁下，这边关之外权势之乱也无法触及，您不会为我增添麻烦，如果您答应我的提议那才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啊……”这么一想，还真如此人所说，朝廷腐败，世道这么乱，自己已然到了流放之地，接下来的事情是不是就需要自己安排了？这么一考虑，还真的是多出一个旅伴会好得多吧。

　　张宝是何等人，光凭对方面上一点表情变动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当下就不容置疑地拉起他，顺便还帮他掸了掸袍子上的浮土。

　　叶阳忠这才发现两人刚刚是坐在地上的。

　　张宝摸着怀里的酒葫芦，眼角余光瞄瞄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人，越发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只是三言两语就把人哄了来跟着他，张宝却一点不敢自夸自己忽悠人的本事。对方也是，轻易就答应了一同去林山古城的单方面安排，到底该说这人是心思纯净还是单纯愚钝？自己之于他，应该只是个陌生人而已吧……

　　“张兄，张兄。”后面的人恢复了些许精神，开始问东问西。就算刚刚从死城跑出来，还坐在地上抱着他大哭了一场，似乎都不能阻碍这人的谜之好奇心。现下除了偶尔抽抽鼻子，兴致简直可以用“高昂”二字来形容。

　　“怎么了？”压下嘴角的笑意——实在是无比困难的一件事——装作面无表情地回头，甫一接触那明亮的双眼就又有点破功。

　　“张兄，你瞧见没有，那边的树林子里有一个影子！”

　　这黄天荒地，哪里来的树林子。张宝扭头四下环视了一圈儿，什么也没看到。

　　“在那里啊。我们要往那边走吗？林山古城在何处，张兄这样盲目地走不会迷路吗？”对方又毫无重点的问开了。

　　啊，看到了，树林子……不，是海市蜃楼。张宝拍拍身边的马儿，马儿僵硬地后退两步。

　　“我们不向那儿走。走不到的。”

　　“为什么？”

　　“那是海市蜃楼。”张宝解释了一句。对方只要问，他就不得不回答。不如说，他舍不得不回答。

　　“那就是海市蜃楼。我读到过。只有海上和大漠会出现，没想到被我碰到了……张兄你喝水吗？”

　　“不喝。你留着喝吧。”路程还有一天半，水很珍贵。反正他也用不着喝水。

　　“张兄自从我见到你就没看到你喝过水，这样身体会受不了的。”对方指控。

　　呵，你还知道关心别人啦？真是可喜可贺。抱着惊喜的心态，张宝把怀里的酒葫芦扬了扬，答道：“我喝酒就行了。”

　　酒葫芦身上的花纹在阳光下刺了叶阳忠的眼睛。还没等他细看，张宝就把葫芦收了回去。

　　真想喝酒啊……葫芦其实已经空啦。张宝扫了扫身后的人，舔了舔嘴角。

　　还不如让他喝上两口，免得这样口干舌燥。

　　自从叶阳忠从鬼城跑出来，被张宝一怀抱接下来后，就好像把这个人的一切都接下来了。吃穿住行都要操心，他觉得自己像是宫里的宫女儿。

　　生了火，烤了干粮，地上铺了铺盖——给他盖。自己守夜。

　　对方倒是舒舒服服地吃了喝了，乖乖钻进铺盖里，没有半点抱怨还颇享受的样子。

　　这孩子别的没有，就是有个随遇而安的性子。

　　不是不好，却是确不适合当皇帝的。

　　第二天早起，把马抓回来，叫叶阳忠骑了。

　　马也无精打采，人也无精打采。原因别的没有，就是水喝光了。好在午时左右就能看到林山古城，只要再稍微忍一忍就好。

　　“张兄，张兄。你渴吗？”

　　“你还是歇歇吧……”明明是自己渴得要死，还要问别人做什么？开口说话不难受么？

　　“张兄，在下觉得好渴啊。”

　　张宝停住脚步，这两天半的相处，就真的让这个不谙世事的小王爷开始对自己撒娇了？是自己魅力太大，还是说……

　　面前热得快要趴在马鞍上的人，记忆中对自己还残留那么一丝半丝的亲切感？

　　低不可闻的叹一口气，张宝回过头问了一句：“真的一点都受不了了？”

　　面前的人浮现了可怜相。

　　“过来。”狠狠扯了一下缰绳，拽回了想要拔腿狂奔的马儿，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

　　对方是满脸茫然的神色，听话地把身子俯下来凑向他。

　　张宝一只手扣住他后脑，仰起头不容置疑地吻住他。

　　心底一声叹息。与突然涌上一股扭曲的满足感相互碰撞，直教人心底也痒痒。

　　“唔……”舌尖探入也没引得对方挣扎，这一点倒是出乎意料，不过也是好事，张宝又继续攻城掠地，直到扫荡了对方每一寸口腔，叶阳忠才像是大梦初醒般，手脚并用挣扎起来。

　　张宝几乎是一感应到他的抗拒就放开了手。

　　“张兄……！”

