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事手札》祁桑

147、生桩（十二）

　　这称呼真是大大得出乎我的所料啊，我禁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向齐爷，复又看向正半靠着床笫手里捧着一本书的老太——赵师傅。我的目光在他俩之间快速地来回了十余次，还是难掩心中的震惊，齐爷不是说赵师傅就是跟他师傅有过一段吗？怎么就妈了？而且这俩人压根儿一点也不像啊!

　　齐爷人高马大，身高跟我差不多，我一米八十二，他应该也是一米八多些，长得其实是剑眉星目，脸上也是棱角分明。虽说平时总是带着一副眼镜，有点像个魁梧又猥琐的瞎子，但要是摘了眼镜，此人的相貌也看得过去。

　　赵师傅呢，此时静静坐着，右手手持一本旧书，左手边放着一杯茶，茶杯的柄朝着左边，想来，是个左撇子罢。七十八的人了，坐着的时候腰杆儿却直得很，虽是瘦瘦小小，骨瘦如柴，脸上皱纹横错，但并非老态龙钟，举手投足间依旧神采奕奕，一双不同于齐爷的丹凤眼更像是透着精光，总得来说，精神极了。

　　齐爷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看着我来回瞧他俩的模样，只扁了扁嘴，也没作解释。当他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转向赵师傅的同时，他的表情也立即换上了一副十分狗腿的讨好模样，道：“妈，看书呐？”

　　“嗯，看书呢。”赵师傅泛然答道。

　　“看啥呢？”说着，齐爷凑了过去。

　　“关你小子啥事？你小子还关心我看啥书，我看你连我死活都不在乎了。”你别说，眼前着小老太一看就是个有着有趣的灵魂之人，跟我一样，我喜欢，特别是看她怼齐爷的时候。

　　“啊呀，这不是忙嘛！”齐爷又往前凑了凑，凑到了老太太手边，笑道，“妈，我跟你说，这次的首了可不得了，昨晚差点把命给丢了，不过，把命丢了都不能丢了给妈带的礼物，您看是不是？”说着，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皮质的长条形的盒子，我上下打量他一番，现在大白日的，气温宜人，他就穿个长袖单衣，包也没拿一个，身上竟然能放下这么个东西，真他妈神奇。

　　老太太此时才从书里抬了抬眼，可却没有多余的动作，瞄了瞄齐爷手中的东西，目光就又回到了书本里。我心道这老太让我们在外头等了半个多小时，这会儿还给那儿摆谱，应了往日里见过的那些行内的牛人，哪个没点怪脾气啊？有点怪脾气才是牛人，嗯，一看就是给有本事的人。

　　齐爷也不气馁，笑呵呵地打开盒子，原来里面是一串珍珠项链。乖乖，这一大串，珠子颗颗饱满，又大又圆，最重要的是，这一串珍珠都是金色的。金色的珍珠我知道，比白色的贵很多，齐爷这次为了来套消息，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要不怎么说女人这辈子，不管什么年纪，都缺一个包、一件衣服、一件首饰呢？老太太这下终于扭了扭头，“嗯？你鼻子怎么了？”

　　齐爷闻言下意识抬手轻轻触了下自己的鼻子，讪讪道：“还不是昨晚的首了……”
　　首了是齐爷他们的行内话，与我们所说的单子是一个意思，这个词是早些年流传下来的，开始是有单子能善始善终，圆满完成的意思。

　　“怎么了？”

　　“三龙桥那边，全部都是混江子。”齐爷神神秘秘道。赵师傅一听，冷笑了一声：“哦，那地方，那地方没混江子我才觉得奇怪哩。”我听她言下之意，怎么像是早已了然于胸了？随即齐爷又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包括施工队发生的事件都说给了赵师傅听。

　　说完，屋里一片沉默，赵师傅还没说话，我们也不敢开口，半晌，赵师傅终于开腔了，可她却是问齐爷我俩是谁。

　　齐爷只好先把我们介绍了一下，刚想把话题转回去，老太太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姬城门下？”我一愣，又立马反应过来了，她说的应该是姬师傅，我赶忙解释了一下，我只是个来打酱油的。可她好像根本没听到我说的话，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惊异得发现，这老太不但看上去十分精神，连力气也出人意料的大，我能清楚感受到她抓我手腕的力道，一些二三十岁，坚持健身的小姑娘都未必及得上。

