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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验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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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君望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安远镖局所在的城镇,在无数人的注目下一把揭下城墙上贴着的告示。
一旁有人走上前来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拱手说道:“公子,这告示可不是随意能揭的,先前有无数名医前来看诊,可我家少爷没有半点好转,你确定你比他们都行?”
面对对方毫不客气的质疑,洛君望并不着恼,他温文尔雅的说道:“在下并不能做任何保证,但我既然敢接这个榜,便是对自己的医术有几分自信,我不会拿任何人的性命开玩笑。”
那人还是一脸怀疑的看着他,毕竟他太年轻了,一点也没有医术高超之人所应有的德高望重的样子。半响,他施礼说道:“既如此,还请公子随我来。”说着,便躬身在前引路。
洛君望微微颔首,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
丁府
丁家父子一脸审视的上下打量着这个揭了告示的年轻人,不是他们不愿相信他,而是这人的长相年龄实在让人不敢相信他能治好无数名医都治不好的病。
丁一铁眯眼说道:“小儿的病症告示上都写得清清楚楚,先生可有把握完全治愈?”
洛君望微微一笑,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一定能成功的事,令公子的情况我已知晓大概,在下并不能保证能一定能够治好他,但却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他的这番话并没有让丁一铁失望,反而令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至少这人并没有如前几天来的那批江湖术士一般自吹自擂,将自己的本事夸得天花乱坠,或许他是有些真才实学的,无论如何,尝试一下总没坏处,反正现在的情形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
丁一铁揉了揉疲惫的眉宇,朝丁小成说道:“带君大夫去你弟弟那里。”
丁小成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对洛君望道:“君大夫,请随我来。”
洛君望点头,二人相携而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两人,丁一铁沉重的叹了口气,眉宇间闪过一丝黯然,整个人都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岁。
洛君望在丁小成的带领下穿过几条回廊,踏进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
似乎是听到了他们进来的声音,一个淡蓝襦裙的少女挑帘走了出来,看到两人,她眨了眨眼,对自家兄长问道:“这人是谁?”
丁小成沉声道:“这位是揭了告示来为小弟治病的君大夫。”然后,他又转身,对洛君望介绍道:“这是我二妹丁小雨。”
洛君望微微颔首,敛袖道:“二小姐好。”
丁小雨一边礼貌的微笑,一边暗暗地扯了扯丁小成的袖子,压低了嗓音问道:“他能行吗?”
丁小成神情不变的回她一句:“行与不行,一会儿就知道了。”
说着,他挑起珠帘,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我家三弟就在里面,君大夫,请进。”
洛君望面色不改的从丁小雨的面前走过,对她暗暗投来的探究眼神视若不见,自揭了告示后,这样充满怀疑的目光就没有停过,他已经开始习惯了,也不会特别生气。
走进内室,绕过精致镂空的屏风,他一眼就瞧见了坐在窗边的人影。那人只着了一件白色里衣,跪坐在窗边的榻上,下巴抵在手背上,双手交叠,趴在窗台上。
似乎是听见了动静,他慢慢的转过头,动作僵硬,眼神呆滞,仿佛没有生气的人偶,黑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荡。
“丁小卫!”洛君望一声惊呼,温雅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丁小成心下一惊,颇为意外的看着他,道:“你认得我家三弟?”
洛君望没有回答,他压下满腹的疑惑与震惊,向倚在窗边的人走去。丁小雨眉心一动,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丁小成伸手拦下了。两人一脸肃容的看着洛君望把脉检查,面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洛君望从怀中取出银针,在头顶的风池、天柱、百汇等穴位逐一刺入。然后,毫无预兆的,原本木偶一般的人忽然抱住自己的头部大声哀嚎了起来,劲瘦的身子在榻上胡乱的翻滚,发丝凌乱,神情扭曲,显然已是疼痛到了极点。
“你做了什么?!”丁小成兄妹一个闪身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神情痛苦的人,对着洛君望怒目而视。
洛君望眉心紧皱,冷静地说道:“点他穴位,先将他弄晕,否则他承受不住,会活生生的痛死。”
话一说完,丁小成已经连连轻点,怀里挣扎的人慢慢的安静下来,沉沉睡去,只是身子还偶尔一抽一抽,可以看出刚刚他所经历的疼痛是何等的剧烈。
丁小成一脸心疼的帮怀里的人细细擦拭着额上的汗珠,而丁小雨则满是愤怒的瞪视着洛君望,那双秀丽的眼眸似要喷出火来,“你到底做了什么?”她又再次问了一遍。
洛君望拧着眉,神情凝重,似在思索着什么,并没有在意对方不客气的质问,“只是帮他检查了一下而已。”
“只是?而已?”丁小雨气得身子发颤,语气尖刻地说道:“我不介意让你也尝试一下这样的痛苦,看看是不是你说的如此而已!”
