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海恋人》月光小掬

18、CHAPTER 17 一生中的二十四个小时

　　苍白的秋天，苍白的甬道。
　　当所有的叶子，黄的，红的，绿的，都落尽了，真的就只余下这样的一片极目的苍白了吗？
　　小苴踩着甬道，一步步地走向主教学楼，突然觉得生命是索然无味的。
　　走入楼的阴影里，视线“忽”地一黯，让人有很不适应的感觉。她垂了头，认真地辨认着每一级台阶，生怕一脚踩空。
　　“喂，菊美人，你还真是强，你打算无视你相依为命的弟弟到什么时候呢？”一个声音款款地飘落，她扭头一看，只见枫还是穿着早晨的那套衣服，立在光影的分界线上，望着自己，一脸很受伤的表情。
　　他不累吗？小苴忍不住叹气。
　　“你过来。”枫向她勾勾手指。
　　“嗯？”她傻傻地梗着头望他。
　　“过来，你可不可以也主动地走向我一次？”他皱着眉头看她，“听话，我快没有力气了，身体上，还有心里，都快没有力气了。”
　　她咬着下唇，一动不动。他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她有一分靠近的意思，只好无可奈何地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地走到楼的阴影里。
　　细细地打量她，看了好久，终于，他伸出了一根手指，“不能给我一辈子，能不能给我一天？你的生命中的一天，在这一天里，听我讲话，不要再和我说不，也为我着想一下。就这一天，让我可以在你一起。好不好？”
　　他的话语中有着浓浓的感伤和萧索，就象是秋的深处一缕带不动枯叶的风儿。小苴禁不住抬起头看他，发现他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你，生病了吗？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没关系，只是在你家门外吹了点冷风。你回答我，就一天，从这一秒开始的一天，不行吗？”
　　“枫……”
　　“真的只有一天，如果过了这一天，你还是要和我说不，那么我发誓，我一定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我会祝福你，真心地祝福你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一生幸福。”
　　秋风好冷啊，小苴望着枫，心中没有一丝的解脱的感觉，只是感到风吹到骨头里那种撤骨的寒冷。她知道枫一定会说到做到的，那么，她和他的故事，也许只余下这一天的时间了。
　　眼眶里涌上了不争气的泪水，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枫的眼波迷离，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这一天，你会听话？”
　　她再次点头。
　　“不再和我说不？”
　　她用力点头。
　　他一下子笑开了，“你知道我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吗？丫头，从小到大，好像一直是我在欺负你，可是老天知道是谁一直在虐待谁。”
　　说着，他再也撑不住了，失去了意识，摔倒在了她的怀里。高大的身体重重地压在了小苴的身上，灼热的几乎要把她烧化。
　　“你这个傻瓜，笨蛋，离开我就好了吗，为什么要把自己逼成这样呢？傻瓜，大傻瓜。”小苴紧紧地抱着枫，泪如泉涌。
　　只有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她才会有勇气任眼泪流出。否则，她怕自己会纵容自己的心，再也没有力量离开他。

　　医院。黄昏。
　　晚风轻叩窗棂。
　　绚丽无比的霞光透过洁净的窗玻璃，映照在小苴的身上，可是，依然掩盖不了她脸上的苍白。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病床边上，呆呆地望着病床上正在输液的枫。
　　枫终于醒了过来，扭头望了望小苴，他淡淡地笑笑：“真是没有用，居然这个时候会晕倒。大半天就这么过去了。很冤啊。你可不可以通融一下，我晕倒的这几个小时不要算好不好？”
　　小苴低下了头，不知如何回答。
　　枫想了想，突然又说：“你还是不要回答了，因为我不想再从你的嘴里听到那个不字。”坐起身，他一把拔掉了输液管，“我还是珍惜余下的时间比较好，时间真的不多了。”
　　小苴紧紧地咬住嘴唇，望着针头上那一滴掉落的血珠，终于，她站起身，嘴角泛起了一个苍白的微笑，勾住了枫的肩头，轻轻地亲吻着他的额头，“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说那个字了，这一天里，我听你的话，你想怎样都可以，带我到天堂也好，带我到地狱也罢。我都会点头，都会说好。”

