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天命》百里知卿

3、兔子真身狐狸也

　　苏子墨是真没想做什么，他苏家富可敌国、名门望族，庙堂之上有他苏家之人在朝为官，江湖之中有他苏家生意遍地开花，而他是苏家老爷唯二的公子之一，何须花心思弄到什么，想要什么不是立刻手到擒来？

　　对于面前少年，他确实是没想做什么，只是酒楼之中见其有趣，路上见其有难，顺便搭了把手罢了。

　　至于悄悄尾随什么的，苏少爷想了想——反正没人看见，就这么着吧！
　　于是他喜闻乐见地——起码他自己喜闻乐见地——把受伤晕倒的少年背了回来。

　　夜凉如水，轻风和着不知名的虫声灌进窗户，吹得烛火摇曳，灯影绰约。

　　灯下观美人啊啧啧……苏子墨摸着下巴摇着头，眼睛微眯，不错眼珠的盯着灯下的“美人”，十成十的风流倜傥，十成十的登徒浪子。

　　而“美人”则一无所觉，仍旧眉间紧皱，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皮肤汗津津地濡湿了鬓发，紧握的双手好似要用尽毕生力气，骨节泛白。

　　“少爷，”入笙将与店家要来的木盆里倒上水，将帕子打湿，轻轻拭去床上少年脖颈间的一点汗意，问道，“他是晕了还是被梦魇住了？我还没见过晕得这么痛苦的人呢。”

　　苏子墨瞥了他一眼，笑道：“你才多大，没见过的多了去了。”顿了顿，又道，“你守着，他醒了叫我。”言毕便转身要推门去隔壁客房，很有做少爷的自觉。

　　“……”入笙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背影，一脸“你带回来的人不自己守着还丢给我少爷你怎么好意思”的表情，颇觉他家少爷面皮有点厚，然后认命地转过身去，做好了一夜不睡照顾病人的准备。

　　然而当他把帕子拧干准备再给少年擦擦额头的时候，床上少年的呼吸似乎骤然平稳了下来，眼睫微颤，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笙：“……”怎么回事？！

　　也许是惊到了，入笙手一抖，手中帕子顿时盖了蘅芜一脸。

　　床边的入笙：“……”

　　床上的蘅芜：“……”

　　走到门口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苏子墨：“？”于是他转过身来，看到眼前场景时也“……”了。

　　入笙干巴巴地把帕子拿起来，干巴巴地转身，干巴巴地转身对苏子墨：“……少爷，他醒了。”言语中竟带出了一丝丝颤抖！

　　这一丝丝颤抖，苏子墨了然入笙这是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羞的，可蘅芜不了然啊！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于是当苏子墨走到床边的时候，只见蘅芜双眉紧皱，眼中有淡淡疑惑一闪而过，他左右看了看，问道：“你们……不点灯？”随后却是了悟了什么一般的神情，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是此时不便点灯？是谁，那个书生吗？”

　　也许是过于紧张，蘅芜完全忘了当自己遭遇书生与大汉的暗算时，苏子墨不在身边，他这句话相当于给自己挖了个坑。可是偏偏，苏子墨那时候在，不仅在，还顺便救了自己。

　　所以听到他这句话时，苏子墨也没觉出什么不对，看到他小心紧张的样子，还有些想笑，不过忍住了。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入笙递过床边烛台，自己再将烛台举到蘅芜眼前。

　　出身医药世家，早就被练出了一身“望闻问切”本领的蘅芜各方面的感觉不是一般的灵敏，烛台靠得如此之近，更何况还有那灼人的热度，他一猜便猜到此时情状。

　　愣了一会儿，他才笑了笑，十分镇定地说道：“看来，我是瞎了？”语气却是十足的肯定，继而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道：“劳烦兄台告知……”

　　“不用如此客气，”苏子墨偏头给了入笙一个“去休息”的不容置疑的眼神，待入笙出去后才又接上，“在那边巷子里晕倒的时候，你应当看到了，我是苏子墨。”

　　“……”如此直接地告诉他想要知道的一切，蘅芜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他只好眨眨眼，奈何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便无奈道：“蘅退之……苏公子应当知道了。”

　　他没看到听完这句话的苏子墨挑起了英气的眉毛，所以继续编瞎话：“在下是蘅芜……咳，蘅芜公子的书童，本来是与我家公子一道赶路的，没想到在山脚遭遇山贼，便与公子失散了……”

　　本来他这瞎话编的毫无压力，但久久没听到回音，心里便有些忐忑了。就在他清了清嗓子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苏子墨出声了。

　　“何必这么拘束呢，”苏子墨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有什么起伏，他伸手扶起努力支起身子的蘅芜，十分体贴地在他背后给他垫了个枕头，“在酒楼的时候吃了你一个包子，就感觉要被千军万马追杀，怎么不见你那时候说一句‘兄台请用’，反而现在客气起来了？”

