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跖]不相知》莫飒的影子

28、第二十七章

　　耳边是马车行驶的咕噜声，眼前是四四方方的狭小车厢，车厢两旁设座，原先为了让盗跖躺着休息，中间的小榻子被撤掉，现在又重新装上，让原本就狭隘的车厢就显得更加狭窄。
　　盗跖倚在车厢上，因为受了伤，原本就不红润的脸色变得苍白，干燥的嘴唇都有些起毛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瘦弱。
　　第自己也记不清次的叹气，把姿势从靠在左边角落换成靠到右边，两眼无神的盯着虚空。
　　他做了一个梦，关于白凤的梦，那时候他以为白凤已经死了，所以在那个诡异的客栈遇到了少年的白凤时一心想把他从自己的悲催人生中摘出去，却没想到这才是他们纠葛的开始。其实一开始是他拉住白凤，他们的起始是一个超乎常理的因果关系。
　　但是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绝望的时候白凤回来了，在那个看着温暖却寒冷的傍晚，出现在那个狭小的通道里，梦里白凤的手是温暖的，不轻不重的揉揉他的头发，像他平常给那只大白鸟梳理羽毛一样……
　　呸！一样个屁啊，大爷还跟一只鸟比！盗跖满心的忧伤被不合时宜出现的想法冲散。
　　挥挥手将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赶出去，盗跖又换了个姿势。
　　自己醒来已经有一夜时间，人见了一圈，除了天明那小子没一个给他过好脸色，好吧，这个是情理之中的事，他一开始就料到了。
　　自然的，他也料到了其中蓉姑娘绝对会是佼佼者，谁叫他即使醒来了依旧是伤者，得在蓉姑娘手下过日子呢？看着她眼底的青黑，自己是连耍花腔都不敢了，十二万分乖的任由她报复。
　　不就药苦了点么，不就伤口疼了点么，不就话里话外都在被骂么，比起巨子大人的死带来的自责与内疚，这些都算不上什么。
　　想到那个他已经放了心思去避免却终究不能避免的死亡，盗跖更郁郁寡欢了，两辈子，他最敬重的就是巨子大人，只是没想到巨子大人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巨子的死亡让他害怕，命运似乎真的是被注定的，如果这样，他跟白凤会不会依然不会有一个好结局？
　　他想不招惹白凤，事实上这辈子他们所见过的次数都很少，但他有感觉，自己跟白凤似乎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线连着，他能感觉到，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那个人正好端端的活着，好像他的心跳就在他耳边一般。
　　盗跖觉得自己真是个小人，一直说要远离白凤，但其实还是会忍不住靠近，他了解白凤，他可以做到让白凤看到就不愿意再看第二眼，但他的所作所为却依然是希望他能记住自己，多一分，再多一分，直到烙在心底再也抹不去，就连刚才对于命运的不安中，也很容易找到一份窃喜。
　　如果白凤真的能再一次……
　　真是够了！盗跖一头叩在车窗上，不解恨，干脆的双手抠着窗棂用脑袋把那块窗子撞得碰碰响。
　　端木蓉远远走来就看到盗跖车旁的几个墨家弟子都神色怪异，一走近，看到那扇被撞得直晃悠的车窗脸立刻黑了，一掀车帘，看到他那歪歪扭扭的坐姿对着里面的人就是一声冷笑：“原来小跖你还伤到屁股了？半刻不能消停！”
　　盗跖缓缓转过头来，对着端木蓉的黑脸往后缩了缩。
　　“咳咳，”僵硬的露出个笑脸，盗跖很正经的用手拍了下车厢，“这时节居然有蚊子，真稀奇，呵呵呵，蓉姑娘一个女儿家家，可得小心着些。”说完，更认真的将视线在车厢里转了圈，似乎还是确认那只蚊子的去向。
　　看着盗跖欲盖弥彰的样子，端木蓉有些绷不住脸，她真的快被气笑了。
　　盗跖这下真的不敢折腾了，安安稳稳的靠回到车厢，手指无意识的抠着袖子上的花边。
　　端木蓉不顾形象的翻了个白眼，转身从饭盒里拿出饭菜放到盗跖跟前，最后放上的是一碗墨汁一样的药。
