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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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佑三年七月二十日，庞家军抵达阳武，在黄河岸边略作休整，部署一万后军据守天险，安营寨固路桥，接应来往辎重钱粮；再派遣两万先遣军越黄河占新乡，中军按原路线继续北上。大统帅庞统早有严令传三军：不可滋扰过往商旅，不可侵犯沿途百姓，不可毁坏房屋庄家，有违令者，不问情由，斩立决。
阳武小镇，本没有什么像样的地方可落脚，庞飞燕在一家农家小院见到阔别已久的父亲时，已是七月二十二日一更时分。飞燕盈盈下拜，叫一声爹爹，已然泪流满面。
庞籍起身迎她，惊喜交集之下几乎从椅子上跌下来，伸长手臂抱住了飞燕，连声道：“好啊，好啊，飞燕你总算是平安无事。”
庞统站在二人旁边，看着平时威严冷漠的父亲老泪纵横，俨然就是一个爱女至深的慈父，不免动容，心中却也不能为当年他执意送飞燕进宫释怀，转身要走，却被庞籍叫住。
“统儿。”庞籍与飞燕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见庞统要走，庞籍很是急切的叫住他。
“军中还有事，飞燕就麻烦爹爹看顾了。”庞统停了脚步，终究是不愿回头。
不想一只略粗糙的手附上自己的手背，手掌被他牵起，掌心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庞统不禁低头看了一眼，什么时候父亲的手已经如此苍老了。
“你们娘亲去得早，昱儿顽劣，年轻轻的就性命不保，统儿打小就有主意，一赴边关就是十年，燕儿身在深宫，要见一面难如登天。想我庞家显赫，何至于普通百姓都不如，连个亲情都不能周全。”庞籍拭了拭泪，右手拉着飞燕左手拉着庞统笑言：“如今你们都在，我们家也算的是团圆了。”
庞统记忆中，父亲一直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漠男人，就连当初母亲离世，庞昱被腰斩，也不见他落下泪来。此刻，庞籍一番满含温情的说话，让庞统多少有些意外，终是转过身来正视于他。
“天伦原本也不是没有的。”庞统的语气有些冷，却不想说出任何对父亲不敬的话来。
“我知道你一直怪爹爹让飞燕进宫当皇妃。可是，如果飞燕不入宫为妃，我庞氏一族或许早就不保！”
“那不是理由！”
“二哥。”飞燕止住了抽泣，曼声说道：“当初进宫，爹爹是半分没有勉强我，是我自己愿意的。”
庞统听她如斯说，心中气急：“飞燕！庞氏一族再重要，也不是拿你的终身幸福做筹码的借口！”庞统握紧了手中的七星剑，心中气得是自己。如果，当时的自己不是一个不名一文的愣头小子，而是这兵马大元帅，他赵祯如何能欺负到庞家来。
飞燕看着他，淡淡笑道：“二哥，你可知妹妹的终身幸福在哪里？”
庞统一时语塞，发现看不懂妹妹的表情，也听不明白这句意义不明的话。瞧着飞燕依然少女般的脸上出现的隐忍和成全，他心中五味杂陈。
“这次庞家起兵，皇上没有杀我也算是仁至义尽，飞燕并不后悔。”
“燕儿，并非父亲不管你生死，而是形势太过紧迫，皇帝一轮轮的紧逼。庞氏子弟学生中，三司正副使四人，参知政事五人，枢密院十人，翰林院九人，其余六部大小官职更是不计其数，大宋半数钱粮政事握在你爹手中，半数军队握在统儿手中，当初刘太后不敢动，小皇帝也不敢动。自太庙公审之后，皇帝表面上仁义宽厚，准许统儿辞官归隐，而实则庞家枝大根深，要一一铲除方才不动国本。”
“皇帝亲政不久，心机城府却深，明里暗里剪除庞家羽翼，三司使入狱两人，参知政事斩了一人，充军一人，枢密院的人换了三茬，这半年多来，更是出动隐龙卫，做得越发明目张胆，我若不趁着庞家还有力反抗背水一战，最终便是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爹爹，您别说了，飞燕都懂。”
庞统轻轻叹息一声，凛然道：“爹爹，飞燕，你们都早些休息吧。”说罢，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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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庞氏一族嫡系旁系族人过百，也仅仅只有那么两个人是真的至亲骨肉。此次闯宫实属凶险，救得飞燕全身而退已是极为幸运，庞统的心安定了一半。
秋夜高爽，夜空如洗，下玄月虽不完整胜在明亮，黄河正直汛末，滚滚黄水，九曲回荡，在夹岸深沟之处疾流直下，涛走云飞，轰然之声不绝于耳。
庞统高高坐在岸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携一壶酒，脚下是奔腾的黄河水。
背后响起轻盈的脚步声，庞统唇角勾起一丝笑，仰头喝了一口酒，悠然说道：“不是叫你早些睡吗？明日行军可不要叫苦。”
一支柔若无骨的白嫩小手伸了过来，轻易的抢走了庞统手中酒壶。“大元帅不也没歇着，罔顾军纪在这里喝酒。”说罢，那女子依着庞统坐下来，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被呛得直咳嗽。
庞统笑道：“这是军人喝的烧刀烈酒，你以为是宫里的桂花甜酿？”
