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细君传奇》上宫楼

12、第十一章 自责

　　刘胥的书房并没有装饰的像一般大户人家那么有书香之气，他本就是个粗犷之人，喜欢的是与猛虎熊畜斗殴，本就无所谓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
　　书房只一张宽长的书桌，两端翘起圆滑的扇形弧度，雕刻有腾空的祥云。岸上摆着鼎香炉，炉子里正燃着凝神用的熏香。
　　紫金屏风隔开的右侧是一张檀木制的美人卧榻，雪白的虎皮狐毛铺在上面让人第一眼看去就感觉分外暖和。
　　此刻，刘胥正从这张卧榻上缓缓起身，可他的心情就不是一般的暖和可以形容了，而是十分焦灼。
　　本来刘胥对细君这个侄女的惨死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可是她葬生火海也没有留下尸骨和任何衣物，也就没办法给她置坟安息，他本打算草草了事，放任不管，可没想到有关这场大火的消息会蔓延的这么快，当天夜里他忘了下令戒言，第二天经莫楠提醒时却已经传的大街小巷沸沸扬扬。
　　当时细君认作广陵王府义女知到她真正身份的人本就不多，现在人没了，可关于她的身份却又引来种种猜测。刘胥本打算公开细君的身份，可却被莫楠拦住。
　　“莫先生，依你之见，本王为何不可公开细君的身份？她毕竟是本王兄长的唯一遗孤，他这一脉今天算是完全断了，本王总该上报朝廷，让父王知道。”
　　莫楠依旧是一身天青蓝的水秀长衫，从额间泄出的一缕长发遮住了凌厉的眉骨。
　　“王爷，此事不可大意，您想想看，四郡主是遗孤不错，江都王已经过世三年也是事实，但当年参加政变的，可不止他一个，您再想想，剩下的那些人，他们哪一个不在虎视眈眈的觊觎着江都这块宝地，若是有人要拿郡主的死做文章，说是您公然违背皇上的旨意，容不下亲侄女，王爷，如今这番局势恐怕对您不利！”
　　“哎（第三声），莫先生多虑了，细君一个小女孩，父皇犯不着拿她做文章，即使其他诸侯拿着她的死讨伐我刘胥，这里面能怎么做文章？”
　　“王爷此言略欠周详。”莫楠坐在下首，拿起手边的大红袍就着杯盖刮了刮杯沿，“想当初这江都可是诸侯称王，圣上亲赐将军印，江都王手持御赐旌旗出巡，此等场面可以说甚是恢宏，天子旗悬挂江都，而已故江都王，就是这江都百姓的天！虽说他荒淫无道，百姓也颇多怨声，但他依然是这江都的天子。王爷，您说，这样的情况，皇上能放任不管吗？”
　　“莫先生的意思是？莫非。。。”
　　“王爷，江都本就是块富庶之地，把它作为诸侯的封地，皇上，他心中恐怕难安。”
　　“你是，当初刘健造反。。。。”
　　“天子之怒，血流百万。当初淮南、衡山两国谋反时，江都王略知他们的图谋，私造兵器，联合谋反，最后兵败，于是封国废除，朝廷收回东阳和鄣二郡，封地并入朝廷，成为广陵郡。而您，继任的广陵王，您如今手里的封地，比起往日的江都，可是天差地别。”
　　话说的这么明白，刘胥要是再不懂，莫楠简直有撞墙的冲动，幸好，刘胥虽然莽撞，但也不至于太笨。
　　“原来，这一切都没有逃过父皇的掌控，难道从淮南、衡山谋反之初他就知道刘健会跟着谋反，而他之所以放任不管就是为了最后能顺其自然的收回当初实行“推恩令”时封赐的江都王位，收回封地，握在自己手中！”
　　“是，江都封国靠近淮南，江都王恐怕一旦淮南谋反，江都就会被淮南王并吞，于是也暗中制造兵器，等到淮南王反叛事败露，朝廷惩治同党、涉嫌者，颇牵连到江都王，这些，恐怕都是圣上早已料到的。”
　　刘胥只觉得这一切超过自己的认知，他一向尊敬自己的父王，认为武帝是一个杀伐果决的帝王，但他没想到，身在高位的那个人，连心思，都那么可怕。
　　“王爷，四郡主不能死。”
　　刘胥开始着急，急切的眼光看着莫楠。“可她已经死了！”
　　“死的，只有服侍郡主的丫鬟，四郡主当夜正好不在房间，她被王妃接去教授女红，因学习太晚，王妃便让她在自己屋子歇下了。”莫楠平静的叙述着。
　　“可是。。。。。。”刘胥还要再说什么，可以看莫楠那张平静的脸，便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这次郡主的死讯，传播的这么快，为什么外面的人连细节都这么清楚，恐怕，王府还存在着奸细，刘胥不得不想到另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或许，细君的死，本就不是个意外。
　　也就是从这时开始，刘胥开始意识到什么，他从小就不受父王喜爱，若是有朝一日，皇上又想收回广陵这块封地，那他，该如何是好？
　　“来人！”
　　管家从门外低着头推门而入。
　　“快去把世子叫过来！”
　　管家抽了臭嘴角，哭笑不得，这世子我要怎么找回来，恐怕还醉在朋来楼呢。
　　“是，奴才这就去”
　　“王爷是想。。。。？”