　　脸红了，应该是气的吧，怎么眼眶子也红了？认定自己欺负他了吗？

　　叹一口气，等不到他的质问只好自己开口解释：“还口渴吗？”言下之意，只是因为你口口声声唤我才出此下策，他张宝也很无奈。

　　很卑鄙。尤其是看到面前的人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

　　对了，当不成皇帝的原因还要再加上一条，太过于相信别人。

　　“……张兄只要把酒借给我一口不就行了？”

　　咦？也不是全傻。

　　张宝拉起缰绳，拽上马儿，重新踏上路程，头也不回地淡淡堵回去一句：“老子不想。”

　　“……”后头果然没声音了。料想接下来的旅程，自然会清净得多了。

　　马儿嘶鸣了一声，表达它的不安，张宝脚步没停，心里却清楚，它的不安，现在算是双倍的了。

　　刚才没有发觉的另一个人的气息传来，又悄无声息地消失掉。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但是这还不够吗？素和那家伙，可是被他看去了一场好戏，还是从头至尾的。

　　直到进了林山古城石头砌的大城门，后边的人还是闷不做声，想是那一句堵得狠了，张宝笑了笑，以往也不见他会为一句话置气成这样，可见这几年脾气倒是见长。

　　“还生气呢？”张宝伸手把他扶下马来，顺手抖了抖缰绳。

　　“……没有。”叶阳忠下是下来了，却只顾摸着马的毛顺它。

　　“还说什么没有。不给你喝是怕辣着你，身体本来不好，再被烈酒激了，可不是会背过气去。”

　　“……”脸色倒是和缓了，还是不肯回头看他。

　　“那么，我要去馆子吃点东西，你呢？”

　　“……我也要去。”

　　张宝笑了，眉眼都弯弯的：“好。叶阳公子，走吧。”

　　叶阳忠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想是想要说点什么却没说，终于还是点点头跟上了他。

　　张宝走在前面，一手拉着马，一手拽着他，轻轻舒了口气。早知道就不该这么逗他，一心想要看看他与以往自己知道的那个孩子相比有什么变化，差点真的把人惹恼，却忘了，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他不还是他吗。

　　找了驿站把马寄存，又带上人去下了馆子。桌上摆上两三样小菜，不甚珍奇倒是新鲜，在这贫瘠的小城里，也算是一般人平时不会天天消费的东西。

　　饭桌上，叶阳忠喝了一大壶茶，才在小二惊奇的目光中意犹未尽地住了手，张宝适时夹上一筷水晶菜心，看他乖乖吃掉了。

　　这一顿，张宝只管夹菜，叶阳忠只管吃。想是还记恨刚刚被戏弄的事情，一开始吃菜还带着恶狠狠的表情却好像不自知。张宝看着有趣，一边观察他一边唤过小二叫他把自己的酒葫芦打满酒。

　　叶阳忠这才知道原来酒葫芦早已经是空的了，想到张宝刚刚哄自己的说辞和在沙漠中的话，越发觉得这个人游戏人生，只想着欺负别人，嘴里说不出一句真话。想到这里禁不住要拿眼睛剜一下面前的人。

　　张宝看他气愤的小眼神，早就把他心里的弯弯绕了解得清清楚楚，心下觉得好笑，也不辩解。

　　叶阳忠兀自气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无趣，想来想去，找了个话题来转移注意力。

　　“张兄，以后就要在这里生活了吗？”

　　“是啊。我们把马儿卖了，然后租间小院子住上几个月再作打算如何？”张宝面上询问，实际上也只是征求下同意而已。

　　“在下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有一事，想请张兄帮忙拿个主意。”

　　“你说。”

　　“张兄您也知道，叶阳是国姓，我也不隐瞒您，在下在前朝的确是跟皇亲国戚有点关系，现下被贬谪到这荒蛮之地，是否应当改名换姓生活？”

　　叶阳忠提到的事情张宝也不是没想过，本打算找个合适时机提一下，没想到居然是由他本人先开口的。

　　“公子所言极是，只是改名字可不是那么轻易就改得的，依我所言……名字还是不改，只改了这招风的姓氏就好。”张宝略一思索，回答道。

　　姓名自有其章法，单说给流浪猫狗起名字的话，就要负责他们一生，人的名字更不可随意更改。要不是叶阳忠可能真的会被姓氏所累，张宝连姓氏也不建议他改。

　　“好。那么我姓什么呢？不如就和张兄一样唤作‘张忠’好了。”叶阳忠毫无异议地接纳了张宝的建议，还自己想出了一个名字，只不过听上去像是哪家的小厮一般。

　　张宝失笑，这么一改，倒真的把一个堂堂王爷的命格，改成了小厮一般了。

　　“对外说张忠也没甚不好，只是记住是个化名罢了，真名藏起来，你我知道就行。”张宝夹了一口菜给他，“吃菜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