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难以沫》青无冥

23、贰拾叁

　　【兰】

　　合上门扉，身体好累。我的背无力的靠在紧闭的房门上，如释重负，心跳有几分乱了。

　　还有水滴不断从发绺上落下，潮湿了我的眼眸，湿化了地面。后背的衣衫也已经都湿透了，只披了一件薄衣，让我感到一丝寒冷，脸颊却是显得好烫。

　　我走到桌前，从水盆中便看到自己脸色的绯红，如同涂脂抹粉了一般。我伸手抚上脸颊，脸色竟然这么红！我用冰冷的手试图减弱一丝灼热的温度,可那绯红却迟迟难退。

　　换下潮湿的衣服，穿上较为宽松的袍衣，在桌前坐下。脸上的温度丝毫没有减退，我不由有了几分不安，那时竟然会那样无意的撞入他的怀中，我甚至不知道那时我怎么了。

　　少羽那时的神情，让我也有几分的忐忑不安，可那时脑海中竟然是一片空白，我无法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似乎一直会出现在我的周围。无论是在我流泪，伤痛......

　　我伴夜常坐，难解的一切心结。

　　朝暮的阳光从竹制的窗栏上映透进来，我睁开眼眸，昨晚不知何时睡着了。

　　我推开房门，院中一片安静，没有平日里少羽和天明的打闹声，反而有些不习惯了。今日似乎使我们迟了，我走进入客栈，星两的客人。

　　丁掌柜看见我，“石兰，你来了......”
　　他边忙碌着，边说着，“哎，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呀？天明那小子最嘴馋了，我都做好菜了，他人呢？”

　　“他还在睡觉呢！”雪女姑娘从楼上的客房走了下来，她抿嘴笑着，“...少羽不在，没人硬拉着他起床，可能要睡到中午了。”她玩笑着说。

　　我迟疑了一下，少羽不在？我抬头看着雪女姑娘。

　　丁掌柜意识恍然想到了什么，“哎，瞧我！都忘了，今日一早范师傅他们就和少羽出去了。天未亮就出去了，至现在还没回来呢。”他叹了一口气，“也快中午了，要为他们准备些饭菜了，我这儿忙的抽不开身，天明那小子却得空的很，可也不能指望他。...看来，又要你受累了，石兰。”他的话语中有几分歉意。

　　我轻微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雪女姑娘轻语，“...去走走也好呀...”

　　离开客栈，我提着木食盒走在大街上，今日的集市和往日一样繁华，些许的禁军还在巡城，城中的禁令还没解除，这样的情况确实很危险。

　　缓步走入西南面的树林，厚重的树叶完全遮住了天空，了无人烟，自然对于楚国的项家来说是最好的藏匿地点。的确是秦王过于多疑，守军于桑海城中，自然不会注意到这儿。

　　林中格外的寂静，只有我脚下细碎的草叶声，我仰头望着头顶，若不是丁掌柜告知，恐怕是无人可寻到这里。走了很久，应该很近了吧。

　　几棵树上传来窸窣的声音，我仰头望向树上，一个身影从一棵树上跃下，是项家的士兵。

　　“石兰...”我轻语了一声，“是石兰！”他向着四周说了一声，隐藏在树上的兵卒解除了警戒，他转口对我说，“我带你去见少主！”他转身引我向林子的深处走去，我跟在他身后，项家的警戒果然很谨严。

　　林子深处出现了一个小木屋，项家的士兵领我进去，推开木门，听到了一阵打斗声。

　　空荡的大堂，少羽站在中央，微微合上双眼，摆开手势。

　　“上吧！”他镇定自若地说着，没有丝毫的犹豫不决，语气坚定不移。

　　五，六个兵卒从四周冲向他，少羽不迟不缓的向后闪开那人的攻击，以极快的速度回击。即使一人敌六，也丝毫不显弱势，只是徒手的一击，让那士兵倒退了好几步。翻转过身，没有任何的空隙，他反手将另一名兵卒倒翻了出去。仅用了一，二十秒，我便赤手空拳的完胜了六人。

　　我远远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这才是原本的他吧。此时此刻，他全身上下，没有了一丝只有十四岁的稚气，没有与天明玩弄时的顽性，他的任何一个神情，动作都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将领。

　　我似乎看到了过去父王也是那般镇守疆域吧。少羽也是这样出战的吧，他是楚国的名将后裔，征战杀戮才是全部。心中不由有了一丝的哀叹之情。

　　少羽收身，站起。

　　在一旁观望的众人，都赞叹道。

　　少羽轻叹了一声，“以这样，若真到了战场上，恐怕还是远远不够的。”他的话语及其严肃。他转过目光，无疑望向了门口，也见到了我，他微微张了张嘴，有几分的疑虑，“...石兰......”

