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扉》千舞汐

2、画扉（下）

　　小菲一觉醒来，见叶曦满头大汗的在上色。她一脸茫然，“莫晨，你怎么还不睡啊，你昨天就没睡。”说完迷蒙的打了个哈欠。
　　“小菲，我没时间了，明天就要交稿了，你自己玩啊，乖。”飞速的说完这句，他手下动作未停，连头都没抬。
　　“你，很重视这次……选画师？”小菲认真的问。
　　可叶曦忙着上色，完全没注意到，只敷衍的答：“当然重视，我进栖梧轩三年，一直都是三等画师，根本没有好的机会，这是第一次，我一定要抓住。”他顿了顿又道：“小菲你不要闹，我明天再陪你。”
　　小菲见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撇了撇嘴，想了一会儿还是抱住他手臂让他停下，担忧道：“你身体会撑不住的……”
　　画笔上的一滴墨忽然滴了下来，滴到了画上小菲的眉间。墨水渐渐晕染开，模糊了画中少女的容貌。
　　叶曦气息一紧，小菲吓的屏住呼吸：“对，对不起……”
　　沉默良久，叶曦低低一叹：“没事的。”他放下笔，急忙将这张纸收起，重新铺上一张纸。
　　叶曦画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日上三竿之时，叶曦才缓缓转醒，迷茫的看了看天色，他惊的跳起来。老天，这么晚了！他抓起眼前的画轴，飞奔而出。
　　栖梧轩正厅，轩主空临公子坐在主位，正在筛选各位画师承上来的画作。叶曦勉强赶上，前面只剩两三个人，他狠狠的喘了几口气，试图平静心情。
　　可很快就到他了。
　　他将画轴承上去时，双手隐隐有些颤抖。来的太快，他没来得及看画，他也想不起昨晚是何时睡着的，连画到哪里都不记得。
　　空临公子面无表情的打开画轴，面上难得的浮现出惊艳之色。
　　叶曦低着头，不敢看。
　　“不错。”空临公子淡淡说着，收了画轴：“回去等消息吧。”
　　空临公子眼光一向毒辣，他的一句“不错”，在绘画界已是至高无上的赞美。
　　叶曦满面惊喜，许久说不出话来。空临公子淡淡看了他一眼，自顾自起身走了。叶曦此时方才回神，在他身后大声喊道：“多谢，多谢公子！”

