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为夫错了》第四号

17、来而不往非礼也

　　式薇送了碧瑶，从庆阳门折返路过月华池边，沉香亭里便传来浅笑之声，原来秦丽等人在亭子里摆了酒菜，正行着酒令。

　　秦丽眼尖，望见桥上两个人影，不正是尊贵的皇后娘娘和丫鬟宝瓶么，当下使了眼色，一片翠玉叮当衣裙窸窣之声，美人们步态袅娜迎了上去。

　　“哟，皇后娘娘，臣妾给您请安了。”秦丽抱着怀里的雪狸带头行了个半礼，眉梢微扬，尽是嘲讽不屑之意。那小白猫绿幽幽的眼睛瞅着式薇，懒洋洋“喵”了一声，又别过头去，估计是对她仍旧怀恨在心又心有戚戚。

　　式薇心情好，也打了个招呼，“哟，美人们好！本宫一个粗人，就不打搅你们闲情雅致了，再见！”

　　方才迈开一步，雪狸不知何故挣脱秦丽直朝着式薇面门跳了过来，式薇一个惊吓想它难道要来复仇，踉跄后退，却不知被哪个杀千刀的踩住裙裾跌倒在地，那猫咪犹自闲适地立在式薇臂上，体态优雅地俯瞰着她。宝瓶大惊之下，抢步上去抓住雪狸正要扔开，也不防被人一绊摔倒在地，只听“扑通”一声，随后便是猫的惨叫和划水之声。

　　还好这次落水的不是宝瓶。

　　“九小姐，九小姐没事吧！？”宝瓶顾不得腿疼鼻子疼，心切地扶起式薇，语带哭腔。只见式薇摔得不轻，春日衣薄，肌肤之上几处擦伤可见。不禁又急又气，真是欺人太甚！傻子才信这是意外！

　　看见爱猫落水，秦丽尖叫一声，随侍太监赶紧下水救猫。趁着那边人影攒动乱作一团乱，式薇在宝瓶搀扶下一瘸一拐离开。

　　“九小姐，她们欺人太甚！”说着不禁流下泪来，连日来的委屈全在这些热泪当中。难道陛下当真不管她们了么？

　　式薇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屁股，又替宝瓶擦了泪，并不言语。她自然知道这并非偶然。不过暂时，明白人还得算笔糊涂账。

　　――

　　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离天恨疲惫地靠在龙椅上抚着额头，面露倦色，十多日来，每日浅睡辄醒，醒来便处理公务，若是常人，早已到了极限。李公公和溪风心知肚明，他这是在靠忙碌来麻痹自己，只是这终非长久之计。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若当真这么思念皇后，为何不直接去见她呢？

　　李公公心疼地看他一眼，正想斗胆劝上一句，忽然逸景斋的玲儿来报月华池边的小骚动。

　　听说式薇受了些伤，离天恨本来合着的双眸忽然睁开，“太医可去瞧过？”

　　“淑妃娘娘差奴婢来禀报正是为了这事。自那日陛下在玉华殿拂袖而去之后，皇后娘娘的处境就一落千丈，连茶水房的下人都要给宝瓶姑娘使脸色。如今皇后受了伤，也不知请不请得动太医。”

　　离天恨神色一凛，冲李公公使了个脸色，李公公当下会意。玲儿走后，离天恨眸中寒光闪过，问溪风那林嫔是哪家的女儿。溪风想了想，“工部侍郎秦盛独女。”

　　离天恨冷笑一声，“区区一个侍郎，也敢兴风作浪。”

　　“陛下可有指示？”

　　“让听风阁好好查查这个秦盛，若有可疑之处立刻搜集证据交给御史台。提前知会薛尚一声，好好查办，可别漏了些什么。”