　　范师傅和项梁站在一旁，“...石兰，你怎么会到这里来？”项梁问道。

　　我提起手中的木盒，“丁掌柜让我送来。”

　　他从我手中接过，将木盒置于一边，“辛苦你了。”

　　范师傅转身望着少羽，“今日的试练如何了？”他开始视察少羽的习武状况。

　　少羽转头，“已经完成了，范师傅。”

　　“我先离开了。”我微微垂了垂眉，转身离开。我在这儿，对少羽也没有什么作用。何况他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刚走了两步，少羽突然开口，“...石兰...我送你！”我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

　　少羽说道：“梁叔，我马上回来！”

　　“去吧。”项梁的语气很顺然，丝毫没有迟疑和惊讶。

　　得到应与，少羽跑向我。突然拉起了我的手腕，我有几分愣怔，不知如何的看着他，他拉着我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跑去，在没有任何的牵绊。我随着他，此刻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动容。

　　是因为他么？

　　......

　　范增不明原因的看着项梁，“如今楚国亡了，复国的重任全在少羽的身上，他如何能像他人一样只知道玩乐！你平日对他也极为严格，如今怎么这么纵容他？更何况，今日他还没研习兵法，如何能这样荒废。”

　　项梁一笑而过，轻轻摇头，“想不到能洞察万军的范师傅也有不明的时候！”他微微顿了下，“...难道你没察觉到，少于那孩子有点不一样了吗？”

　　“你是指？”范增欲言又止。

　　项梁淡笑：“我想，可能是石兰的身上有许多让少羽觉得类似的地方吧。...你就让他去吧，不为过了。”

　　......

　　突然被握住的手，他拉着我一直向前跑，手心传递着他掌心的温度，我望着他的侧脸。

　　英气的剑眉，玉饰佩环，明耀的浅靛色双瞳，眉宇间从来没有改变过的王者之气，明朗的亚色
　　头发小幅度的扬着。

　　仿佛在此刻心无比的宁静，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心声。

　　离开项家的驻地这么远了，少羽终于停了下来，他和我都跑累了。我微低着头，他慢慢松开了我的手，没有像天明一样忘乎所以。

　　他轻声说，“...让我跟着我跑了那么久...”

　　我微微闭上双眸，轻轻摇头。简短的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继续向前走，他转身跟上我的步伐，在我右侧并列走着。“...要直接回客栈吗？”他问着，目光望向我。

　　我点了点头，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沉默中我开了口，“你这样出来，范前辈会责怪的。”我很清楚范增向来严厉，作为少羽的师傅和军队的军师，他不会放纵少羽。或许仅仅是这样不问后果的出来，反而会招来责骂吧。他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吧。

　　少羽的语气不以为然着，“已经很习惯了...范师傅不会怎样的，你在担心吗。”少羽看着我说，没有质疑的语气。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是低头不语。

　　少羽宛然有几分失落，看着前方，低语了一句，“那个...昨天的事，我并不是...”说到这，他迟疑了一下，有几分窘然。

　　“没什么。”我低低应了一句，依旧习惯了这样冰冷的语气。

　　少羽沉默了，突然停了下来，有几分犹豫的问我,“...石兰...姑娘...我能问你为什么...要穿男装吗？”

　　“......”我瞬间停了下来，无任何的表情。

　　他注意到了我神态的变化，匆忙解释道：“抱歉，我是不是不该...”

　　“那些东西早就无所谓了吧。换回了又如何？很多东西，已经无法恢复了。”我侧目望着他，“而你...何必为我解释，帮我向他们掩饰身份，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

　　“这不一样。”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甚至显出几分愤怒，“为什么要让自己不像自己，这根本不是原本的你......我无法知道你的过去经历了些什么？但也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悲伤里。至少我所认识的石兰不是这样的，绝对不会这样服从命运！”

　　我不知可否的看着他，“或许，你一开始认识的我，就是错的。你所说的，也都是......”

　　他用力掰过我的肩，他的力道有几分弄痛我了，“为什么你一定要独自痛苦？要推开所有的人。”他的话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有几分的乱，“为什么你什么都看不清......你知不知道,我...我...一直...我喜...”他的目光不知为何有些错乱。

　　“不要...”我骤然推开了他。

　　我害怕，我害怕听到他的下文，听到他将要对我说的话。我害怕看清，明白......

　　他后退了几步，“......”神情怅然若失，微微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一个音，落寞的声音，“...对不起，是我过激了。”

　　空气就这样冷落。

　　他侧过脸，缓缓转身“走吧。”他说道。

　　“...呃....”