　　“哼！灞儿不是想去军营吗？就让他去好了！我刘胥的儿子，谅军中那帮人也不敢怎么让他跑在前面打匈奴人！到时候在朝廷混个一官半职的，也好保我这一脉平安！”
　　刘胥说这话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当今圣上偏爱卫太子，他同燕王刘旦都是李姬之子，母亲没有卫皇后尊荣，不仅不能坐享京城的荣华，却还要为日后的性命谋算，这帝王之家，也真真是有苦难言。
　　管家正准备亲自带人到朋来楼把世子扛回来，还没走出后门就听见他们的世子在门外歇斯底里的叫喊声。管家无奈的叹口气，还是招手命人把刘灞半扛班拖的进了刘胥的书房。
　　刘灞其实没有醉，这杜若的好处就是你喝再多它也不会让你神志不清。可他就是不愿意看见他父亲，他记恨着，或许是对死亡的一种无能为力，他把细君的死全部归结到刘胥身上，若不是当初莫楠弃细君而救他，她又何至于落得个葬身火海尸骨无存的下场！而这一切，就是因为他父亲的命令，明明，本来救她还来得及。为什么，先救的是他？
　　下人们随着管家进门后慢慢的把刘灞放在宽大的椅子上，可这五大三粗的半大小子偏偏柔若无骨似的一次又一次从椅子上慢慢往下滑，直到瘫软在地上。
　　刘胥最后忍得无可奈何，怒的拍案而起。
　　“你给我站起来！”
　　毫无反应。
　　“刘灞！”
　　一动不动。
　　“刘灞！”
　　右手举起，再“啪”一声落在脑袋上，正好捂住暴露在外的右耳。
　　“砰！”广陵王又一次一拳钉在桌子上，木质的案几裂开好几条细缝。
　　“王爷请息怒。”莫楠依旧稳坐在椅子上一副面瘫脸，没有冷静以外的表情。
　　刘胥缓缓吸了几口气，最后踱步到地上趴伏着的儿子身边。
　　“明天是朝廷招兵的最后一天，我会叫你娘给你收拾行李，明天就随军离开，匈奴也好，大漠也罢，你出去闯闯吧！”
　　耳朵上搭着的手放下了。
　　“你也想清楚，从今以后不要再提起你四妹，事关我们全家的安慰，明天我会通告江都，已认回前江都王的遗孤，收为义女，有人会搬回前院留君阁，我会让你三妹搬出来，那天晚上大火烧死的，只不过是个丫头而已。这些，你都要牢牢记住。”
　　放下的手紧握成拳。
　　刘灞终于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还是不肯直视他的父亲。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她的存在都要抹杀？！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父亲，当初对她好一点又怎样？广陵王府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小女孩吗？！”
　　“刘灞！这是你对本王该有的态度吗？！”
　　“呵，我又是，为什么不对她更好一点呢？为什么在三妹要抢她的留君阁时，不多帮着她点，眼睁睁看她被逼着搬出住了十多年的屋子，搬到那个鬼地方！为什么不多看着她点，父王不管她，母后不疼她，下人就更会狗仗人势，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我为什么就不能多去看看她！”声嘶力竭。
　　这一番言语，让刘胥无言以对。
　　“哈，父王，您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吗？如果。。。”
　　“够了！”刘胥拒绝再听来在儿子的指责，“刘灞，何必掩饰，你心里最恨的是你自己不是吗？你想想看，当初要不是你自己非闹着要去军营，我会把你关起来吗？！如果你不是关在那里，那那场大火，莫楠完全可以把细君救出来，那样，她就不会是这种结局，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你自己！”
　　“与其说伤心，你现在更多的是自责不是吗？！”
　　刘灞闭上了眼睛，这一切，他不想去听，不想去面对。
　　刘胥也缓和了下来，他走过去，伸出手搭载刘灞肩上:“灞儿，你本就天性纯良，我知道你们兄弟几个，包括你三妹，只有你愿意接纳细君，他们几个一是瞧不起细君叛贼之女的身份，二是纯粹的喜欢欺负别人，你是我的儿子，当时的情况，做父亲的会做出那种选择无可厚非，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刘灞依旧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看不见瞳孔，只有两行眼泪。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明日午时，跟负责征兵的江校尉一起，去军营吧！”刘胥说完就甩袖朝门外走去，再不看刘灞一眼。始终坐在那里的莫楠仍旧一动不动，只在确定刘胥会安排刘灞进入军营的时候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