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秋之葉

1、楔子

　　全身顫抖，瑟縮於一角，淚濕的小臉，睜著一雙驚惶無辜的大眼，緊抱在身上的毛公仔，沾上了她不住流下的淚水。
　　年幼的她，完全不明白為何父母要經常吵架，而且一次比一次吵得凶狠。
　　眼見至親拳打腳踢、惡言怒罵，可憐的她只能把自己藏在櫃子的一角，她甚至捂住自己的嘴巴，死命不讓自己的哭泣聲傳到他們耳中，恐怕自己會惹起他們的注意，恐怕看見他們憤怒的臉，恐怕他們吵架內容會轉嫁到她的身上。
　　又一個杯子飛來，在她面前墜落。尖銳的碎片劃破了她小腿，傷口快速滲出鮮血，但身體上那點點痛楚已遠遠超越了心靈上的傷害。
　　細小顫抖的身軀因懼怕縮得更緊，緊貼在牆邊的她，根本已經無路可退。
　　良久後，她確定一切歸於平靜，才抖著身子站起來，小小的頭顱怯怯地從櫃子後轉出，惶恐的查看四周。
　　客廳裡散落滿地的日常生活用品，有剛使用過但已被摔得稀爛的餐具，有爸爸從日本公幹時特意為她買回來的陶瓷娃娃，有少了燈罩的檯燈、破碎的花瓶、碎裂的盆栽、書本，還有她讀書以來所得的獎狀、獎杯……連傢俱都東倒西歪，以往整齊潔淨的家，已面目全非。
　　小女孩惴惴不安地四處張望，眼眸近乎渴求地在這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尋找路向。
　　父母的寢室隱約傳來母親的抽泣和哀求的聲音，她躡手躡腳地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跨過地上雜亂的大小物件，來到廚房媽媽放置藥物的抽屜裡，取下了媽媽需要長期服用的藥物。
　　不知道何時開始，原本開朗的媽媽終日以淚洗臉，爸爸回家的日子也逐漸減少。而這個抽屜裡也開始放置用透明膠袋包裝，大大小小不同形狀和顏色的藥丸，對於那裡的藥丸是用來治療什麼疾病，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這小小的一顆藍色藥丸可以令媽媽的情緒平復下來，好好的休息，睡醒後，她就不會再傷心了。
　　突然，外面又再傳來父母的激烈爭吵的聲音，嚇得小女孩連手上的藥丸也跌在地上，細小的藥丸在地面上快速滾動，瞬間便消失在廚櫃的角落。
　　「滔，我求你不要走！你走了，我和瑩瑩怎麼辦？我們不可以沒有你的！」躲在門後的小女孩聽見母親哀求著說。
　　爸爸要走了？無知的女孩以為爸爸又再要到外地公幹。
　　「你瞧你現在成什麼樣子？！我已受不了，再這樣下去，我也會瘋掉！」父親大聲怒斥。
　　女孩從門邊偷偷窺視外面的狀況，看見父親身旁放置著他的行李箱，而他正使力地甩開緊抱住他右腿不放，衣衫不整、頭髮散亂的母親。
　　忽然，原來哭聲不止的母親，突然低笑了起來，隨後更是愈笑愈大聲，響徹了整個房子。
　　淚又再盈滿小女孩的眼，她知道，她了解，她看過太多次，每回母親忽地大笑，都是最傷心難過的時候，亦是情緒最失控的時候。
　　忽然，女孩的母親從地上爬起，瞪著紅腫的眼睛，看著自己的丈夫說：
　　「對！我是瘋的！你忘了是誰把我弄成這樣，是誰破壞了這個家？」情緒完全失控的她睜著佈滿血絲的眼，伸手指著丈夫的胸口說：「你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嗎？你在外面跟那個女人的事，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哈！外面的女人多的是，可偏偏你要惹上個有夫之婦，真不要臉！」
　　講到這裡，她又是一陣笑。
　　笑聲中帶著心碎，帶著無奈，帶著絕望。
　　「為了這個女人，你竟然拋妻棄女，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她輕輕的問。
　　鄺展博冷著臉，盯著與自己相處了不少日子的女人，良久，亦沒有講過一句話，然後提起行李箱，轉身……
　　「你膽敢走出這個門口，我就死在你面前！」她全身抖著，以死相逼，只求丈夫能回心轉意。
　　光亮的真皮皮鞋停在玄關前，大手正要碰到門把……
　　「你以為我說說而已？我可不是跟你開玩笑！你要是敢走出去，我便要你後悔一輩子！」
　　厚重的木門被打開。
　　「後悔？我想我最後悔是認識你。你要死，我不會阻止你，隨你，只要不要麻煩到我。」
　　皮鞋的主人踏出玄關，大力把門甩上。
　　關門的聲音，滅了女孩母親內心的最後希望。

　　當小女孩再度走到廳子的時候，手中已經準備了溫水和另一顆藥丸。
　　她讓母親吃過藥後，便攙扶著她進入她的房間裡休息，那時母親溫柔的撫著她的頭髮，告訴她，她有多愛她，為自己擁有她而感到自豪。
　　然後聲淚俱下的告訴她，她的父親在外面有女人了，拋棄她們倆母女了，他再不會回來了，以後只有她倆相依為命，更再三要她謹記：
　　男人是信不得，愛不得。
　　小女孩不太了解母親最後的話裡的意思，但是她仍然乖乖的點頭答允，直到看見母親合上眼，確定被子把她蓋好，才轉身幫媽媽整理零亂的廳子。
　　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小女孩感到身體的熱力一下子消失不見了，僵硬的頭顱慢慢轉動，怯怯的目光緩緩地落在母親原本躺在床上的位置，此刻，竟是空的，房間的窗戶和窗花被打開，狂風吹動著碎花窗簾，布簾不住在空中飛舞。
　　樓下開始傳來叫喊，議論紛紛。
　　女孩等不及升降機上來便推開消防門，往樓梯直奔而下，再繞過平台另一端，推開一切阻擋她的人，直到躺臥在冰冷的混凝土上的人進入她眼底。
　　那人，宛如扯線木偶般手腳扭曲地躺在地面上。
　　無論是髮型、衣著，無名指上從不離身的結婚戒指，都跟女孩的母親是一樣的。
　　她看著那張熟悉的臉。
　　想叫，叫不出。
　　想哭，哭不出。
　　女孩輕輕的握住母親的手，感覺仍是暖的。
　　暗紅色的液體不住從那隻手的主人身上湧出，濃烈的血腥味教人退避三尺，可是女孩好像什麼也看不見，聞不見。
　　豆大的雨滴從天上灑落，打在弱小的女孩身上。
　　警號鳴叫聲由遠而近，警察和救護員快速地抵達現場。
　　雨越下越大，小女孩瞬間濕透。
　　一名警員上前拉起了她。
　　身上沾有血跡的小女孩緩緩的抬起頭來。
　　在人群當中，她看見了他，那個被她稱作父親的人正站在那裡，跟其他人一樣站在那裡，冷眼旁觀地看著她。
　　他，沒有上前，也沒有後退。
　　恨──由那刻開始從心裡生根。
　　她要自己牢牢的記住母親最後留給她的話……
　　男人是信不得，愛不得！

作者有话说

　　舊作會進行大改,現先完成新作,舊作仍會繼續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