“小雨!住口!”丁小成沉声喝道:“不得对君大夫无礼!”虽然同样对他不满,但他想得更深,这人简单的几针就已经让丁小卫有所反应,哪怕引起的是刻骨的疼痛,但也比以往无数名医把脉看诊开方喝药后,仍然痴痴呆呆没有任何波动来得好,或许这人真的有能耐治好他的病。
他无视丁小雨委屈不满的神情,略带歉意的对洛君望说道:“抱歉,舍妹性子急躁,得罪之处还请君大夫不要同她计较。”
洛君望摇头苦笑:“是在下思虑不周,只是我也没想到后果会这样严重。”
丁小成沉默片刻问道:“君大夫可有查出我三弟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何一夕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洛君望凝重的说道:“他并没有生病,而是中蛊。”
此言一出,便是沉稳如丁小成也不禁身子一颤,背脊发寒,丁小雨抖着声音说道:“这......怎么会......”
她心下慌张,所有的愤怒委屈都随着这句简单的话烟消云散,一双妙目求助似地望向自家兄长。
丁小成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道:“也没什么不可能的,莫忘了三弟出事前是与谁在一起的,又是被谁打伤的,何况涵源庄庄主的死也不是什么秘密。”
望着兄妹两脸上难掩的慌张和担忧,洛君望宽慰道:“别担心,丁小卫身上的蛊虽然麻烦了一些,却也不是不能解,只要将我所要的药材找来,我一定还你们一个完好无缺的三弟。”
这番话虽然让丁小成喜悦,但更多的却是忧心,一个懂蛊毒的医者又岂会简简单单只是医者,这人的身份恐怕也没有他自己说的那样普通。
他心下思虑万千,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而一旁的丁小雨却没有他这样的心机,坦率而直白的问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解蛊?你认识丁小卫,你们是什么关系?”
丁小成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暗暗骂了一句白痴,现在岂是问这些的时候,若这人是心怀善意的倒也罢了,但假如他是抱有目的而来,因她的这番话不帮他解蛊了怎么办?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便听洛君望坦言说道:“二位莫担心,在下并非坏人,之所以会解蛊只是对蛊毒之术略有研究而已。”顿了顿他又道:“至于我二人之间的关系,我们曾相处过一段时间,他与我儿小欢喜是很要好的朋友。”
丁小成指着他,恍然道:“你就是小卫口中所说的子瞻?那个寒衣楼楼主极为要好的朋友?”
“怎么?他跟你提起过我?”
丁小成点头,心中所有的猜疑通通烟消云散,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你是为楼绝华而来的么?”
“嗯。”洛君望漆黑的眼眸中极快的闪过一丝黯然,然后略带歉意的说道:“我事先并不知道安远镖局的二公子就是丁小卫,若有隐瞒之处还请见谅。”
“先生言重了。”丁小成赶紧摆手,道:“楼主失踪一事,丁家责无旁贷,若有需要之处,还请先生直言,丁家绝不推脱。”
讲到那人,洛君望的心习惯性地抽痛起来,他勉强笑道:“事情的经过我大致已经清楚,但有些细节却不了解,大公子可否给我详细的说一遍那天发生的事?”
“那是自然!”丁小成说道:“只是我知道的也不多,那晚发生的事除了死掉的青羽杀手,失踪的寒衣楼主,和中蛊的三弟没有任何人清楚。然后第二天武当静松道长被人发现死在自己房中,三弟一身是血的回来,只说了舍身崖三个字就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变得痴痴呆呆睡觉也没反应了,大夫们只说是受惊过度,还是先生诊断出他是被人下了蛊。”
洛君望托着下巴静静沉思,房间内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好半响他才打破沉默说道:“听说青羽杀手的尸体被带回丁府了,大公子可否带我去查看一番?”
丁小成惊讶得看着他,犹豫的说道:“那具尸体已经被摔得不成人形了,先生当真要看?”
洛君望坚定地点点头,道:“此事疑点甚多,我有几处地方想不明白,或许能从死者身上找到些线索。”
丁小成只是略一沉思,便郑重地承诺道:“好,我带你去。”
洛君望勾唇浅笑,眉眼弯弯。
踏下层层阶梯,丁小成举着烛火边走边道:“这里是我家的冰室,用来存放冰块的地方,现在天气尚热,尸体极易腐坏,又不能下葬,所以家父便将人放到这里来了,武当的静松道长也在里面。”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一道厚重的大门前,丁小成将手中的烛台递给洛君望,从怀中掏出一大串钥匙,手腕一抖,铁制的钥匙相互撞击,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他低头,仔细的辨认了一下,然后取出其中一把钥匙就要开门,可手刚抵在门上,便见大门微动,露出了一丝缝隙,昏黄的光芒隐隐传来。
“咦?”丁小成惊讶之极:“这么晚了,除了我们竟还有人来这里?”说着,他一个用力,大门豁然开启。
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即使洛君望早已有所准备,还是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他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将手上的烛灯吹灭,然后跟在丁小成身后走进了冰室。
冰室的面积并不是很大,四下的墙壁角落旁堆满了一块块坚硬的寒冰,中间的地方被清理出来搭了两张木板,盖着白布的尸体便躺在上面。
尸体的旁边一人背负双手,长身玉立,听到动静后猛然转身,容颜精致,墨发高绾,眉宇之间冰寒阴郁却也掩饰不掉骨子里的雅致风流。
“是你?!”丁小成惊讶得看着他,问道:“这么晚了,祈总管怎会在此?”