　　沙滩上。
　　落日静止在遥远的天边，海潮循环往复地浸润着细小的沙粒。
　　一只贝被带到了沙滩上，搁浅在小苴的脚边，白白的，被落霞的光芒映照成了玫红色。小苴低下头看着它，忽然觉得自己和它很象，有着硬硬的壳和不被人知的内心。
　　突然，她的右手臂被捅了一下。
　　“喂，菊美人，你又不专心。那颗贝比我这惊涛骇浪般的四年创业史更能引起你的兴趣吗？”
　　枫坐在小苴的右侧，瞪着圆圆的眼睛望着他。
　　“没有啊，我是很认真地在听，一个字也没有从耳中漏掉。”她连忙收回心思，认真地看着枫。
　　“真的吗？”枫皱着眉，硬生生地把那颗美男痔藏到了眉峰里，“那你讲一遍给我听。快点。”
　　小苴摇摇头，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笑容：“你在讲你做成的第一笔上亿美金的生意啊，在美国的华尔街上，那一桩皮货买卖，你啊，资金本来就不足，却骗人家说是百万富翁，好险啊，不过那次买卖做成以后，你交到了不少的朋友。后来你转到欧洲发展，创建了自己的上市公司。你的运气超好的，投资什么什么赚钱，买哪只股哪只股一定会飚升。”
　　“什么运气好，”枫不满地大叫，“那是因为我准备工作做的好。”
　　嗯嗯，小苴连连点头，“你辛苦了。你怎么会这么棒啊。”
　　枫瞪着她，终于撑不住笑了起来，“干嘛，拍我的马屁吗？你每次都用这一招和稀泥过关。”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气呢？快点，继续讲，我很喜欢听啊，你的故事很象天方夜谭。”
　　“天方夜谭？”枫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突然把手臂上的衣袖拉了起来，他的手臂上赫然有一只巨大的伤疤。“天方夜谭里应该就没有这个。”
　　望见这块伤疤，小苴惊呆了，她小心地用手指轻轻地抚过那块皮肤，心立刻被揪了起来。
　　“这是什么？”
　　“有一次，我贷款没有按时还，被投资方请了黑手党制裁，还不错，没有挨子弹。”他缓缓地把袖子拉了下来，“那天晚上，我被关在一个货仓里，如果我的朋友不能及时把500万欧元汇入他们指定的账号里，我就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了。后来，我终于活了下来，可是，已经负债累累。那个早晨，我走在罗马的街道上，拼命地想，我该不该活下去。那一刻，我想不出来任何的理由。我用身上最后的钱在黑市买了一把手枪，开车到了海边，打算解决自己，一了百了。可是后来我想起了明氏和你，想起我和你承诺过，要做到无所不能，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你的身边。我一直盯着那块紫水晶看，看了很久很久，终于决定还是活下来，那些所谓的好运气，都是从那个时刻开始眷顾我的。”
　　他遥望着落日的方向，喃喃地自语，“现在我回来了，可是，你却丢了。”