　　溪风领命下去，离天恨重又合眼闭目养神。

　　她受伤，他会痛。但是他的痛他的伤呢？怕是就算有朝一日他万箭穿心而死，那没心没肺的丫头也不会流下一滴泪，或许还要在他墓前拍手叫好。

　　哎，明明他已经把她想要的一切都给她了……

　　――

　　翌日下午，宝瓶服侍式薇午睡之后，便如往常一般去耳房督促宫女们干活，若不盯着她们，真不知道一壶开水要烧到猴年马月。然而前脚刚进门，冷不丁被人往外一扯，即刻便有两个太监左右钳住她双手，眼前似笑非笑望着她的正是如儿。

　　宝瓶怒视着她，雄赳赳气昂昂道，“作甚么！”

　　如儿眯眼一笑，“作甚么？只是我家娘娘想请宝瓶姐姐过去坐一坐罢了，还请赏个脸罢，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怜儿眼神往她后面两名太监身上一扫，意有所指。

　　宝瓶环视一周，只有几个面生的小宫女，即便求救也不会帮她，倒不如自己跟她前去，少吃几分苦头也好。便是鸿门宴，眼下也得硬着头皮上。

　　那边厢式薇方才入睡不久，便被平儿急急叫醒，说是林嫔的爱猫珍珠去了，都怪宝瓶昨日把它丢到了水里，现下已经把她捉了去浣纱轩问罪！式薇猛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匆忙间披了坎肩连发髻都未梳便向浣纱轩跑去。

　　待和平儿赶至，只闻辱骂之声夹杂着清脆耳光之声。

　　“那可是皇上御赐的雪狸，世间珍品，你连它一根毛都比不上，知不知道？好你个贱蹄子，眼下它死了，你拿什么来陪？就算死上十次也不够！”

　　秦丽坐在太师椅上，悠然自得地喝着茶，看着如儿训话，哪里有伤心之色？

　　“住手！”式薇轻呵一声，大步上前挡在宝瓶身前，攥住如儿高扬的手腕，微微一笑，语态平和，“听说林嫔的爱猫死了，本宫深感惋惜，但这与宝瓶何干，以致拿她出气？”

　　秦丽慢吞吞站起身来，上前几步敷衍行了一礼，“娘娘贵人多忘事，难道不记得昨个傍晚，这丫头把珍珠扔进水里了么？珍珠不会水，被救上来之后便病怏怏的，今早忽然——”秦丽抽噎了一下，看得式薇直想作呕，“忽然就去了。如今好端端没了，自然要找到罪魁祸首惩治一番。况且，珍珠可是陛下御赐的，区区一个宫女就算为它陪葬也不为过。”

　　竟然死心不改还要拿着“陛下御赐”这档子破事当挡箭牌。

　　“咦？”式薇一脸茫然侧头看去，随后目光上下移动略带探究打量秦丽几眼，终是恍然大悟，惊道，“本宫还道这猴子做得太栩栩如生，原是林嫔，真是失敬失敬！”

　　“你——”

　　式薇并未给秦丽说话的机会，眉梢微扬，笑道：“猴类虽聪明，但终究只是畜生，不像人般知识渊博。又与猫族相去甚远，自是不知猫类习性，也难怪林嫔产生误解。其实，大多猫类非不会水，只是不喜水罢了，倘若真把它们扔到水里，也难被淹死。你家珍珠又恰是猫中喜水一类，怎会因此而死？”
　　“你——你胡说什么！”林嫔脸色忽而转绿，“珍珠一直安然无恙，确是因昨日之事而死！皇后可不要因为这丫头是你的贴身丫鬟就包庇她！”

　　式薇微耸双肩，哼笑一声似是听不懂这猴语，瞥了秦丽一眼之后，转而不紧不慢为宝瓶拍了拍身上尘土，为她敛好衣襟，“宝瓶啊，如今有人为了一只畜生打你，那本宫为你又该怎么对付人家？”

　　宝瓶怔怔望着式薇，泪痕未干，鲜红的五指印在那圆润白皙的脸上清晰异常，式薇见她呆滞，竟是责怪起她来，“都说不怕虎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你瞧瞧你这尊荣，给本小姐丢了多大人呐。还不去把脸面要回来？”

