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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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维谷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晕乎乎的，猛咳嗽两声还噗噗地吐了好几口水来。太折腾人了，他在心里默默为自己哀悼，苏维谷，你真倒霉，出去做个船都能遇到倒霉事。把他扛着跑的那人太瘦了，肩膀硬邦邦的大概就剩皮包骨头，膈得他肚子上的肉生疼，还好手脚没被绑，瞄了下四周也无人，小爪子偷偷卷起点衣服边一瞅一片青紫又开始呜呜的想哭。
他怎么这么倒霉啊！
正要哭的档口，苏维谷脑子里又闪过一道灵光，什么绑匪，肉票的手脚不绑，眼睛也不蒙，这不是等被抓的节奏么！这么一想他又高兴了，拖着酸软的两条腿蹭到门口，很豪气地用力一拉！
——门果然没有开。
他愣愣的点着脑袋，嘀咕：“还没有傻透。”随后他又试着拽了拽背后的门和周围的一圈窗户，全都上了锁，是个标准的密室。他突然想起小胖和他提到的十几年前安县发生的一桩悬案，那案子里的死者就是死在了密室里。这日子没法过了，苏维谷这么想着，只觉得背脊发凉，整个人如堕冰窖，这种空茫的压迫感甚至比何为道对他用刑时的恐惧更甚，后者起码感受得到，而前者则无法预知，不再预料中的状况最棘手。
窗外金亮亮的，他从两扇窗户的缝隙间看了一眼，依稀是旭日初升的时候，他也不知自己睡了几天，至少也有半日了吧，他摸着肚子，刚吐完水整个空荡荡的，之前还被温柔可靠的进之大哥带着吃遍了整个永嘉，眼睛一闭一睁又回到了饥饿的状态，真是祸福相依。他沮丧地抱着膝盖窝在墙角，透过那道缝看到外头的光芒越来越亮，还渐渐有了人声，是那种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他粗略地度量了一下，至少有二十人。他们咿咿啊啊吼了几刻钟后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其中有一个特别轻的渐渐向关着他的屋子走来，接着就听到清脆的“喀拉”声，一扇门上开了个小门，外头递了个盘子进来，盘子里有一碗水一碗米汤和三个窝头。
早餐还是挺丰盛的，在连续经历了两次牢狱之灾后苏维谷觉得这是最为人性化的一次被囚，好歹食物是热腾腾的，三个窝头一碗米汤早餐肯定管饱！于是他呼哧呼哧地解决了除水之外的食物然后端着水又窝到墙角等开午饭。
但是事实证明，好人再如何不人道也比最人道的恶人强！因为那三个窝头就是他一天的伙食！他气得想掀桌子，可惜没桌子给他掀，就算有桌子他也掀不动。这是一件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屋子，地上还有新留下的均匀的水印，比牢房好一点，起码没有肥胖的老鼠在赛跑。
苏维谷没受过系统教育，闲下来也不会思考人生，只会跑出去吃喝玩，吃喝玩就是他的乐。不过现在他心情不好，也没有人身自由，所以只能坐下来一边骂他爹一边等待第二天的口粮。最近的日子过得太舒坦，爹也很久没骂，好像骂骂爹就能把他的衰运消磨掉，然后好运接踵而至。他无比虔诚地开始了骂爹工程，然后模模糊糊地睡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估摸着已经日上三竿了。
这天他又明白了一个事实——恶人就是恶人，怎么都不可能人道！
他上下左右看了一遍，确定除了多出一碗水没有盘子盛着可以吃的东西出现在奇怪的地方，然后呜呜咽咽地扑在地上泪眼汪汪地摸着肚子，那三个窝头大概是他被绑全程的食物吧……
他在这边纠结饿肚子，沈辽那里也没闲着，正在火急火燎地找人。
沈辽自那夜醒来就没睡下，休息也不过闭着眼睛放空脑袋发一会儿呆，其他时候都在和沈阔以及永嘉门阀协商找人抓人的对策。
“所以是我们想错了？他就是个普通的傻子？”沈阔表情夸张地坐在桌对面，听沈辽分析了这些天以来的所有事，结合苏维谷的表现，似乎他们原本的推论越来越站不住脚，“我想也未必吧……或许是苦肉计？”
“有可能，也许他们打着被劫的幌子回去交换信息传达任务，但我越来越有种他是无辜的的预感，不太想坚持原来的设想了。不过一切还得等人找到再说。”他十指相对指着下巴疲惫地坐在椅子上，一闭上眼就是苏维谷望着自己时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像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水水的，黑白分明，好像简单地容不下情绪，没有遗漏地全都流露出来。尤其是那日穿上逃生时，他握着自己的手，眼睛里是还有依赖、信任、失落和仓皇
正说着，外头侍卫递进来一封书信，说是打扫苏维谷房间的两个侍女捡到的，就在桌上好端端地压着。沈辽连忙拆开来看，一字不漏地反复读了几遍，大意便是苏维谷在他们手上，想要苏维谷平安便带着朝廷的军队撤出越州。刘氏家徽是一株首尾相咬的蛇，殷红地盘踞在信末，很是扎眼。
信中好几处的措辞倒是很令人捧腹，那意思刘氏余孽将苏维谷视作沈辽的心肝小玩意儿，值得用整个越州来交换似的。
