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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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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明。
今夜是十五,虽然不是八月十五,但这样的夜里,这样的月色,已足以教人心情愉快。
月照当空,龙盛客栈已经打烊,它对面的十家赌坊却灯火通明,摇色子声大笑声和人们拍桌子的声音混在一起,让人在这酷寒的冬日里心头一暖,仿佛闻到了酒肉的香气,脚下的行程也轻快起来。
十家赌坊不是有十家一样的赌坊,十家赌坊只有一家,老板杜十娘开着赌坊却从不上赌桌,甚至鲜少露面,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一个月坐在赌桌上的熟客也从没见过她,传说和那位一年只出庄子四次的剑神西门吹雪有的一比。
今天十家赌坊仿佛有些不一样,以前每天进进出出的人都是提着鸟笼带着小厮油光满面的,今天却大都都提着剑,仿佛他们不是来找乐的,是来找茬的。
青布衫子的大汉确实是来找茬的,一柄大锤抡圆了往桌上砸,粗声粗气地道:“杜大老板,叫那小子出来,堂堂的大侠,竟也学着当缩头乌龟吗!”
桌子那头站了个美貌少女,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笑嘻嘻道:“我们老板可没功夫理你,你这堂堂的小侠,竟也学着只会大呼小叫欺负人么!”她容色极为俏丽,这么一笑,更是让人看直了眼,赌桌前的一多半人倒是因为她这一笑放下了手里的兵刃。
那青衫汉子不这么想,恶声道:“你莫要跟大爷耍嘴皮,那小子若是铁了心要当龟儿子,老子就先砸了你这龟窝!”
那女孩子吐舌笑道:“ 你这人说话好难听,我们这里又不养乌龟,若我们这里是龟窝,那你进来做什么?”
那汉子说她不过,怒极反笑:“那老子就先拆了这儿,看那龟儿子出不出来!”话音刚落锤子就向那少女击去,他使的是山西陈家的七十二式流星锤,式式如虎,那少女不避不闪,眼看就要被那锤子击中,在座人无一不为她捏一把冷汗,却见她笑嘻嘻手一扬,那大汉身形一顿,忽然一口热血喷了出来,晃了几下,“嘭”的一声倒地,脸上眨眼间窜起一片青紫,旁边人愕然,一个书生蹲下身去探他鼻息,竟半点也无,已是一个死人。
那书生起身叹道:“小小女子,竟这般毒辣。你师从何人?”
那少女笑道:“我可不狠毒,是他要来打我的,我不过是这里的一个小奴婢而已,武功是看门的张师傅教的。”
她笑嘻嘻完全不将人命当回事的样子,众人却倒吸一口气。
那书生又道:“学生听闻陆小凤陆爷在此,可否请他出门一见?”
那女孩子道:“陆公子最讨厌酸腐儒生,你又怎知他在我们这,来我们这的人都是来摇骰子找乐子的,找人的去衙门。”
“自然是找过了的,陆爷为人风流,江湖传言有人得见陆爷曾做客贵府。”
“哼!那你怎不去沉香楼找人,那位陆爷在那里可比在我们这时候长多了!”沉香楼是有名的青楼,这句话便是承认陆小凤曾在此处了。
那书生眼睛一亮,沉吟半晌,竟拱手做了个礼,就不言不语地离开了。
他们说的那位陆爷自然不在这儿,陆爷爱找乐子,见了麻烦,可是溜得比谁都快。
陆爷在哪儿呢?
这位陆大爷此时正忙着做一只小鸡。
满身污泥的小鸡。
陆大爷挖了九百九十条泥鳅恭恭敬敬捧到一个小偷面前。
那位敢使唤陆大爷的小偷排场没陆爷大,找他的人没找陆爷的多,武功也未必比陆大爷的强,可他此时正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啜酒。
陆大爷问:“您数清楚了”
这位小偷大爷摇头晃脑地道:“再找九百九十只公鸡把泥鳅喂了。”
依陆大爷的性子这会儿应该把这九百九十条泥鳅一条一条喂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偷的,可陆大爷好像铁了心要当一只小鸡,居然一转身,就去找那九百九十只公鸡。
这位架子大的惊人又太闲的没事干的小偷自然就是司空摘星。
这世上只有三个人能让陆小凤去挖泥鳅,他那位一天到晚养花弄草活的像神仙一样的好朋友花满楼,陆小凤几乎能为他做任何事,原因当然是花满楼也几乎能为陆小凤做任何事,只可惜花满楼对谁都温柔可亲,自然不会让陆小凤去挖泥鳅,于是就剩下两个:一个是他常常有求于人家而那位的架子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大的剑神西门吹雪,一个就是陆小凤找不到龟孙子大老爷不认识大智大通要找突然消失的花满楼而又恰好最近见过花满楼架子只对他大得离谱的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常说自己是天下偷儿的祖宗,他家的徒子徒孙满天下,要找人,让他帮忙最合适,除非你能找到最近好像是和大智大通两位一起出门了的龟孙子大老爷。