　　大家是在逃亡，前路未知，后边还被秦兵追捕，连熬药都只能特地腾了个车厢熬，生火做饭就没可能了，不过即使如此，吃的倒也不只有单一的干粮。
　　盗跖看着摆出的几样吃的胃里还有点饿意，但一看到最后的那碗药，就只剩下反胃了。
　　这苦绝对比疼更可怕！单单苦也就算了，苦中带着点涩，涩里又有点儿酸，重点是酸过了又好像有点甜味，等你想抓住那点甜味的时候会发现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
　　发怒的蓉姑娘配的药，真的太恐怖了！盗跖偷偷挠墙，在心里泪流满面。
　　端木蓉怎么可能不知道盗跖在想什么，她作为医者尝遍百草，这药会是什么滋味她一清二楚，只是盗跖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喝了也不准抱怨！
　　磨磨蹭蹭的吃着晚餐，盗跖心下有些好奇。这里伤者不算少，一般蓉姑娘送来药就会走，怎么这次还在？
　　偷偷打量了眼坐在门口的端木蓉，盗跖惊讶的发现那个一直都绷紧了神经的医仙居然在出神。
　　想盖聂？盗跖不厚道的想，可是她跟盖聂在一起了也真的没有好的未来，最后他所看到的两人就像是一起生活的陌生人，看着就让人心寒。如果可以，说是他私心也好，真的为了这几个人好也好，他真的希望盖聂可以跟卫庄那个家伙好好过他们的隐居生活，不要再动不动就搅得天翻地覆，害得他和白凤也不安生……
　　等等，打住打住，他跟白凤不会有这种烦恼了。盗跖哭丧着脸垂下头，干巴巴的嚼着嘴里的包子。
　　“我们打算举行天字表决，”端木蓉突然开口，“觉得天明是否有资格继续担任巨子一职。”
　　哦，原来是在烦恼这事儿啊。盗跖点点头，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在端木蓉起身准备走的时候盗跖才猛地想起来，上辈子蓉姑娘重伤昏迷不醒，所以当时进行表决的只有六个人，天明是因为反对人数没超过一半才被留任，但现在七个头领都好好的在，如果蓉姑娘反对的话，他们的巨子大人不就没了？
　　没有人比盗跖更了解天明能做到什么，天明是墨家的奇迹，如果换了巨子……盗跖可以猜到如果不是天明，这个巨子之位就会落到小高肩上，小高的性子，墨家只怕会在他死去之前就灭亡……
　　这个无关能力，而是小高没有天明可以包容天下的胸襟，他像冰一样冰冷又尖利，同时也如同冰一样，容易消亡。
　　“蓉姑娘，”盗跖急忙叫住端木蓉，“蓉姑娘是打算反对？”
　　端木蓉撩帘子的手顿住，有些疑惑的看向盗跖，她的确是打算反对的，天明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并不应该承担这么重的担子，在她眼里，这个孩子讨人嫌归讨人嫌，但那依然是跟月儿一样年纪，需要保护的孩子。
　　盗跖心下了然，抿了下唇，盗跖在心里将要说的话理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直话直说：“蓉姑娘，现在在这里的几个孩子……”盗跖突然抹去一切慎重露出个最平常最轻松的笑，但这样说出的话却让端木蓉莫名的动容：“他们都会变得很厉害。”
　　那些孩子会变得很厉害，只是现在暂时保护在他们的羽翼之下，端木蓉突然有点理解巨子大人将巨子之位传给天明的理由，他所想要传递的，是传承。
　　他们都已经被定了型，被墨家两字圈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牢笼里，而那些孩子，却可以创造出新的一条路，哪怕那条路现在还是前途漫漫，但只有这样的路，才能走去一片全新的地方。
　　“我知道你的答案了。”端木蓉对盗跖点点头，撩开车帘钻了出去。
　　天字表决的结果在夜色即将完全笼罩的时候传来，天明依然在他的巨子宝座上蹦跶的欢快，想到自家新任巨子将会惹出的种种麻烦，盗跖不由得笑了：“这小子，哎……”
　　不算太隐蔽的车队一路往东方而去，盗跖打开车窗，靠在车厢上闭上眼，带着小小的期待睡过去。
　　再见一面如何？白凤。到了桑海，我们的回忆就多了啊。
　　他没有发现，他熟悉的青色小鸟从他的车窗前掠过，跟上一群归巢的鸟消失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