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待溪南荷芰满》和歌

7、少年怒言话粮种

　　覃珥自幼与外人接触不多，虽祖父言传身教，往来多是名家鸿儒，都不屑于那些魑魅魍魉的行事。后随祖父归隐，偶尔浪迹江湖，才亲身体验了一些。但她一时不会，可不见得永远都不会，从小祖父就夸她，聪慧过人，举一反三。

　　那天清晨，潘州判的“精彩”言辞，让她颇有“醍醐灌顶”的感觉，想起祖父曾说过，“为何君子总不敌小人……因君子自缚于道德之间，小人游行于伦理之外”。

　　故而，覃珥便向殷长週借了些机灵的军士，每四人一组，一组分为两班，每日交替督促潘州判等人分田事宜。

　　如此一来，不过数日光景，昌平的无主田地皆已详尽记录,放在她的案头，分田的告示也已到处张贴，已有大量的流民日夜赶往昌平一地。而她早已在城外设下划分区域，安置流民、按人丁分田、领粮种及临时的口粮，所有事宜有条不紊地在执行。

　　覃珥站在城头，看着城外那些回归的流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怎么了？”殷长週侧过头来看她。

　　覃珥弯起嘴角，抬起头，“王爷，多谢你。”

　　“为何谢我？”

　　她嫣然一笑，宛若玉兰花开，娇美华贵，“我很怕我的想法是错的，很怕会给您添麻烦，很怕那些人会扯后腿，很怕一旦失败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勇敢地对视着他的眼睛，虽然还是会心如鹿撞，还是会粉颊微烫，她还是微带羞涩地凝视着他，“谢谢你相信我，我都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做到，但是你还是相信了我。知遇之恩，无以为报……”

　　“你……”殷长週一向凌厉的俊目满是轻柔的笑意，刚开口……

　　“你就以身相许得了，”一道大嗓门突兀地插了进来。

　　殷长週恨得牙痒，“殷长昭……”

　　殷长昭冲着他七哥一使眼色，“我七哥手下能征善战的多了，可是真的能跟这些官油子动脑子的，可不多。我们也不要别的回报，你只要跟着我们，做到跟你祖父差不多年纪再告老还乡就行。”

　　每次碰上殷长昭，覃珥就有无话可说的无力感，她祖父可是六十五岁才告老，“可我已经十八了。”她总得嫁人吧。

　　“放心！”殷长昭长臂一伸，将勾住她的脖子，“我知道你发愁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如今你是我七哥跟前的红人，莫说这昌平城的大家小姐，便是京城的贵女，要讨个媳妇还不是轻而易举。别的不说，若你想先讨个妾，只要你点个头，这昌平城的姑娘就得打起来。小爷我昨日去喝酒，那些姑娘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定得带你去让她们看看，你如今可是昌平的第二美男。”

　　娶妻！还纳妾！覃珥摇摇头，无可奈何，“若是哪日覃珥的姻缘到了，或许还要请八爷做个冰人。”

　　殷长昭风流不羁惯了，以为她说的是花街柳巷的风流韵事，不禁哈哈大笑。

　　覃珥一拱手，转身走了。

　　殷长昭正欲向他七哥表功，却看见他七哥的眼神及其不善，很像小时候自己偷吃了他最爱的点心被抓正着的眼神。

　　“下次别乱说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昨天去喝花酒了是吧？从现在到月底，夜间的城防就归你管了。”

　　“别啊，唉，别走啊，七哥……”殷长昭的哀嚎，没能挽留他的脚步。殷长週远远就看见覃珥在与一个青年说话。

　　覃珥那惊喜的眼神，联系着刚才的话题，殷长週的凤眼微微凛冽，该不会怕什么来什么吧，“覃珥，这是？”

　　“啊，王爷。”覃珥一向冷清的脸上，略带红晕，“这位是栗西大儒肖公的嫡孙，肖荥公子。这次肖公特地将家中最好的粮种送来，以助我们安置百姓。”

　　肖荥，这人的名气不小，有才也有财，栗西的清流望族。殷长週以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比自己矮了点，瘦弱了点，但比起一般的青年，也算得是出类拔萃，风度翩翩，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肖荥忙上前行礼，不知是否自己多心，总觉得衡南王的眼神略带不善，“王爷请看，这是祖父命我送来的粮种，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粒大饱满。”

　　覃珥伸手取来一捧，仔细的看了又看，“肖公高义，覃珥代王爷和百姓在此谢过。不如我带肖公子前往粮仓吧？”

　　殷长週凤眼一眯，继而笑道，“公子此等义举，本王在此谢过。不妨本王亲自陪同公子前往吧。”

　　一路之上，覃珥与肖荥相谈甚欢，两人都是满腹经纶，往往他说了一句，覃珥便知道意欲何指。殷长週的俊脸拉得更长，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肖荥原本还想与他搭上话，见如此，只好与覃珥继续谈论时事。

　　倒也不远，便到了粮仓的所在。正巧潘州判也领着一辆载满粮种的牛车，正准备卸下来，一见他二人前来，忙赶上前来，“小的见过王爷，见过覃公子。”

　　殷长週看向那辆牛车，“那是什么？”

　　“此乃昌平的富户们，为王爷爱民之心所感，特地捐献的粮种。”

　　“哦？”殷长週突然来了兴趣，大家都捐了，肖荥的风头自然就小了些。他走到那牛车前，命人打开木桶，也伸手取了一把出来，“嗯，不错。粒大饱满。”

　　“是吗？”谭珥高兴地上前，“我也看看。”

　　殷长週将手往她眼前一送，谭珥低头一看，的确是颗颗饱满，而且比肖荥的粮种大上不少。谭珥伸出指头，在殷长週的手心轻轻地拨弄，那轻柔的触觉，将他的眉眼柔和了下来，一向清明的眼神，仿佛笼上了一层氤氲。

　　谭珥的头越来越低，离殷长週的手心越来越近，周围众人的眼神从侧目到暧昧，原来……难怪衡南王这么宠信他……

　　当谭珥的腰身渐渐直起，小脸慢慢抬起时，殷长週温柔的表情顿时僵住了，为何她竟是一脸怒气，他明明没干什么啊？

　　“给我将这些粮种统统都打开！”谭珥一声怒喝。

　　那些兵士跟谭珥早已熟悉，听她一声令下，顿时如虎狼下山，将那送粮种之人统统都拿下，连同潘州判都押在了一处。那牛车上被摞得高高的木桶也被搬下，一字排开，放在谭珥面前。

　　谭珥回头到肖荥的车辆前，打开一个木桶，抓出一把粮种，转身又回到殷长週面前，“肖公子，方才你说过，你们特意挑选的最佳的粮种送过来，可是虚言？”

　　肖荥知道事情有变，忙朗声答道，“句句属实，一字不假。”

　　谭珥气得发抖，“王爷，你可听说过吴越之地，勾践还粮的事故？”

　　殷长週一愣，只见谭珥小脸发白，连一向伪装的低沉的声音都保持不住了，“当年越王勾践向吴国借粮，来年还粮之时却命人蒸熟粮种，让吴国颗粒无收。蒸熟之后的粮种，自然粒大饱满。”

　　殷长週暴怒，看着自己掌心那“饱满”的麦种，狠狠地捏成拳头。被捏碎的粮种从指缝中纷纷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