　　海边，落日正迅速地向那一线的天边坠了下去。
　　光芒，象被收起的鱼网，也飞快地撤去了。

　　夜很深了。
　　把宾士车留在海滩上，枫拖了小苴的手，一步步地走向公路的方向。
　　“有人对我说，情侣在一起应该做的事是看星星看月亮，谈情说爱，可是我却觉得可以拉着手走一段路就已经是一种很幸福的事了。这一天最后的几个小时里，你愿不愿意陪我走一段路呢？这条路上有月亮有星星，却没有未来。”
　　听着枫的话，小苴的心酸酸涩涩的，那一刻她冲动地几乎要把父辈的恩怨讲给他听，可是她终于还是胆怯地没有说出口，她怕听了那个故事以后，枫会伤心，会用力地收回他挽着她的手。
　　那么她的世界，就会天崩地裂了。
　　公路笔直，每走一步都会越靠近你要去的那个地方，就象每一个决定，都代表着一个结束。
　　那一天的最后几个小时里，小苴一直陪着枫在走路，走着一条没有未来的路。
　　这条路，枫不想停下来，他似乎知道，停下来就代表结束。
　　“你为什么要这样喜欢我呢？”
　　“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喜欢你呢？”
　　她咬紧牙关，把委曲的泪咽在心里。
　　“我们还要走多久？”
　　“这样吧，我们做个决定，什么时候我们走到了你的家门口，这段路就算走完了。”
　　“那你不要赖皮，要一直向那个方向走。”
　　停了许久，他终于说，“好。”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
　　“什么？”
　　“玻璃鞋的故事。”
　　“哦。”
　　“有个叫仙杜瑞拉的女孩因为得到了守护女神的帮助，变成了一个公主，然后，在一个舞会中她用自己虚幻的美丽赢得了一个王子的爱慕。”
　　“嗯。”
　　“后来，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她发现事情的真像是自己只是一个灰姑娘，就无比慌乱地逃走了。后来，她一直在伤心，因为她欺骗了那个王子，而且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机会说。”
　　“怎么想起来讲这个？”
　　“没什么，因为午夜十二点快到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累倒的，只记得最后的一段路，她被枫背在后背上，还是一直走一直走。
　　月华轻盈地泄在她的背上，就象天使的一双翅膀，把两个人重重地包裹。
　　她想起了一段话，每一个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而不幸的家庭却有着各自的不幸。或者，可以套用一下，每一段幸福的爱情都是一样的，而逝去的爱都有着各自的不幸。
　　终于，枫停了下来。
　　停在一条有着青青柏树的小街上。
　　他轻轻地放下背上背的女孩。
　　“到了。”
　　她立在明月当空的小街上，仔细地看了好久，终于分辨出，这里是自己的家。
　　那么，该是说再见的时候了吗？