等陆小凤回来的时候,司空摘星面前“全鸭阁”的烤鸭已经换成了“有鸡楼”的烧鸡。陆小鸡后面跟着一大群的公鸡浩浩荡荡回来复命,司空摘星啃完了最后一根鸡骨头,招招手示意陆小鸡过来,陆小鸡急忙狗腿地凑过头去,只听见司空摘星轻声道:“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你那位红颜知己的赌坊里。”
陆小凤的红颜知己不少,开赌坊的却只有一个。
陆小凤身影一闪,就消失在夜色里。
十家赌坊现在没人,安静的就好像这里不是赌坊而是皇帝老儿的上书房,陆小凤来到这里的时候一个让他不愉快的人都没有出现,后厅的八宝桌上摆着他最喜欢的蟹黄小包、桂花米糕、精制的素火腿、一碗嫩嫩的鸡蛋羹,还有一杯甜酒。他全身臭的几乎要长虫子,却毫无顾忌地就坐了下来,大口开吃。因为他知道这里的主人不会嫌弃他更不会撵他出去,他们本就是好朋友,好朋友是不必在乎这些的。
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笑道:“你几天没吃饭了?我这些怕是还不够。”
陆小凤咽下一口米糕,筷子上还夹着火腿,道:“我为了找你,两天两夜没睡给那小贼挖泥鳅!”他口气虽抱怨,却没有说花满楼不够意思,因为他知道花满楼一向是最够意思的,他若不是真的有事,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
“怪不得!”花满楼失笑。
“你去哪儿了?怎么哪里都找不到?”陆小凤又咽下一口火腿。
“说出来你一定不相信。”花满楼微笑道。
陆小凤来了兴趣,灌了口酒看他。
“我去了万梅山庄。”花满楼道。
陆小凤一口酒喷了出来,瞪大了眼睛:“你说你这几天在哪里?”
花满楼自顾自倒了茶,饮了一口道:“我在万梅山庄。”
陆小凤立马放下他的筷子和杯子,凑了过来:“那家伙竟肯?他不是从不留人夜宿的么?花满楼你实话对我说,你家老三是不是新得了好剑,让西门吹雪都动心了?”
花满楼笑道:“我三哥虽爱剑成痴,但与西门庄主相比,还差之甚远。”
“难不成是看上了你家小妹?”
“花家只有七童。”
“你姑妈的姥姥的大舅的侄儿的小孙女的女儿不算?”
“不算。”
陆小凤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古怪,他喃喃道:“难不成他是想要你的袖子……”花满楼的流云飞袖练的出神入化,西门吹雪曾明确表示过想要陆小凤的手指——当然,就是因为传说他的“灵犀一指”可以夹住西门吹雪的剑,这么一想,他想要花满楼的袖子也不是不可能,西门吹雪本身就是个怪人。
花满楼无奈摇头,道:“你来找我就是想问我去哪儿了?”
陆小凤正色道:“当然,我不止想问你去哪儿了,还想问你晚饭吃什么。”
“你不是刚吃过?”
“这就是晚饭?”陆小凤惊讶道:“我以为这是你给我下酒的点心!”
于是花满楼只好下厨,又给他烤了乳鸽烧了牛肉端上来满满一大盆苦瓜。
“你去找了苦瓜大师?”陆小凤边吃边嘟囔着问。
“苦瓜大师来找了我。”花满楼道。
陆小凤惊愕抬头:“他去万梅山庄找你?”
花满楼点头。
“西门吹雪让他进去?”
花满楼微笑:“我们还一起喝了壶茶。”
陆小凤一下子噎着了,他脸上的表情就像生吞了九百九十条蚯蚓。
花满楼帮他倒了杯酒:“其实他是去找你的。”
苦瓜确实是去找陆小凤的,不过他没找到陆小凤,却遇上了花满楼,还有那位像高山上的冰雪冬夜里的寒星一样冷的剑神西门吹雪。花满楼那时候刚好烹好了茶,以他的性子是必定要请客人来同饮的,不过他知道西门吹雪向来不喜欢外人来访,也就没有开口相邀,只是那位剑神突然转了性,请客人暂坐,也免去了一场尴尬。
“然后你就回来了?”
“苦瓜大师托我带句话给你。”
“等等。”陆小凤突然狂吃海塞:“等我吃完再告诉我。”
花满楼微笑看他:“放心,这个消息你听了绝对不会觉得吃不下饭的。”
陆小凤吃完了最后一口乳鸽,拍着肚子道:“他竟不是来给我找麻烦的?”
花满楼笑道:“不是,他来请你喝酒。”
“前年那坛梅花酿?”
花满楼点头:“听说老实和尚也去了。”
“和尚就该好好呆着念佛!跟我抢什么酒!”陆小凤跳脚,拉着花满楼:“快走快走!迟了就没了!”
“你至少该洗个澡换身衣服。”花满楼道。
“我很臭?”陆小凤居然像是不知道他很臭一样。
花满楼认真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