　　因为画作被天下第一画师空临公子赞赏，叶曦心花一片怒放。想起昨夜自己似乎对小菲态度不怎么好，他赶紧拿出仅剩的钱，买了一堆小菲喜欢的零食。
　　可当他满心欢喜的回到家，屋里屋外的找了半天，却不见小菲的影子。
　　只在书桌上找到一张纸条，上面简单的写着三个字：我走了。
　　我走了，我走了，我走了。三个字在叶曦脑中炸开，仿佛魔音入耳，怎么也赶不出去。
　　她走了，怎会走了，怎么就这么走了。
　　纸条从指尖滑落，叶曦跌坐在地，零食散了满地，刚刚欢喜的心情全部消失无踪。
　　从日过中天，到日落，再到日出，叶曦呆呆的坐在地上，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跌跌撞撞的站起，跑了出去。
　　小菲的绘画天赋远在他之上，昨天让空临公子称赞了的画作，难道……根本不是他所画？
　　他来的很早，空临公子尚未入宫，他求了管家半天，说自己忽然想起有个地方可以改善一下，只要片刻就好。
　　老管家识得他，又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终于放他进来，帮他找出了他昨天交上去的画轴。
　　叶曦一眼就看出不对了。
　　是那卷画轴，他们初遇之时，他捡到的那卷画轴！刚开始时，她极力要送给他，他只能暂且收下，后来两人关系渐入佳境，他便还给了她。
　　他交上去的竟是这个画轴。
　　叶曦接过来，颤抖着手缓缓展开画轴。
　　惊艳，只有惊艳！怪不得空临公子都赞赏有加。他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小菲，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画工，从未见过这么美的意境。
　　这幅画似乎带着一股引力，让人不忍挪开视线，只能沉浸在虚幻中。
　　他从不知道她……竟是这样的大师。简直，近乎神技！
　　叶曦眼中涌起一股奇异的东西，他极力忍着，目光撇向右上角。上面题着：画眉浅浅如轻烟，湖面波光入心扉。旁边一列小字：叶莫晨于新武二十七年。
　　整体看来还算和谐，但细看来，那列小字的墨迹与整体微微有些差别，应该是新加上去的。
　　他拼命抑制住汹涌的心绪，有些颤抖的拿起桌边的笔，在画纸上加了一句：江南春色艳如画，墨色倾城素挽衣。
　　勉强应付了老管家，他狼狈的离开栖梧轩，心里乱成了一团。从遇见她开始，一桩桩，一件件，所有的事都冲击着他的脑海。
　　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疯狂的找寻了三日，他没找到小菲，却先美梦成真了。宫里下了公告，招叶曦为宫廷画师。皇榜贴满了颖水城，他一时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急急赶回家，想着小菲可能会因此而来找他。
　　枯坐整日，没有任何音讯。日已西斜，华灯初上。他在漆黑的房里走来走去，心焦难耐。
　　他没等到小菲，先等来了刺客。
　　一个身影手握匕首袭向他后心，他一个侧身躲开，左手死死的攥住那人的手腕。“何人？”他低吼，压抑的怒气喷涌而出。
　　那刺客没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竟能躲过一击，可转念一想应只是巧合。他嗤笑道：“你先去见了阎王再问吧。”
　　结果相当的出人意料，刺客倒在地上，没有任何伤口，但已气绝。
　　叶曦没有看他一眼，平静的走出门，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大街上。
　　他有一个很诡异的想法，但实在太飘渺了，他纠结于要不要去证实。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想……可是却放不下。
　　忽然，天边一声惊雷，直直劈了下来，场面异常的壮丽恢宏。但他心中也闪了一道雷……因为那雷劈到的地方他无比的熟悉。栖梧轩最宝贵的地方，藏画室。
　　——我还怕风，怕水，怕火，好怕好怕。
　　他拔足狂奔，时候太早，栖梧轩没开门，他翻墙而过，直直跑进已经起火的藏画室。
　　画室最中央最显眼的地方，悬着一副画，是那幅小菲留给他的画。
　　火势还不大，火光却已漫天。栖梧轩已被惊动，外面人头攒动，呼声震天。这是栖梧轩的命脉，栖梧轩最好的画作都留存在这儿，也许空临公子也来了，可是又与他何干呢？他现在已经全都不在乎了。
　　火光在他脸上跳跃，他缓缓走过去，伸手抚摸着下端已经起火的画，轻轻唤了一声：“小菲。”
　　声音低的仿若叹息。
　　画面上忽然现出一滴水渍，正在画中美人的眼角处。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脱下外衫，猛力扑打着画轴下方的火星，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完全没用任何作用。
　　叶曦站起身，无奈的问：“小菲，怎样才能让你出来呢？”一幅画不可能回答他，所以他只能思考。
　　想了一会儿，他踮起脚，将画轴摘了下来。一阵炫光闪过，他被刺激的捂住眼睛，再抬头时，画中的美人哭的梨花带雨。“叶曦，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能不来呢？”他上前一步，想拥住她。
　　小菲却退了一步，叶曦皱眉，才发现她裙子下摆已经着了火。他急忙拿起外衫，就要接着扑，小菲却伸手按住了他。
　　“没用的……这是天火……”小菲哽咽难言。
　　叶曦脑中一片空白。
　　“你快走吧，现在的火势，也许……还能出去。”但叶曦只是一届书生，小菲其实相当怀疑他的能力。
　　叶曦只是淡淡一笑，在漫天火光中，美轮美奂。
　　他温声道：“你怕火，我陪你，你就不怕了。”
　　小菲眼中汹涌，她抬手捂住嘴，却仍不放弃的用手推他。
　　叶曦身子单薄，被她推的直趔趄。他苦笑：“在下一介书生，如何能逃出这样的火场？”
　　“你刚刚就不该来……”小菲还在哭。
　　“可我已经来了。”叶曦冷不防上前一步，终于抱住了小菲。“对不起，小菲，如果我能淡泊名利，就没有这一切了。不过既然已经发生了……”他轻轻一笑：“就这样吧，我会陪你。”
　　小菲裙角的火点燃了叶曦长袍下摆，他一声不吭，紧紧的抱着小菲。
　　那天，火光染红了半边天，房屋慢慢坍塌，房梁一根根的落下。在外救援的人都看到了里面相拥的一对男女，在一片火红中，慢慢蒸发。
　　那场大火不止毁了栖梧轩的藏画室，还毁了栖梧轩颖水总部大半的建筑，即便剩下的也都破败不堪。不久，又爆出栖梧轩轩主空临公子买凶杀人之事，据说是杀手一击不成之后才失手烧毁了藏画室。
　　曾为沧齐一个奇迹的栖梧轩至此败落。而刚刚受封为宫廷画师，又是买凶杀人案受害者的叶曦，在颖水城内被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与叶曦在火场中相拥的那名女子，众人多番猜测，却都与实际相差甚远。
　　这对情侣在有名了一阵子后，终归于沉寂。
　　新武二十七年，被后世誉为沧齐历史上最多舛的一年。这桩小事，不过是一个插曲，又有谁会记得呢？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后面有两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