　　宝瓶一眨不眨看着式薇，竟是连疼痛也不觉得。便是刻薄之语，如今听来，竟比蜜糖还甜。跟着式薇久了，性情也受她熏陶，挨了的总要讨回来。遂打起精神，擦擦眼泪，上前一步恭敬行了一礼，目光犀利如箭一般钉在林嫔身上。

　　“娘娘，奴婢斗胆谏言一句，那畜生死了，怪不得别人，只怪娘娘自己照顾不周，好端端把一只猫给看死了。哎，真是，看来您是得多找几个人来研究研究怎么照顾畜生了。奴婢在宫外有几个相熟的驯兽人，要不介绍给娘娘，把这浣纱轩彻头彻尾改造一番？”

　　宝瓶背脊直挺，神色傲然，全无怯意，口齿伶俐。

　　“你！放肆！”秦丽没料到一个丫鬟竟也如此牙尖嘴利，丝毫不输她主子。然而区区一个下人竟敢口出狂言当众折辱妃嫔！莫说是皇后的婢子，便是天子手下也不敢如此狂妄！

　　自打出生以来，头一遭受此屈辱，秦丽气得哆嗦如筛糠，也顾不得体面，当下便扬手要亲自教训宝瓶，然而手起掌落，箭离弓弦不可收，秦丽只剩双目圆睁的份儿，只听清脆一声，那一巴掌却是式薇替宝瓶挨了。

　　平儿和宝瓶惊呼一声，左右扶住式薇，这一巴掌力道不小，式薇嘴角渗出血丝来，身形不稳。然而在她脸上，却丝毫不见痛苦之色，一对黑眸灿若寒星。

　　“本宫的丫鬟，连本宫都未曾打过，区区一个下嫔有甚资格来动她，谁给你的权利？莫忘了，本宫才是后宫之主，陛下还没有把本宫废了！今日你林嫔，不仅越僭，而且犯上，怕是死上千次百次也不够吧？”

　　一字一句柔和清晰，仿佛孩童般天真的疑问，却如千仞雪山般寒冷。张牙舞爪的秦丽屏住呼吸呆若木鸡，仿佛有一块巨大而无形的屏障逼面而来，不得动弹。

　　宝瓶呆滞地望着式薇，早已感动地稀里哗啦。

　　“此外，本宫记得之前是把后宫事务暂且交给淑妃打理的。今日这事，可是淑妃授权与你？”

　　秦丽没料到她居然还能把淑妃牵连进来，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之前那些小把戏，本宫也就当闲来无事和你玩玩，并未放在心上，今日看来你却当本宫是病猫了？一个人倘若没有自知之明是要吃大亏的，特别是在这后宫之中。被人当了马前卒还沾沾自喜自鸣得意，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式薇轻轻挑起秦丽下颔，笑盈盈看着她，“本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本宫虽不喜欢动手动脚——特别是对长得好看的姑娘，但本宫若要你挫骨扬灰，你就捱不过明日！”

　　式薇这一番霸气侧漏，宝瓶差点拍手叫好。

　　林嫔生根般动弹不得，羞辱，恐惧，不可置信，顷刻间占据心头，她一遍遍催眠自己，没甚么好怕，不过是个失宠的挂名皇后而已，不必看她脸色，然而莫名的，只要望着她眼睛便恐惧地无法动弹。

　　忽然传来“陛下驾到”的通传之声。

　　林嫔忽然醒转，控制权又回到四肢百骸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赏了自己一个巴掌，然后瘫软在地，“呜呜”而泣，两行泪水涟涟如梨花带雨，映着鲜红指印，还真是有几分可怜。眸中笑意却浸满毒汁，幸灾乐祸地望着式薇，宣告着她即将到来的胜利。

　　这倒是把式薇看得一愣一愣，不知她要演哪出。以为离天恨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