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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三、彼时年少·叶采桑 ...

  •   【第三段回忆】彼时年少
      过去的总是过去了,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那次去扬州并不是我第一次去,却是我第一次独自前去。
      李太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那时早已过了三月天,我却觉得夏日的扬州更美。
      怎样的美说不大清。
      后来我也再去过扬州,也在三月时路过,却并不如那时惊艳。
      也许是因为我已看了多次这景致,也许是因为有些人已经不在了吧。
      七秀坊已在对外表演了,只是我没法子进去听。
      师傅没给我多少钱,我也没刻意去赚钱。
      在洛阳耽搁了太久,又买了匹马代步,等我到七秀门前的时候兜里约莫还剩下几个铜板。
      我惆怅地看了看七秀坊门口守卫的两个楚秀弟子,扭头扎进了水里,打算游一段到七秀内部去再说。
      等我从水里钻上来,我真是不大清楚我在哪里。
      只是游了一番,肚子很饿。
      四下打量了一圈,不远处便有个小村子,我便想去找找看有什么吃的。
      小村寂静无人,我站在村口茫然不知所措。
      面前的篱笆里几只鸡正欢快地啄着泥土,时不时咕咕咕叫几声。
      我想起来时路上丐帮弟子做的叫花鸡,不由咽了咽口水。
      抓一只烤来吃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那丐帮弟子都能抓来只芦花鸡,以我的身手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怪。
      原本安安分分在地上啄食的鸡被我惊扰,挥舞着短小的翅膀满处乱飞乱跳,眼前尽是些鸡毛……完全分不清哪些是鸡哪些是羽毛。
      我颓废地想原来偷鸡也是需要技巧的……
      正当我手忙脚乱的时候,有人举着棍子出来了,喊着抓贼。
      想来也是,这些鸡的动静着实大了一点。
      长久以来跟在师傅身边,目睹的都是江湖刀剑,猛然一个普通人举了木棍朝我打来,我生生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看着那棍子落下。
      一柄剑飞来,我下意识地抱住头叫道“师傅我知道错了!”却不想那剑根本只飞进了篱笆就坠了下去,那棍子也还是狠狠地落在了我身上,我不由叫了一声。
      只听一个稚嫩的童声从篱笆外传来,“笨蛋徒弟,为师说过多少次了不许你乱跑?”
      我和那人都诧异地看过去,一个身着七秀服饰的女童从篱笆上有些笨拙地跳了进来,手里拿了一柄剑。
      然而七秀剑舞乃是用双兵……然后我不出所料地看到她往那柄坠落地上的剑走去,面不改色地捡了起来,剑尖一挑,摆出了一脸严肃,对追着我打的那人道,“抱歉,我徒弟太调皮了,是我疏于管教了。”
      那人愣愣道,“这……”
      这女童却没让他再支吾下午,很是潇洒地一抱拳,拎了我的领子道,“还不赶紧走?”
      我这下可算是反应了过来,反手拉住她,运起轻功蹿了个没影。
      等到我停在一棵桃树下,长出了一口气,却听那小女孩道,“徒弟你很厉害嘛!”
      “……谁是你徒弟?”我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觉得她有点眼熟。
      她嘻嘻一笑,“你方才可叫了我师父,不可以赖账哦~”
      “你……”我正要反驳,忽然反应过来,这就是刘家村那两个孩子里的女孩。于是口风一转,问她,“你叫什么?”
      “为师名叫叶采桑。”她很得意,“乖徒儿叫什么?”
      “……你叫我哨子就是了。”我回答。
      我记得她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踮起脚尖努力地拍了拍比她高很多的我的头,说,“好可怜哦,你比我大,我都有自己的名字了,你还没有。一定很伤心吧?嗯……不要伤心,让为师给你想一个霸气的名字!”
      我愣愣地看着一脸认真的叶采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你一定很伤心吧?”
      我忽然不想反驳她了。
      我想真正地做她的徒弟,而不只是为了师傅交代我的事情。
      看着苦思冥想的她,我笑了笑。农家女孩怎么会识字?刚来七秀坊不久,学会的东西肯定少得可怜吧?
      “师父,你别想了,我总会有我自己的名字的。”我戳了戳她的脸,软软的,很舒服,“师父你也是到了七秀之后才有叶采桑这个名字的吧?”
      她原本因为被我戳了脸而双目圆睁的小脸忽然明亮了起来,“嗯。话说哨子你叫我师父了哎!你叫了!不许赖账!”
      我好脾气地笑,说,“我不会赖账的。师父你也不许赖账。”
      师父笑了,“当然不会!”说着,霸气地一挥手,“徒弟你刚才去偷鸡肯定是饿了吧?跟为师来!”