对于他的疑问,祈青并没有回答,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已经被眼前这个披着黑色斗篷面色苍白的男子吸引了过去,一双清冷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神情震惊,似乎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理应在千里之外的人会这么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相对与对方的震惊,洛君望则是完全的惊喜,黑色的披风微微颤动,显示着他激动的心情,他上前几步,越过一旁的丁小成,急切的道:“青衣?你是青衣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久违的称呼让祈青心下一阵恍惚,然后他迅速的醒过神来,敛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微笑着道:“我已经不是什么青衣公子了,我现在的名字叫祈青,是品善坊的总管。”
洛君望微微一愣,而后轻笑出声,愉悦的笑声中满是善意与欣慰,“这很好,几年来一直没有你的消息,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这样就好。”
一旁的丁小成见他们一副故友重逢的样子,笑着说道:“原来你二人是旧识,真是巧了,可惜这里并非叙旧的好地方。”
洛君望瞥了一眼身边白布盖着的尸体,抚额叹道:“确实,先办正事要紧,待会儿还请祈青公子务必去我那儿坐坐,聊聊你这些年的情况。”
说着,他将手中的烛台放在一边,转身对丁小成说道:“哪一具是青羽杀手的尸体?”
“这边!”丁小成走到右边的尸体旁,捏住白布的一角猛然掀开。
一股淡淡的异味扑鼻而来,洛君望下意识的衣袖掩面,唯有一双露在外面的秀目涌上一层薄薄的震惊与悲悯。即便他早已有所准备,即便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躺在这里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酷杀手,但在看到那具早已面目全非,死状凄惨的尸体时,仍是无法抑制内心浮上的不忍同情。
一直站在原地的祈青皱着眉说道:“两位可否告诉我,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洛君望细细的观察着那具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尸体,头也不抬的说道:“我一路而来听了各种各样的消息传言,大致情况已经了解的差不多,后来又听大公子详细的讲述了一遍那天发生的事,事情的经过勉强能够猜测出来,只是还有些地方想不通,所以便让他带我来检查一下尸体,看看能不能找出些线索。”
祈青微微一怔,然后恍然,“我道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原来是为了他,也——只能是为了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两人都很清楚,洛君望慢慢的直起腰身,微笑着说道:“虽然他暂时不见了,但没有关系,因为我总会找到他的。”
看着他眼中那抹无法遮掩的温柔情意,祈青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浓郁的嫉妒,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是他?为什么不能是自己?为什么那人永远不会回头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为什么自己不能露出那样堪称幸福的笑容?
“你怎么能肯定一定能找到他?”他克制不住近乎无礼的诘问道:“江湖上那么多人都没有找到他,就凭你一人之力能够保证一定能找到他?!”
洛君望有些惊讶的望着他,然后说道:“我会找到他的,因为他不会让我等太久。”他不舍得......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但温雅的眉宇间更加的柔软了。
“如果他出事了呢?如果他此刻正身受重伤躺在某个角落里呢?如果他已经死——”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猛地打了个冷颤。虽然是为了刺激对方的话语,但他自己在说这个字时心脏像是被人一下子攥紧了似的,尖锐的疼痛。他抿了抿唇,压着声音继续说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要知道他是随青羽杀手一起掉下悬崖的。”
洛君望面色沉静,并没有因他的这番言语而变容,这一刻的他似乎与那个无波无澜,淡漠出尘的白衣青年结合在了一起。
“他绝对不可能有事!我信他!”他表情淡然,声音中却满是坚定决绝。
祈青张口还要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丁小成望过来的充满狐疑的双眼,他微微一愣,一直沉浸在嫉妒愤怒中的神智忽然清醒了过来,后背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自己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冷静了?是因为对这人深入骨髓的嫉妒,还是因为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对任何事情都不在乎了包括这条性命?
他暗暗苦笑,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力道大的几乎要掐进肉里,这样的疼痛微不足道,却可以让他保持冷静,控制住自己内心的阴狠绝望。
祈青抱臂倚在一旁,看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双白色的手套,仔细的戴上,然后弯腰小心的检查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冰室之中一片寂静,成块的坚冰在幽幽的烛火下折射出炫目的光泽。
洛君望慢慢地直起腰身,眉宇间罕见的流露出一股怔愣的色彩,他呆呆的出了会儿神,然后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又低头重新详细的检查了一番。
祈青目光一闪,不动声色的问道:“怎么呢?发现什么了吗?”
温润的眸子直直的看向他,漆黑的眼珠是他第一次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深不见底的复杂。洛君望闭了闭眼,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确实很有趣,他从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心下恍然之余也有克制不住涌上的阵阵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