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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线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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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的金灿灿的油条被撕成一块一块的,浸泡在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中,洛君望一身官袍,吃相文雅,与身处的简陋路边摊格格不入。
周记豆腐花是他最喜欢来的地方,每天一下朝他都会来喝一碗香喷喷的豆腐花,顺便听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道消息,渐渐地与周记的老板也慢慢熟悉了起来。
他一边用调羹挑起一块蘸着汤汁的油条,优雅地塞入嘴中,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八卦消息。
入耳的不是一些家长里短,就是一些不尽不实的传言。说得最多的就是圭朝的歌舞团就要进京在落涯阁表演的事情。忽然,他耳廓微动,斜眼看去,斜对面的桌子上坐着两个身形矫健的汉子,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两人一边吸溜溜的喝着豆腐脑,一边粗声交谈。
“没想到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侠,竟就这么死了,还死得这么求人现眼,我看涵源山庄这次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听说涵源庄的少庄主请了寒意楼主出面,誓要将青羽杀手绳之于法,还老庄主一个公道。”
“我也听说了,好像司庄主的死与枫火教有关,寒衣楼主当众承诺,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枫火教啊?!若真是如此的话事情就闹大了,只怕到时候两者之间不能善了,江湖就要乱了。”
“乱了又如何?枫火教铁定不是寒衣楼的对手!寒意楼主楼绝华武功天下第一,未有一败,岂是邪魔外道能够对付得了的!”那人一脸崇敬:“老子打算去一趟涵源庄,见识见识天下第一人的风采,老朱你呢?要不要一起去?”
“那是自然!这寒意楼主不是呆在楼里,就是在外游历,行踪不定,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我又岂会错过。”
两人交谈间,已经三下两口将碗里的豆腐脑喝得一干二净,然后掏出银子结完帐,勾肩搭背的去得远了。
洛君望咬着调羹,嘴角含笑,以前虽然也听过有人这样那样的对楼绝华各种夸赞,那时的心情也很开心,很欣慰,为有这样的一个朋友而感到与有荣焉,但却远没有此刻来的兴奋,连尝在口中的豆腐脑都变得甜滋滋的,好像是在夸奖自己一般。
一想到那个被无数人景仰崇拜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是自己一个人的,他就无比满足,幸福的连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甚至觉得有些不真实。他想他了,明明只是短短的几天而已,以前不是没分开过,最长的时间甚至有一年都没见面,那时也没觉得怎样,可现在却是如此思念,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他叹息一声,放下还剩一小半的豆腐脑,他已经没胃口再吃下去了,从怀中掏出两个铜板,他起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一阵歌舞乐声遥遥传来,人群骚动,一队奇装异服的人载歌载舞款款而来。
“那是圭朝来的歌舞团,要去落涯阁表演的。”周记的老板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收起桌上的铜板,擦了擦桌子,说道:“这外域人长得就是和我们不一样,头发眼睛各色各样,那皮肤白得就跟牛奶似的,怪不得那么多人稀罕!”
洛君望仔细看去,那群人轮廓深刻,面目俊美,男的高大,女的丰满,确实与南朝人的斯文秀雅不同。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头发眼睛,颜色各异,与黑发黑眸的中原人截然不同。
忽然,他神色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模模糊糊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他忽然跳了起来,来不及同老板告别,快速的向家里跑去。
一路上不知撞到了多少人,留下一连串的对不起,在师九无限诧异的眼神中一下子栽进书房。
蓝皮的书册被打开,他一页一页的翻过,终于在一处地方停下。宁启八年四月初三,皇长子诞生,雪肤碧瞳,是为妖孽,帝王大怒,封兰徽殿,贬兰妃于冷宫,次年,皇长子夭折,兰妃自尽。
他认真的,仔细的,一字一字的读着这一段并不长的文字,直到能够默诵出声,他才放开紧握的书册,慢慢的坐在椅子上,脑中响起的是当日楼绝华说过的一句话,“炽焰宫宫主神秘莫测,修为非凡,常年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世人,唯有一双眼眸,妖异般的碧绿。”
他缓缓的撑着额头,冥冥之中,似乎抓住了一些线索的源头。
他沉思片刻,提笔在雪白的纸张上落下几行字,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珍藏的锦盒,打开,里面零零碎碎的放了几样不起眼的东西,他拿起一个碧色的短小的哨子,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吹,却诡异的没有丝毫声音传出。
晴空万里,红日高照,一道黑色的身影打着旋儿跃入云端。
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洛君望迎着从窗棂投入的阳光看着那个黑点渐渐消失在蓝空之下。
楼绝华刚刚推开房门,便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转身,便瞧见一袭青衣向他这边疾步而来。
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面前的男人已经褪去了少年时候的雌雄莫辩,眉眼深刻,玉簪绾发,恍惚间似乎与上一辈子那个清冷阴郁的人影渐渐重合。
他凝着眉,为心中忽然想起的事情而略感不快,自然的,对面前这人也没有多大的耐心。他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沉声说道:“有事?”
