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是海峡》珩行天下

1、独树成林

　　五月初夏，十岁的元隽和十二岁的文阑坐在院子的大榕树下玩世界拼图。
　　元隽问文阑：“姐，英国和法国的中间是什么？”文阑正准备把图打散了重拼，头都不抬一下，很快地答了句：“是海峡。”那些互生的椭圆形叶子，碧绿油亮，密密地长在枝上，就在他们的头顶，挡住了午后那些刺眼的阳光。零零落落新生的青尖的气根细细嫩嫩，像幼枝的藤条一样高高低低地垂下来。

　　小时候文阑喜欢到元隽家玩，因为元隽家的院子里种的是树，文家的院子里却只有花。元隽曾问她为什么不爱那些花，她说那些东西太娇贵懒得伺候，然后她仰头迎向那些叶缝间落下的淡淡而斑驳的光辉，她说她喜欢这树。很多年以后元隽都记得文阑喜欢那榕树的理由。文阑说，独树成林。

　　很多年以后，元隽问文阑，英国和法国的中间是什么。文阑说，是La Manche。元隽微微笑道，伦敦的人会说是English Channel。文阑也笑，可我在法国，当然说法语。

　　元隽在英国读商科，已经毕业回国又工作了大半年。
　　文阑在法国学艺术史，硕士论文无限期进行中。文阑在电话里抱怨元隽：“如果那时我知道你在英国，一定去找你玩，还能省下旅游的住宿费。”电话那头的元隽只是低低笑了一声：“是啊。”

　　英国和法国的中间是海峡，欧盟的签证到不了大不列颠，那样近在咫尺的地方，一个是欧元一个是英镑，一个是英文一个是法文，一个是岛国一个是大陆，隔邻隔壁却还有一小时时差。
　　那海峡并不宽，文阑却始终没有跨过去。
　　现在，就算过去了，似乎也没有什么既得利益可言了。文阑一个人想了想，耸耸肩，觉得无所谓。

　　法国也有榕树，但是不多见。不过也会有盆栽的小苗仿照东亚盆景种在各色陶制上釉的花盆里，据说这要算是一种艺术品。文阑曾经买过一盆给自己当生日礼物，养不了多久叶子就见枯了，她甚至找了个学植物的法国同学来鉴定病因，还是救不了。同学说，扔了吧。
　　文阑事后深刻反省，追根究底，溯本穷源，觉得自己可能的确没有养花养草的命。她想起小时候帮爷爷在院子里搬花，搬一盆摔一盆，爷爷只得让她就在边上看着玩，结果她跑一步踢一堆。最后大家都说，阑阑身上是长刺的，还说只有玫瑰不会受她涂炭，因为那也是长刺的。那时的她多多少少还有点自学成材的叛逆，终于忍不住在一个月不黑、风不高、人不多、吃饱了撑得慌的仲夏傍晚，将细细的手偷偷伸向了绿叶枝上那朵开得最艳丽的大红玫瑰。晚上老妈回来还奇怪地问她，怎么都大孩子了还喜欢吮指头。文阑眨着亮亮的眼睛，没什么话好说。

　　文阑后来还试着养过仙人掌。据说这种沙漠植物是个人都能养得好，毕竟是沙漠出来的呀，从不是温室里的娇花，而是吃苦耐劳战胜困难的象征。
　　可文阑的仙人掌最后还是挂掉了，渴死的。舍友曾要给仙人掌浇水，文阑却说，给这种沙漠植物浇水要比照撒哈拉的降雨量。舍友和她叽叽咕咕讨论半天，居然表示赞成。所以，那盆仙人掌也就没什么活路可言了。
　　在那之后，出于对大自然的爱护，文阑再没有养过植物。舍友宽厚地说，少制造点垃圾已经是为环保做出了贡献。

　　偶尔开车在乡间，看见榕树，文阑会多看几眼，甚至就在榕树下小憩片刻，看那些新生的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气根像藤条一样从高处的树枝上倒垂下来；看那些早生的气根的一端已经蜿蜒没入土壤，所谓生根落地；看那些雌雄同株的花，隐在细细瘦瘦的粒状花托里。老的榕树上还会有寄生的深绿大叶蕨类植物。那些昆虫在上面安家，那些鸟儿在枝叶间穿过。
　　独树成林。即使寂寞冷清，至少，那是很有活力的树，是自己在很努力生长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