“将门女儿，如何不会饮烈酒。”说罢，女子又喝了一口，适应了烈酒入口的辛辣，竟也品出些绵长的香来。
“呵呵呵。”庞统宠溺的看着妹妹：“飞燕，你变了。”
飞燕拭了拭唇角：“哥哥，你也变了。”
庞统挑眉道：“哦？变在何处？”
飞燕将酒壶交还给他，盯着他看了片刻：“你的眼神。”
“从前，哥哥眼睛里全是刚毅执着，现在多了几分柔情和寂寞。”飞燕将头偏在膝盖上，柔声问道：“哥哥，可是在思念什么人？”
庞统被这突然的一句闹得有些赧然，起兵至今，鲜有空闲，思念什么的，真是太过矫情。得知他为皇帝所救，性命无碍便是再不能更好的消息。
“哼，小丫头，什么时候学会看相了。”庞统仰头喝一口酒，眼睑垂下，瞧着脚下奔腾的水。
“那是有还是没有啊？”飞燕不依不饶。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只怕他现在恨我恨的咬牙切齿呢。”
“那就是有咯。”飞燕咯咯咯得笑起来，“我真想瞧瞧，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我英明神武疯魔无数少女的哥哥半夜三更失魂落魄的喝闷酒。”
庞统白她一眼，继续喝自己的酒。
“哥哥，人的心分出去一半，才是幸福的。”飞燕抱着膝盖，将头埋在手臂中：“一辈子，不仅仅为自己活，也为旁人而活，也被旁人所需要，才是幸福的。”飞燕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眼中轻易蓄起泪来，滚圆的泪珠从眼眶溢出，沾着光滑的脸庞，滴在罗裙上。
“飞燕！”庞统皱了皱眉头。
“哥，若你真的夺了赵祯的皇位，求你别杀他好吗？”飞燕正视着庞统，眼神中带着哀伤和坚毅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灼灼有神的看着他：“将他贬为庶民，发配东南西北哪一个边疆都好。”
庞统被飞燕的眼神所震惊，突然就明白了她那一句终身幸福意义何指。
“我陪着他，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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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两万先锋急行军抵达新乡，新乡不在边陲亦不是重镇，武装根本无法跟正规的军队抗衡，不过是草草射了两箭，便大开城门，新乡知县哆哆嗦嗦的朝着先锋军统帅莫凭顶礼朝拜，莫凭冷笑一声，在新乡周围驻扎了大部分的军力，只率小股士兵进城。
南方将军杨炙勇麾下校尉张弢很是不乐意，领着自己的一队兵马非要进城，莫凭一把长枪拦了他去路，冷道：“庞将军有令，军队不得扰民。”
“我是杨将军部下，不归庞统管！”莫凭年逾而立，一张线条刚毅的脸上留有一记刀疤，为人更是不苟言笑，在张弢看来就是不打商量不通世故，一路上受了不少阴气，早对屈于莫凭之下而耿耿于怀，正好逮着个机会，拔出腰间佩剑抵上莫凭的长枪。
“我要进城，你奈我何！”张弢一挥长剑就朝莫凭攻了过去，莫凭连头都没动一下，单手挽一个枪花，那杀敌的精钢银枪化作几层波浪，枪柄上的白缨颤抖如落了满树梨花，刹那，一片嫣红自枪尖析出。
莫凭一招就挑断了张弢的咽喉，不留余地的绝杀招式，张弢部下一时惊骇不已，都情不自禁的倒退了一步。
只听莫凭低沉的声音稳稳穿透两万军队及新乡百姓的耳朵：“不遵将军号令者，杀，侵扰百姓者，杀。”
第三日，北方军抵达淇县便不再前进，庞家军以新乡为基，辉县为辅，与北方军形成对峙之势。
自那晚在黄河岸边饮酒后，庞飞燕再也没能单独见上庞统的面，营房内或是马背上都不是她能去的地方，不知道战事情形到底如何，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总之，是好不了的吧。
“燕儿，这里是已经是山里了，露重风凉，穿那么单薄站在风里，也不怕着凉。”庞籍拿着厚实的披风盖在飞燕的肩膀上。
“爹。”飞燕挤出一个笑来，掩不住一脸的担忧之色，庞籍像小时候一样轻抚着她的头发，道：“燕儿，你不要担心，有爹和你哥哥呢，从前是爹对不起你，往后不会了。”庞籍的目光看向远方，翘起嘴角：“你看，这大好的山川都会是我们的，我庞家再不用担惊受怕的侍奉皇帝，也不必在忍受骨肉分离，一切，都会是我们的！”
庞籍年有五十开外，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显现出年轻人才有的踌躇满志，说得很是慷慨，飞燕瞧在眼里却很不是滋味，想说的话吞进肚里，只喃喃道：“爹，这山川亘古就在这里，从来不属于谁。”
庞籍一皱眉头，正色道：“飞燕，不要觉得这一切没有意义，我身为庞氏家族的大家长有责任绵延家族荣耀，我也深爱着故土，不忍她受践踏。大宋王朝北有辽人侵扰相逼，西有党项虎视眈眈，赵氏皇族懦弱，重文轻武，北方边陲若无你哥哥镇守，只怕辽人已经攻入中原腹地。西北党项族人羽翼渐丰，不久之后也必成心腹大患。”
“皇帝软弱，成天挂着佛珠，他守不住这天下，实在不配这万乘之君。”
飞燕没有再说什么，轻声道：“是，爹爹。”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五十四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