　　“你……”她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好像不是这小子。”我一头冷汗，她果然没听我说话，我只好再解释一遍，这一回听完，她好像顿时对我失去了兴趣，转身就回到了刚才看书的位置，慈祥地对着艾慕笑道:“哦，原来你就是卓家的小姑娘，我跟卓三鱼也很久没见了。”她所说的卓三鱼是艾慕的爷爷，一般大家都称其卓三爷，他才是卓家的掌权者。艾慕还是传人，只有在卓三爷驾鹤西归之后，传人才可以成为家主掌权。卓三鱼这个名字是艾慕爷爷年轻时候在行里的诨名，传言卓家这位卓三爷从小就天赋异禀，异于常人，不单造法器、画敷纸本事奇高，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运气。当然了，我认为运气这种事儿不能拿出来单说，它跟自身的本事绝对是相辅相成的。卓三爷年轻时走的几个单子，到现在都是被用来当教科书谈论的，单单凶险，次次要命，当年一些出了名的老师傅都不敢接的单子，偏他敢走，不但敢走，还走得很漂亮，即使勉强，也不会自伤分毫，后来有给老师傅玩笑得称他跟条滑鱼似的，阎王都抓不住，此后就有了卓三鱼的诨名。说真的，现在的话，这行内的人，没几个敢这么叫他的了。

　　艾慕礼貌地笑了笑，齐爷又赶忙一脚插了进来：“啊呀，妈你听我说啊……”

　　谁料老太太左手抬起一挥：“不用说，我都知道。”然后她像是闻到了什么香味似的，深呼吸了一口，又重重吐了出来：“把门关上。”站得离门最近的就是我了，我想她应该就是在跟我说话。我哦了一声，转身正要把门推上，可手还没触碰到门板，那门竟然自己动了，‘怎么回事？没人碰到门啊，而且这房间连一点风都没有……’想到这儿，我登时背上一阵发凉，突然想到了刚才为什么我们会找到卧室来……

　　是因为我看见了一个影子晃了进来啊……

　　艾慕压根没察觉到，从她的角度看就是我抬手关上的门，但齐爷却看得清晰，我俩相视一眼，他却如同没瞧见我眼中的疑惑般把头扭开了。

　　赵师傅站起身，走到床尾，目光在墙上游走片刻，伸手抠了抠墙上的一个凹陷处，竟然是个大半人高的小门，我心道果然没错，这里的户型不可能就那么小一间，原来她中间立了一道墙，弄了个密室。赵师傅边把门朝外拉边自顾自嘟哝着什么话，我听不清晰，大致只能听到一小部分，好像是在说：“好久不干活咯，现在啊，干一次就是死一次噢。”我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她就弯下腰钻了进去。

　　齐爷也没有跟着进去的意思，那看来我们仨在这里等就可以了。很快，赵师傅说了声“关门”，刚才的那一幕又出现了，这扇半人高的小门，竟然也自己关上了，这一回艾慕也看到了，她看向我俩，不过她的眼中却没有我刚才那般的震惊。

　　等门关严实了，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赵师傅……妈？”齐爷低声笑了两句凑到我耳边轻声道：“干妈，当年是干妈追的我师傅，但是我师傅没同意，然后干妈就说，同不同意是我师傅的事情，喜不喜欢是她的事情，就这样一辈子没有嫁人，还让我管她叫妈。”我心中一动，这是一个何等敢爱敢恨的女人，喜欢就是喜欢了，动心就是一辈子中的那一个瞬间，没有退而求其次，也没有第二次了，即便是喜欢的男人没答应跟自己在一起，那也没有关系，我的喜欢是我的事情，我愿意花一辈子来做这件事情。

　　听完这事，心里对赵师傅的好感又一次升了上去。不等我再提问，齐爷便对我们说道:“她现在进去行坛了。”行坛就是赵师傅搞预知的方式，具体怎么做齐爷没有告诉我们，虽说我真的不信预知，但是对她到底怎么做的可是好奇得不行，不过这事可不能随便问，大家心里都明白得很，于是我们三个人又坐在了一起，大眼瞪小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坐得屁股越来越疼，艾慕也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坐立不安的，再看看齐爷，也不知是不是我会错意，总感觉齐爷的表情逐渐有点不对了。

　　终于，我忍不住问：“齐爷，你怎么了？表情那么严肃干什么？”

　　他朝我看了眼，我这才发现他额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一直延申到他太阳镜的镜脚边沿，双手也是一直握在一起，不停搓动。我站起来走到了他身边：“你怎么了？”

　　他也猛地站了起来，把眼镜摘了下来，露出的一双大眼，盯着那扇赵师傅进去的半人小门：“不对劲，两个小时以前，她就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