　　蘅芜：“……”还真是无从反驳……

　　“而且，”苏子墨笑得一派悠然，说出来的话可一点儿不悠然，“搪塞的话退之就无须再说，我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被堵得无话可说的蘅芜有点儿气闷，连苏子墨话语中亲昵的“退之”二字也没注意到，只是硬邦邦的开口，“既然如此，那苏兄请回吧，我也要休息了。”

　　“你难道不是刚醒？”苏子墨上下打量着蘅芜的脸，似笑非笑，“而且，若我没记错，这间客房是我的。”

　　蘅芜闻言僵了一下，然后听见苏子墨的笑声，于是他淡定地放下枕头，摸索着躺下了，留了个秀气的后脑勺给这个故意找茬的混蛋。迷迷糊糊之间，也没想“自己占了人家的床”这个问题，所以显然“人家要去哪儿睡”这个问题便顺理成章地不在自己考虑范围之内了。

　　也不知是在天山蘅府没心没肺惯了，还是真的天生心宽，总之蘅芜是盖着被子蒙着头，直到窗外大街上各种别具特色又十分嘹亮的叫卖声响起，才悠悠醒转，双眼睁开后又眨了眨，发现自己好像是能看清点儿光亮了——也就仅仅是个光亮吧，还是“点儿”。但起码没跟昨夜似的，眼前伸手不见五指般黑的彻底。

　　“好点儿了吗？”苏子墨推门而入，衣着光鲜得还真挺衬得住“风流倜傥”这四个大字的。从衣裳到配饰、从头发到脚尖没有一丝不讲究，一打眼就看得出此人出身不凡，用入笙的话来形容便是“公子您这又准备去哪儿开屏呀”。当然，这话入笙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不过可惜，苏子墨这身打扮蘅芜显然是看不到的。他语气随意地答道：“还行吧，能看到点儿光了。”

　　“哦，”苏子墨嘴角一勾，带着几分兴味盎然的神情点点头，“那就好。”

　　苏子墨知道蘅芜在防着他，就像他也在防着蘅芜一样，刚才那句“好点儿了吗”不过是个试探，试探蘅芜除了眼睛之外，还有没有另外不妥的地方……总之，怎么理解都可以，若非足够小心，说不得一不留神就被套出什么来。

　　“还当是只兔子，”苏子墨想，“没想到是只小狐狸。”

　　正当这片刻静默，忽然一阵“咕噜”声响起。

　　苏子墨一愣。

　　只见蘅芜尴尬地握起手，掩在唇边虚咳了一声：“……那个，有粥么？”

　　盯着少年火烧似的通红的脸看了半晌，苏子墨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揶揄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莫非还怕本公子问你要钱？”

　　哪想蘅芜却当了真：“不劳苏兄破费，这点儿银子我还是有的。”说着，手往袖中伸去，却被苏子墨半路截下。

　　苏子墨拍拍他的手背，笑了笑：“我信你有，先留着，日后再说。”他难道觉不出来自己只穿了一件里衣？！

　　蘅芜从善如流地将手伸回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子墨：“……”看来是真没觉出来。

　　蘅芜在心中为自己扳回一局握了个小拳头。

　　被噎了一下后，苏少爷以一种颇为高深莫测的眼神盯了蘅芜半晌，而被盯的那位仗着自己看不见，端的一派悠然自得，坐的十分稳如泰山。半炷香后，饶是苏少爷也不得不承认原来臭不要脸也讲究个“一山更比一山高”，已然在生意场上历练过七八年的自己跟面前镇定自若的少年相比，恐怕就是小土坡与巍峨高山的差别了——苏小土坡的段数跟蘅高山比起来，简直是不够看！

　　于是苏少爷羞愧难当地退出门，又忿忿然关上门，一脸“爷吃亏了”与“爷怎么会吃亏呢”纠结而成的奇特表情被入笙撞了个满眼，而后入笙马上趴在栏杆上直不起腰来了——笑的。

　　“哎哟我说少爷你……你……哈哈哈……”入笙锤栏杆捶地手都红了。

　　苏子墨瞥了自家小厮一眼，忽然微笑：“我怎么？”语气平易近人又和蔼可亲。

　　入笙立马不笑了，他可知道他家公子是个表面好看馅儿不好吃的毒点心，每次一这么说话，准有人要倒霉！入笙默默低头，颇有点儿绝望地想——时也运也命也……这次八成是我。

　　果然，下一刻苏子墨就没什么好话了——

　　“咱们昨儿那么晚了还麻烦人家老板，算是欠了老板一个人情，今日这人情就你去还了吧。”

　　“……”

　　“天黑之前替老板劈好三天的柴火，劈不完你就别回来了。”

　　“……”入笙急了，“什么，三天的柴？！公子您别……啊！！！”

　　一个激动之下，入笙一脚踩空，滚球一样骨碌碌从二楼滚了下去。

　　……所以说啊，主子的笑话不能随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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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这章发的辛苦QAQ存稿换了个电脑打开就一堆乱码什么的真的太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