　　仍旧是这样并行着，向市集上走去。然而我知道，我们的距离已经不只是彼此之间的那短短的一丈。任何的话语。而此刻，为什么我会有这么深的自责心情，甚至有几分悲哀之情。明明害怕而逃避的我，为什么却还在伤感着。

　　不可以这样。

　　我告诉自己。

　　桑海的市集之上，来往匆匆的路人，在这一片喧闹的氛围中，沉寂的彼此之间却显得格格不入。

　　少羽已经送了我很久了，那时他是向项梁前辈答应很快会回去的，他早该回去了，又何必再送下去。很多次，我想要开口提醒他，可是却次次无从开口，我不知道他此刻会在想些什么，而我自己是因为某种隔阂，还是自己的心绪在作祟，我无法分清。

　　只能这样一直走下去。

　　在吵嚷的人声中不知何时夹杂了铁甲的沉重之声，是巡城的禁军吗？少羽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停下了脚步，缓慢转眸望着我一眼。

　　我和他退到路得一旁。不远处随即有大量的兵卒走来，人们有些惊慌的避让，先行的兵卒已经从身旁走了过去，经过，后方军队的衣装与前者不同。

　　“黄金火骑兵...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少羽似乎认出了那身军装，他差异了，“原来以为只有巡城禁军，黄金火骑原来不是守御边疆，怎么会无故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们又有什么计划吗？...”少羽冷冷打量着这军队。

　　兵卒纪律严明的成对走来，与我和少羽也越来越接近。

　　少羽猛然拉过我的手腕，用力将我拉到路旁的书画堆后，这一猛然的力道，我一下子撞到了他的怀里，他抬手拥紧了我。

　　“呃...”我抬起下颔看着他毅然的双瞳，他怎么会？我抬起手试图推开他的怀抱，这样的距离让我很不适应。

　　少羽认真的说：“不要动！”他的手扣住了我的手指，凑到了我身旁，在我耳畔说道，“我在离开楚国时曾经与黄金火骑兵交过手，他们其中难保有人认出我，我不想你也一起被牵连进来。”他灼热的气息萦绕在我的耳边。

　　这是他的深思熟虑吗？我停止了一切的动作，安静的靠在他的怀里。那么清晰地听到她有几分急促的心跳声，伴随着长绵的呼吸声，手心传递着他的温度。这么近的触觉。

　　四周还有兵戈马蹄声，连续着。

　　“...听闻蒙恬将军回到国城了，将军南征数年了...”一个卫城士兵轻声言语着，隔着书画堆传了过来。

　　另个说道：“呃，是呀。这黄金火骑兵可不是我们可以比的，我听说这只军队在两年前由蒙恬将军率领，打败了被称为最强的楚国项家...”

　　少羽的身体明显怔了一下，手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几分，他生气了？我无法断定。

　　那个人继续说着，“而且连项家的将领项超也为众军所杀。将军也因此得到了陛下的最大器重...”

　　“...咳...”我咬紧了牙关，两边的头发压下，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他的呼吸好沉重，仿佛沉重的压抑着什么，他握紧了手，关节发出沉重的响声。愤怒之情显而易见，没人任何的掩饰。

　　在他的心中，父亲是绝对不可以轻视的，他也无法忍受。他奋力咬着自己的唇，努力让自己平息下愤怒之火。

　　“...听闻这次陛下要在桑海修筑皇城，由蒙将军亲自督造，不知又会有其他五国的多少奴隶！不知这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士兵叹了一口气。

　　一丝殷红从少羽的唇边划过，沾染在他的唇角，他在伤害自己。

　　莫名的一阵痛楚，他的恨意在此刻这么深吗？

　　我抬起手，食指为他拭去了那血痕，他微微抬起头，看着我。眼中的怒火压抑下了几分，他沉默着，目光再次低落了下去。

　　“少羽...”我低声说，“不要...”不要仇恨，更不要伤害自己呀。

　　他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微微松了口，“...兰...”仿佛有其他的话语，他续而冷叹了一声没有了之前的愤恨之深，低沉的对我说，“对不起，让你......”

　　我静静的看着他。

　　原本的他似乎又回来了，街上的兵卒渐渐远去，至一切恢复平静，我和少羽才从书画堆后走了出来，少羽看着皇城的方向，目光中仍然有一分依稀的不甘心，随即背身向客栈走去。

　　我沉默的走在他后侧，而他没有再回视一眼，垂眉注视着地面。

　　刚才他的神情有几分异样，仿佛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放松。

　　少羽希望你不会......但愿只是我多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