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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秋风吹醒梨花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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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二十六年,秋。
他已成为陛下帐下一名将领,离军兵临外城,本来还有一场鏖战。可是攻城前夜却有人从城内送了封信来。信中说,只要陛下答应以后位许之,她便可以确保离军顺利进城,畅通无阻。如果陛下答应此条件,就以信物为证让送信者带回去。若不答应,那此事就此作罢。
信中并没有明确身份,显然是怕万一被劫住,就是叛国之罪。但是他一看那字迹,俊秀中飘若游云,就知道是出自她之手。陛下思虑后答应了这个条件,并将一枚玉佩作为信物让信使带回去。
第二日,果然有人打开城门放离军进城,成就少年新帝。
一年不见,他始终不相信她会为了后位而忘记他们之间的约定,她说过,功成名就之后记得要娶她。如今的他,多次领兵有方攻下城池,封王拜侯指日可待。她一定只是以为他杳无音讯战死沙场,所以才会那样做的。
他偷偷去见了她,告诉她,他完成约定回来了。她还记得那个约定,可惜,对她而言那只是年少无知时的错误决定。她还能去到更高的地方——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才是她的归属。她希望他离开,忘了那一场梦。
她想要的,他不能给,只能选择离开。几日后,城中已经稳定不会再发生变故,他便辞别陛下要归隐江湖,可是忽然有人来报她坠马昏迷。听到这个消息,他哪里走得了。便又在城里找了处房子安静地等着她平安醒来,可是一等就是半年。
她醒来后,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她,只一眼,只要确认她安好便可。可是她却说不认得他。也许这是天意,他就此离开了安庆城。
他一直在等着她封后的那一天,他能彻底死心的那一天。可是日复一日,一年多过去了,也没有传来陛下立后的消息。他想着是不是陛下嫌那丫头不够贤良淑德,所以迟迟不肯立后,还是当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他压抑不住心中的担忧,于是又回到了安庆。偶然间,听闻相爷在给九小姐找老师,原来那九小姐已经为非作歹混出了个名堂。他心下奇怪就毛遂自荐去当了老师,发觉那丫头别说母仪天下了,就是一般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
但是,她真的失忆了,一年来连皇后两个字都没提过。他以为这一次,他可以得到她的心了。他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接近她,害怕她记起来,害怕又一次失去她。可是——可是陛下却没忘记这件事。于是他急了,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露出了马脚,他只能再一次离开。这一次一定要彻底地离开,所以他把那条发带还给她,做一个彻底的了断。没想到,那傻丫头竟然以为这是暗示。
故事到此结束。式薇没有问少女是谁,少年是谁。
凤沐桐机械性地喝着,不多久便不胜酒力倒了下去。式薇看着他的侧脸,说实话,她无法完全相信他的故事,但是姑且可以相信他的感情。虽然她算卦一直是反向的,可是不知为何,对于人的情感,她总是把握地分毫不差,就像她很清楚她的娘亲十分厌恶自己,她就是有那一种奇怪的能力。
月色渐隐,鸡鸣破晓。天边烧得烂漫,低垂楼角给安庆城披上一件霞帔凤衣的辉煌。
当他醒来之时,式薇正直勾勾看着他,眸中金光闪闪。
“我们一起找龟息丸吧!”
凤沐桐的酒还未醒透,对眼前这莫名其妙神一般的展开有些云里雾里。
“既然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当然打死也不能去当什么鬼皇后啊!所以我们要一起找龟息丸!”
凤沐桐揉了揉太阳穴,太阳光扎得眼睛生疼。他还是没闹明白式薇的意思,他只知道正常人经过昨夜后的反应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吧……凤沐桐真的很怀疑杨式薇是不是顺带把心眼儿也摔缺了一个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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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薇回到杨府后,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精神奕奕,看那花红柳绿,春波荡漾,莺歌燕舞,春光啊,怎么这般美好!
当下就屁颠屁颠去找式陵汇报情况,一来这喜事自然要分享给三哥知道,二来待她假死之后,是必不能再留在安庆了,只能浪迹天涯,有凤沐桐陪着她逍遥江湖三哥也好安心。
从简言罢,式薇不忘反省总结一番,她承认自己以前挺坏的,为了做皇后抛弃了心上人。可是凤沐桐竟然还对她这么好,还喜欢她,她又实在很过意不去。
式薇托着腮帮子,眼睛鼻子嘴巴皱在一起,一脸苦相,“可是三哥,虽然我失忆了,却又喜欢上凤沐桐,而且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当皇后,所以你说会不会之前是有什么理由才导致我那么做呢?”
屋内熏香袅袅,本该是微甜的味道,式陵却觉得喉中一阵苦涩。他看着式薇发愁,自己也只能无奈苦笑,劝慰道:“此事三哥全不知情。但三哥猜想,许是以前你体弱多病,不愿连累凤沐桐为你伤心,又想在有生之年为杨家做些事情光耀门楣,所以才这么做吧。”
式薇想想觉得很有道理,就信了。走前还邀式陵和碧瑶待她和凤沐桐逍遥江湖之后一定要去看他们。式薇走后,式陵剑眉深锁星目微暗——这个凤沐桐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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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龟息丸之事还是没有着落,眼看期限将至,式薇便想着,虽免不了是要走装死这个程序的,但不能光靠龟息丸,还得想点别的法子。
嗯,也许找陛下谈谈心商榷商榷也好,既然这婚事有这样一个来头,想必陛下也不是那么情愿,如果双方都不想履约,这承诺也就作废了。届时请他网开一面睁只眼闭只眼,大家欢喜而散。
休沐那日,式薇便去找杨泽景。她明白,光靠自己一人之力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开城门迎离军的,真正动手的必然是杨泽景。所以他肯定知道这件事。
书房内,杨泽景惴惴看着面前一杯龙井香茶,一叠醉霄楼糕点,一旁宝贝女儿还贴心地帮他磨墨,过了一会,又要帮他捶捶双肩缓解疲劳。只是不知为何座下椅子变得特别坚硬,咯得生疼。可怜杨泽景,如坐针毡呐。
“式薇啊,有话你就说吧。爹爹我心脏病都快被你吓出来啦!”