      听见她提偷鸡,我很想把自己埋起来,无言以对,“……”师父求不提偷鸡,太失败了。
      但师父却似没有发觉我的尴尬,自顾自地拉着我还有些湿的衣袖往一个方向跑开。
      她看得出来的,我相信。
      但她不说。
      师傅不会这样。
      他只会严厉地告诫我,哪里不对,然后再让我去练习。
      他从来不会管我是什么心情,他也不会想我在想什么。
      当然,不只是我。
      所有人的心情他都不在乎。
      他是幽天君无名,他是天道的代言……他不需要在乎别人在想什么。
      就像现在的我。
      但我宁愿我还是年少时的我,有我在乎的人,和在乎我的人。
      ……我想,也许那时师傅也是这样的心情。
      所以当我真的成为师傅所期待我成为的这样的时候,我却不恨他了。
      不是因为什么没有了七情六欲,而是因为我懂了那时的他。
      当幽天君的名号冠在头上的时候,我们就失去了拥有自己名字的权力,也失去了拥有自我的权力。
      这世上一共有四个人知道真正的我:师傅、小玉、师父、师爹。
      但是除了师傅,他们都死了。
      所以我已经不存在了。
      我只是无名。
      没有名字,甚至连“哨子”这样玩笑似的代号也不再有。
      我想起那时师父带我到了七秀的厨房偷了饭菜出来,我用轻功把她带到树上一起吃。
      说是一起吃,师父那么大点的女孩子,到底是吃不了几口的,大多时候还是她在看我吃。
      “哨子……这个名字好奇怪。爹娘他们都叫我妞妞,好多女孩子都叫妞妞。狗蛋儿也是,很多孩子都叫狗蛋儿。但是我没听过哪个孩子叫哨子。”她拖着腮,看着狼吞虎咽的我。
      “名字又不是我起的。”我咕哝着,“谁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对于鄙视师傅,我是一点压力都没有的。
      师父就笑,说,“雪儿哥哥的名字也是,很像女孩子的,不知道李姨怎么给他起的名字呢。”
      我噎了一口,“雪儿?男孩?”
      师父很认真地点头。
      我咽下那口食物,问她,“他姓什么?”
      师父闻言愣住,摇头,沮丧道,“不知道。”
      从她捡了我这个便宜徒弟开始,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消极。
      “我连李姨的夫家姓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除了我和狗蛋儿还有谁活着。”她晃着悬空的小脚,说到这忽然一顿,“嗯,不是,我是说我还能找到谁!”她担心地看着我,像是怕吓到我。
      我想,我怎么会被这种事情吓到。
      我五岁就被师傅拎上战场了。
      我看着你们的村子覆灭的。
      但是看着她那担忧的小眼神,我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师父,你有什么线索,我帮你一起找怎么样?”我信誓旦旦地对她说。
      她却拒绝了,“为师的事情徒儿你就少操心啦。”她摇头,甩着脑后的发饰,“为师很坚强的,徒儿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啦。”
      我愣住。
      却不小心打了个饱嗝。
      师父没良心地哈哈大笑,“怎么,乖徒儿这是饱了发困?”
      “……我明明是在打嗝。”我有点无奈。
      她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要不要听点睡前故事?”
      “我……”我还想反驳她,她却直接开口讲了起来。
      “从前有一个小山村,有两个小男孩是兄弟,他们经常进山挖野菜补贴家用。有一天他们捡到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笨手笨脚的,可是他们不嫌弃她,愿意带她一起玩,教她爬树下河,教她分辨山里的东西……他们三个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师父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很平淡,毫无波澜,语气也没有波折。可是她的表情很温暖。我知道那是她的回忆。她讲小女孩偷跑被发现的故事,讲小男孩保护小女孩,讲小女孩还是会溜出去……然而她的故事里,三个小孩子健健康康地长大了,小女孩和小男孩又生了好多好多的小孩子……我知道,那是她的渴盼。
      可是师父,我知道,你的愿望不会实现。
      只是那时我不知道那希望是我亲手掐断的。
      师父讲故事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是靠着身后的树干睡着了。
      我失笑。
      谁说要给我讲睡前故事呢,怎么自己倒睡着了?
      身上的外套还是湿的,我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随后抱起她跳下了树,回了厨房放回了食盒,把她放在了柴堆上。
      这么小的孩子,没人会怪罪她的贪嘴的。这地方快是有人来了,总有人照顾她的。
      掩好门,我悄声离开。
      一只鸟儿扑了下来,脚腕上有一个小筒。
      我打开它,是天策那边的消息。
      那个小名叫狗蛋儿的男孩,姓徐名旷。
      至于师父故事里的另一个男孩雪儿却并没有消息。
      不过我不急。
      有的是时间。
      我信步往扬州城走去。
      偷鸡不成,偷个荷包我总是有把握的。
      我的师父,她比我年纪小,功夫没我好。
      但是她是那时唯一真正关心我的人。
      我想,我认她这个师父一点也不亏。
      相反,我觉得她比我师傅好多了,我宁愿我只有叶采桑一个师父。
      这样我会有一个关心我的长辈,一个平凡但温暖的人生。

      “哨子。”
      熟悉的声音从扬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传到了我的耳中。
      我回头,是师傅。
      “什么事?”
      他扔给我一个竹筒,“去南疆一趟。”
      我点头,收好了竹筒,目送他离开。
      就是这样,无论我在哪里,在做什么,他都能找到我。
      我躲不开。
      躲得开他也躲不开隐元会。
      于是在我默认了叶采桑是我师父的第二天,我就去与她辞别。
      我以为她会抱怨我跑得太快,谁知道她只说,“还好你记得道别。”
      透过她的笑脸,我看到那夜山中的战火。
      我知道,她有太多的亲人不告而别。
      于是我郑重地说,“无论什么时候,我要离开之前,一定和你打招呼。”
      她笑着点头,“但我不太想你走。都没人陪我了。”
      我看着她偏着头的笑脸,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想家了?”我问。
      她点头,又摇头。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垂下眼帘,“就是不知道他在天策怎么样了……”
      我对她笑了笑,“那我就替你去看看他吧。”
      师父诧异地抬头,我只对她挥了挥手,转身踏上了前往南疆的路。
      我只在扬州呆了两天。
      不过这两天的每时每刻都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里。
      大概那是我仅有的,真正像个孩子一样的生活。
      淘气闯祸、师父帮我收拾残局,然后领我去吃好吃的。
      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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