　　枫没有讲话，突然轻轻地拖过她的手，伸出右手，合上了她掌心，掌纹贴伏着掌纹，指缘对着指缘。
　　那轻轻合拢在一起的手掌，再一次让时光倒转。
　　小苴的眼前，一忽儿让泪水迷糊了。
　　记得，有一次自己到同学家睡了一晚，忘记通知家里，第二天，一走出同学的家门，就看到他立在人家的院门外，头发凌乱，一晚没有睡的样子。
　　没有像往常的一样扔下一箩筐的话，他只是走过来，拉起她的手，然后和她掌心相对。晨光中，两只相对的手被阳光染得金灿灿的，他帅气的脸在手的边缘凝了一种执着和心痛。
　　那一次以后，她再也没有轻易地离开家，因为她知道，枫会因为她的离开心痛。
　　相对的双手，还是从前的模样。
　　他在让她回家。可是，要怎样才能回家呢？泪水流淌如清澈的小溪，流到嘴边，是咸咸的味道。
　　“回家好吗？和我在一起，还是最初的模样，我发誓我会象珍惜生命一样珍惜你的存在。昨天晚上，在你家门外面等你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一道流星的光芒落入我胸前这颗水晶里了。天与地，是最完美的存在，它们都在我的胸口，在我的心里。现在，就等你了。”说着，他顺着指缘，然后屈着手指，紧扣住小苴纤巧的五指，把那只纤小的手指拉到了自己的胸口。
　　“我一直相信，你的爱也在我这里。对不对？”
　　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地挥去她脸上的泪珠，眼波如星，光媚地盯着她那再也掩藏不了的无措和心痛。
　　他的力量轻轻地，执着地，一点一点地把她拉向他的方向。
　　她咬住下唇，挣扎着。
　　终于，她再也抗不住了，隐忍的哭泣声也立刻迸发了出来。
　　“枫，没错，我的爱在你这里，一直在你这里，可是不行，我不能爱你。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我想和以陌在一起，因为和他在一起，我会很安心，很温暖，他需要我，我可以给他美好的未来，可是你不一样，你是明枫，你姓明，你曾经是我的弟弟，后来居然又不是了，你的血液和我的不同，你全身流淌的都是明家的贵族血，因为这一点我就不能爱你，我也不会爱你。”
　　“你在胡说什么？”枫一下子怔住了。
　　“我真的是这样想的。你是多么高贵的一个人啊，不要再俯视我了，放过我吧。那个罗湘君才是你的未来。”
　　小苴一把挣脱了枫的手掌，泪眼盈盈地望着他：“放过我吧，不是说好的吗？过了这二十四个小时，我们就分开。枫，相信我，无论对谁这都是最好的决定。你走吧。十二点钟声敲响，南瓜小车就会象一阵风一样地带走丢掉了玻璃鞋的灰姑娘。可是王子，还有他的舞池，还有他公主在等着他。就算是做了一场梦吧，你从现在开始，一定要把我忘掉。我不是你的姐姐，更也不是你生命中的谁，我和你一点的关系都没有。我给了你生命中的二十四个小时，这是我做的非常过分的事，因为我根本就不配拥有这二十四个小时。现在，请你兑现你的承诺，永远地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听着她的话，枫的眼光一分分地灰掉了。“你真的希望永远都不再看见我吗？”
　　夜风如水，一波一波地吹拂着她的衫裙。好似水波一波一波地划过池溏中孤单单，无依无靠的芦苇。
　　静静地摇摆，摇得心都散掉了呢。
　　他袖了手望着她，终于下定决心转过身，走开了。没有再回头，连背影都很快地被淹没在树影里。
　　他终于离开了。小苴望着他的背影那么快地消失在斑驳的树影里，内心竟是决堤一般地失魂落魄。他的气息好像还充斥在她的周围，无处不再。她再也支持不住了，倒在地上，失声地痛哭了起来。

　　清晨。
　　当季以陌开着他的车子驶入水香榭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小苴象一个走失了的小孩一样坐在院门前，全身蜷缩在一起。
　　他吃惊地下了车，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子望着她，于是看到她满脸的泪痕。
　　“你怎么了？”他尽量用柔和的声音问，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了手帕，帮她擦拭脸上的泪。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闪烁着目光，怯怯地望着他。
　　“问问题，好啊，问多少个问题都可以，可是，你要先起来，不要坐在这里，很冰的。还有啊，你睡觉了吗？问问题很伤脑筋，你要不要睡个觉再来问？”他安稳地笑着说，心里却在打着鼓，眼前的她，一看就是情绪很不稳定的样子。
　　“我没有关系。你听着，我要问你的问题是，如果你的爸爸和妈妈被人害死了，后来呢你在不知道真像的情况下爱上了仇人的女儿。那么，那么……，知道真像以后，你还会那么爱她吗？你是不是会恨她，恨不得她死掉，永远地消失，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小苴用力地抓着以陌地手臂，摇撼着他，眼神迷茫而散乱。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难道你和枫……？”以陌轻轻地揽住她，试图让她安定下来。
　　“没错，我的爸爸，我的舅舅，害得他家破人亡。他傻呼呼地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个混蛋，我不敢告诉他事情的真像，只能不停地要求他离开我。可是，你知道吗？现在，他，真的离开我，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这一次是真的，我永远地失去枫了。”
　　说完这句话，小苴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以陌的怀里，晕了过去。
　　以陌望着怀中的女孩，心头升起了一丝淡淡的无奈。
　　现在，最好的方法也许就是带着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