若是以前,以祈青敏感的性子,只会马上就听出对方话中的不耐,可是现在,相隔六年再次见面,他的心神全都沉浸在矛盾复杂的情绪中,欣喜,不安,激动,钦慕......无数的情绪猛然爆发,那些他以为已经随着时间渐渐湮灭的复杂感情,在再次看到他的瞬间,用比以往更凶猛的姿势向他席卷而来。
祈青努力地克制着心中泛上的深刻情感,尽量保持平静的问道:“多年未见,楼主还好么?刚刚在灵堂上人群众多,未曾及时与楼主打招呼,还请勿怪。”
楼绝华挑眉,道:“不用,你我之间也不过一面之缘而已。”
平静的声音,冷淡的语调,却让祈青的心前所未有的冰冷了下来,这些年来他对他虽称不上是什么刻骨铭心,却也时刻将他挂在心上,从来没有遗忘过,可是于对方来讲,自己却什么也不是,充其量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听说你现在是品善坊的总管,生活得还不错?”
祈青心下微暖,道:“当年离开丞相府后遇到了一些事,幸好遇到了曲大娘,她人很好,也很关照我。”
“这样就好!”楼绝华点头:“你离开后子瞻一直很担心,现在你过得不错,想来他也能够安心了。”
看着那双略带柔软的凤眸,祈青呼吸一窒,鼻尖涌上一阵酸楚,对于那个人,他心下复杂之极,一方面是因为那人性子亲切温和,还帮助过他,对他这个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来说是极为渴望的,那些日子以来,他是真的将他当成了朋友。可是另一方面,他却又狠狠地嫉妒着他,因为他的存在,自己喜欢着的人永远也不会喜欢他!
祈青轻轻的勾起嘴角,想笑的时候哭,想哭的时候要笑,掩藏情绪本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情,“这几年来事务繁忙,一直没空回去看他,他的身体还好吗?”
“嗯!”楼绝华轻轻点头,阴郁的心情因想起那人而明显好转,他转身向屋内走去,边走边道:“有事进来说吧!”
明知道对方是因为洛子瞻的缘故才转变对他的态度,以他高傲的自尊心应该告辞离开才是,可是他却舍不得放弃这短暂的两人相处的时间。他跟在他身后,用一种只敢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才敢流露出的贪婪目光牢牢地凝视着他。
楼绝华倒了杯茶递给对方,自己则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透明的酒泽从唇角流淌出一些,被他随意的抬手抹去,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豪放潇洒。
祈青敛了敛眸,一时间有些不敢直视使对方,他握着手中的茶盏,深深地嗅了嗅鼻子,然后笑道:“六十年的女儿红?!果然馥郁芬芳,醇香浓烈!”
楼绝华难得有些惊讶,以前从不知道这人对就有这么深的研究啊?!
祈青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他抿了口茶说道:“楼主忘了吗?我现在可是在品善坊工作,这么多年看下来,即使不会酿,但对品酒还是略知一二的。”
楼绝华眼神一亮,凤眸微微眯起,他摸着下巴说道:“曲大娘确实是当今少有的酿酒大师之一,她酿的‘纯皇’甘冽醇厚,后劲极大,却又让人回味无穷,是我最喜欢的美酒之一。”
他从未见过这个从相遇之初就镇静淡然的男子会有这样的一面,随性不羁,洒脱自然,仿佛从高高在上的云端一下子将落凡尘,整个人退去了所有的淡漠疏离,变得亲切了起来,似乎一伸手就能碰到。
他近乎痴迷的看着对面那张退去所有青涩,完全成熟起来的俊美面容,恨不得时光就此停住,恍惚间他想到,当年会选择在品善坊安顿下来,是不是不仅因为曲大娘帮助了他,隐隐之中更是为了离这人更近一些?从六年前的短暂相处中就已知道这人嗜酒如命,所以愿意在酒坊落脚,有意无意的跟着别人学酿酒?
他低低的垂下眸子,不敢再看对方,现在的他是绝对掩藏不住自己眼中的情绪的,“楼主喜欢,在下待会儿便给你送来。”
楼绝华疑惑道:“你来吊唁,竟然还带着酒?”
祈青笑笑,解释道:“楼主误会了,其实在下在司庄主死前就已经在涵源山庄了,此次前来是为了谈生意,要卖的酒水也带了一些,其中就有一瓶‘纯皇’,可惜,生意还未谈成,司庄主就被人杀害了。”说到这里,他惋惜的叹了口气。
“确实可惜!”楼绝华低叹,幽深的凤眸中飞快的闪过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曲大娘的‘纯皇’价值千金,你就这么送我?不怕亏本么?”
祈青难得笑的狡猾,这样的笑容让他眉宇间长年的郁气都消散不少,他笑道:“怎么就是白送了?楼主可是要付钱的,寒衣楼家大业大,不至于连这小小的千金都付不起吧?!品善坊小本经营,可禁不得赊账。”
“若连品善坊都只能称得上是小本经营的话,这世上就没什么大经营了。”楼绝华似笑非笑。
就在这时,楼绝华笑容微敛,在祈青疑惑的眼神中看向门外,一会儿之后,祈青就明白了原因,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逐渐清晰。
一身仆从打扮的人小跑着进了屋内,弯着腰跪在地上行礼道:“两位贵客,少庄主有请。”
楼绝华皱了皱眉,淡然道:“何事?”
“小人不知,少庄主只说有急事,请客人前去相商。”
祈青脸色沉郁,好不容易两人独处,气氛融洽,却偏偏在这时被人打断,他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但他还是起身说道:“少庄主相邀,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急事,咱们便去一趟吧?”
楼绝华没有反对,他一挥衣袖道:“你起来,带路。”
仆从点头,恭敬的带着两人向议事厅走去。
祈青看着那道修长挺拔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黯芒,或许这样已经够了,他的时间并不多,能够在剩下的日子里常常看到他,能够如今日这般把酒言谈,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