苏维谷被关在屋子里的第五天，脚边已经集齐了七个一模一样的陶碗，可惜这些碗除了可以当成积木搭成各种奇怪的形状之外并不能把沈辽召唤出来救他。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实在顽强，饿了多日还能维持早睡早起再睡再起的良好作息。
他一边继续叠碗，一边支配仅存的体力供给脑补进行微不足道的思考——他现在连爹都没力气骂了。之前放火烧山被关起来的时候，何为道一遍一遍地拷问过他：和刘家是什么关系？混入朝廷的军队有什么企图？现下还有那些同伙？哪有不给同伙吃饭的同伴呀！苏维谷期期艾艾地想着，连碗也不叠了。
不过那段痛苦的回忆多少让苏维谷明白了一点，把他抓来的应该是之前起兵造反的刘家死士，可是抓他又有什么用呢？他一个小小的药农，一没权二没势，根本不会为他们的反攻发光发热贡献力量，真要抓人，或许把进之大哥或者那天穿上的有钱人抓来还比较靠谱。他这一饿，有限的脑容量又无法支持正确的命名功能了，难不成还想利用自己要挟沈辽？
可他……又算是沈辽的什么呢？
沈辽让他叫自己“进之大哥”，这么亲近的称呼，也许如他所言是当成弟弟吧，也许就是个普通朋友，这种可有可无的身份有什么好利用的。
他莫名其妙地有些难受，并不是因为没做亏心事却太过倒霉的抱怨，也不是被误会的委屈，而是一种最近才出现的感情。这种情感曾经在得知沈辽是三皇子的时候冒过头，却很快被沈辽紧握自己时手掌处传来的温热给抚慰了。现在卷土重来，却只有他一个人，只能任由它霸道地生长，让自己的头越来越痛。他果然不适合思考太复杂的问题。
苏维谷抬起无力的手软软地扒着一头乱毛的脑袋，很希望有个人能用宽大的手掌给他揉一揉。
眼前又开始翻画本了，还有肚子的叫声做伴奏，像是一出锣鼓齐鸣的冗长的戏。在他看到那个魂归西天的刘大将军时，紧缩了五日的大门被推开，声音刺耳。他趴在地上，逆光看去，是一个瘦削的高个子，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袍，如同将一件黑色的罩衫直接挂在架子上，空荡荡的。
“你们怎么看的人？怎么一副快死的样子，”黑袍高个子面色不善地训斥着身后低头弯腰的人，“他死了我们那什么威胁沈辽？”
“一个娈宠而已，沈辽怎么可能为了他葬送前程。”又一个人出现在门口，阳光太盛，刺得苏维谷辨不出他的衣服颜色，和黑袍高个子一般高，身材却丰满很多，皮笑肉不笑地睨着黑袍高个子，“我一直就不赞成你劫这么个人回来，没想到你还是做了，我们现在不过百人，怎么和数万朝廷军队抗衡，根本就不适合站出来挑战沈辽！”
“多少应该能问出些东西来，起不了作用就杀掉，你说的，一个娈宠而已，对姓沈的小子没有影响。”
听着听着，苏维谷终于饿昏了过去，醒时他的厄运又开始了。
还是那件空荡荡的屋子，此时此刻却已经盆盆罐罐码放整齐，正对着他的应该是后来出现的人，一袭白衣，长相很是俊俏，唯独一双眼睛戾气颇重，盯着苏维谷好像能将他剜出两个洞来。
苏维谷动了动手脚，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他疲惫地抬眼一看，双手正被一双铐子扣在铁架上，两脚也不过刚刚好够到地面。
“苏公子，”白衣人饮了一口茶，笑容阴鸷，“你若听好，答应好，我便不会为难你，否则，皮肉之苦可就在所难免了。”
苏维谷还没明白过来，那边就抛来第一个问题：“在下知道那日永嘉的老朽们宴请沈辽，你也在船上，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苏维谷哪里知道那天沈辽和那些人说了什么！那时候他一门心思扑在莫名其妙的悲伤上，一个人默默吃饭对外界的声音充耳未闻，纵然听到零碎的一两句话也全被后来的大火吓忘了，于是他很实诚地回答了，“不知道。”
白衣人的眉毛挑了挑，没有立刻爆发，脸上笑容不变，“那么在下换一种问法，他们可谈了如何瓜分刘氏的财物？”
“不知道……”苏维谷费力地撑着眼皮，可怜兮兮地望着对面的人，可惜这人和沈辽不一样，不会对他的眼神无可奈何，不会妥协，也不会安慰他。
“可说了要如何处置刘氏尚在的子弟？”
“不知道……”
“那么……可讨论过，刘氏养着的死士吗？”
“我真的不知道……那时候，没，没有听……”苏维谷唯唯诺诺地应着，声音小得和猫仔叫一样。白衣人沉默了一会儿，屋子里也静悄悄的，他突然止住了笑，摆出无比严肃的表情，“还是个坚贞的小娈童。”说着他又端起刚才饮过的茶，垂下眼睛优雅地抿了一口，仔细地品味起茶汤在唇齿间留下的余香。
苏维谷被这安静催得想睡觉，上下眼皮快要合到一起。意识一点一点地抽离，周遭的安静也越发遥远，突然，传来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刺响，响声过去苏维谷背后火辣辣的痛，离开的意识全都被召唤回来告诉苏维谷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头脑清醒得可以数清头发丝的数量，唯独听不清白衣人接下来的问题。
疼痛接踵而至，越来越密集，激痛了五六下后从他背后走出的正是刚才的黑衣人，脸上一点肉都没有，眼眶深陷，阴森森地打量着苏维谷汗湿的上身，挥动手中的鞭子，向他迎面抽来。身体的应激反应出于自我保护要将人体收缩成一团，可他双手被扣着，膝盖一弯整个人便被吊在铁架上，丁零当啷的响动伴随着背后伤口拉伸引发的惨叫，少年稚嫩的哀嚎，如同人间炼狱般喧嚣。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