“嘿嘿”,式薇娇羞又扭捏地笑了一声,“爹爹,没什么,式薇只是想见见陛下说说话。”
杨泽景眼睛一瞪,果然没什么好事,“胡闹!陛下是你说见就见的?待大婚之后,你夫妻俩再好好说话。”
式薇轻轻捏了捏杨泽景肩头,“爹爹,自古皇帝爱美人,要是待到洞房花烛夜陛下才瞧见式薇这幅模样,肯定悔不当初,要说爹爹欺君的!式薇先和陛下见一面,陛下好及时反悔呀!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呢。”
杨泽景一个头两个大。正想着要训式薇,“吱呀”一声,管家慌不迭地破门而入,气喘吁吁,急急地正要说话,眼睛一瞄见式薇也在,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发生何事,如此慌张?”杨泽景皱了皱眉。
管家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不安地看了看式薇,低头哆嗦道:“眼下九小姐和凤先生的谣言闹得满城风雨,连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已经说开了!”
杨泽景身子往前一倾,目光如炬,“什么谣言?”
“九——九小姐和凤先生有私情。前几日九小姐还主动上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宿,怕是干柴烈火……”管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抖得如风中落叶,这谣言可是真真要索人命的呀!
饶是见惯世面的杨泽景也惊得面色一僵,更何况式薇。这下,也不用面圣了,也不必找什么龟息丸了。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敢猝死、凤沐桐玩失踪,无疑是在身体力行告知天下这谣言是如何的货真价实。即使陛下本不满意这桩婚事,但忤逆了他的威严,就是另一桩事。
院中修竹青青,丝毫不为这瘆人的蜚短流长之风所动。式薇收回目光,“爹爹,式薇斗胆一问,信义与颜面,陛下会如何选择?”
杨泽景听她这么一问心下有些莫名,怎么远远地扯到这处来了,但见式薇难得一脸严肃,便答道:“自古帝王没有不重颜面的,所谓颜面,就是权力的象徵。”
所以即使他们逃得了一时,也躲不过一世。和她有所牵连的,都会死。
式薇整理了一下,耸肩笑了笑,“爹爹,立刻把凤先生请来吧。”
这可把管家吓得如五雷轰顶般魂飞魄散,这当口躲还来不及竟然还光天化日请他上门?杨泽景也是越发摸不清自家女儿的心思。
只见式薇摇了摇头,嘴角一扬狡黠而笑,“当然,既非九小姐的名义,也非丞相的名义,记得——是八小姐杨晓风。”
杨泽景略微思索之后,让管家去请凤沐桐,又把杨晓风叫去了芙蓉堂,式薇和杨泽景随后一道往那边去。廊下恰好遇见式陵和怀瑾二人。方站定,杨怀瑾便调笑着揶揄式薇竟然还藏着一手,实在是个没眼色的。式薇也同他一道闹,说是自己还藏着许多手,待日后慢慢看。
杨式陵却是个不解风情的,一脸沉闷,声音也低沉得很,“谣言是真的?”
式薇急忙摆手又摇头,“自然不是真的!不过眼下我还有件要事要去处理,日后再和三哥细说。”想了想又转向杨泽景,“爹爹,我一人过去吧,此刻爹爹应该也有许多要事要处理。”
杨泽景便带着怀瑾和式陵折回了书房。
芙蓉堂里,锦屏上远山淡水一叶扁舟,花瓶里几枝西府海棠楚楚动人,山水花朵与杨晓风一张玉面十分相宜。只是这优雅的气定神闲中难掩几分忧心,她还以为是杨泽景发现了端倪,要来罚她,没想到来者却是式薇。
只见她一脸欢欣蹦蹦跳跳进了屋内,欣赏了一番锦屏,拨弄了几下海棠,二话不说便开门见山问杨晓风可是喜欢凤沐桐。杨晓风一怔却并不答话。式薇一边上下打量一边绕着她走了一圈,依旧是笑意盈盈,“是不是喜欢到宁愿得不到就毁掉?”
杨晓风背脊一僵,仍旧默不作声。心想这丫头不可能真的会那些怪力乱神,手指一掐就可以知晓过去未来。
式薇矜持地掩袖笑了笑,“回答”道:“确实不会哟。”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得一双眼睛成了月牙儿,“可是我会思考呢。”她很早就知道杨晓风爱慕凤沐桐了,从这个谣言中杨晓风也确能获利。但式薇本不甚确定这事确是杨晓风所为,所以才试探一番,只见她反应,式薇便心中了然。
杨晓风怔怔看着式薇,觉得她虽然笑着,却寒气逼人。她卸下了一贯的笑容,“你打算如何。”
式薇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是“放马过来,本姑娘不怕你”,遂耸耸肩宽慰道:“既然八姐这般喜欢凤沐桐,式薇当然要成全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