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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病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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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和缓,碧空澄澈,金色的阳光照射在连绵的琉璃碧瓦上反射出粼粼的光辉。
蜿蜒曲折的回廊间,一个宽袖长裙的妇人缓缓而来,她容颜秀丽,温婉的眉宇间暗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之气,莲步轻移,悄然无声,手上稳稳地托着一个盘子,一股苦涩的药香气慢慢的飘散开来。
忽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头看去,一道火红色的娇小身影冲入她的眼帘。她皱了皱眉,训斥道:“做什么这样急急火火的,赶着投胎吗?”
来人急促的喘息着,单薄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双颊通红,额上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听到那声斥责,她本能的瑟缩了一下,结结巴巴的说道:“不是的......那个......二爷......二爷他不好了......”
她的话语刚落,只觉眼前一花,风声飘过,刚刚还站在面前的人已经消失无踪。
她刚刚走近房门,便听到一阵阵的哽咽哭泣之声,脑中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结成冰一般,寒冷彻骨。
“嘭”药碗落地,摔成一片片的碎块,漆黑的药汁四散飞溅,染湿了裙角。巨大的声响让房中一时寂静,而后更大的哭声响天彻地。
她如一个没了魂的幽灵一般无声无息的飘到床边,看着那个面色惨白,瘦骨嶙峋,仿佛已经没有了任何声息的人,全身僵冷,四肢麻木,心中好像破了一个大洞一般“嗖嗖”的灌着冷风。
她的身子在颤抖,眼中闪着从所未有的恐惧,她从来没有如此刻一般这么害怕过,哪怕是当年初出江湖,第一次手染鲜血,哪怕是九死一生,独自一人身中剧毒躺在荒郊三天三夜,哪怕是面对那个喜怒无常,邪肆霸道的宫主,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惊惧惶恐,恨不得紧闭双眼转身而逃,不必去面对那即将而来的撕心裂肺。
白皙的手指颤抖的伸向空中,慢慢的,仿佛她即将碰触的是一团炙热的烈火一般,带着巨大的恐惧不确定的轻触那副单薄瘦弱的胸膛。
指下是柔滑的,触感极好的衣料,一股微暖的热意透过单衣传到指尖,一下又一下心脏的微弱跳动声炸醒了她一直飘忽的神智,这一刻,她几乎喜极而泣,此生从未这般狂喜过,那样的心脏跳动声让她想跪下来感谢世上所有的神明,还好,这人还在,他还在她的身边。
耳边嘈杂的哭泣声让她心下烦躁,刚刚所有的绝望害怕都化作愤怒喷涌而出,冰冷的寒眸扫视众人,“哭什么哭!都给我闭嘴!”
众人被这突然而来的话语震慑住了,低哑的苦音嘎然而止,房中一阵寂静,几双眼睛惶急不安的看着那个与往常迥然不同的女子,在他们眼中,二夫人向来是温婉贤淑,平易近人的,即便是对他们这些下人也是和颜悦色,何曾这般疾言厉色过,众人一时间都惶恐的跪在地上缓不过神来,只顾着呆呆的看着那张严厉的容颜。
穆容晚扫视了一圈跪着的下人,双眸微眯,杀机四溢,低沉的语音中满是阴森,“还不去请大夫,若是二爷出了什么事,我定然饶不了你们!”
跪着的下人们目光惊恐,赶紧爬了起来,急急忙忙的向屋外冲去,这一刻,他们感到了危险,对他们自身性命的威胁。
穆容晚伸手按着他的胸口,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输入一丝真气,他的身体太弱,对真气的承受度有限,一不小心便会弄巧成拙,所以她输得极为吃力。
柔和的真气沿着经络蔓延全身,原本惨白的双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单薄的胸腔中那颗微弱起伏的心脏“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了起来,一阵低哑微弱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卧室中更加清晰。
她小声地舒了口气,随意地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珠,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躺在床上的人,终于,紧翘的睫毛微微抖动,漆黑的眸子无声地挣开,混沌无神,没有焦距,好一会儿后,仿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低哑的声音缓缓溢出,“夫人?”
穆容晚的嘴角挑出一个僵硬的弧度,“你终于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洛起舒慢慢地摇摇头,略显吃力地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看着她憔悴的眉宇,心疼不已,“我没事,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他们两人都知道,他没有多少日子了。穆容晚极力的压抑住自己频临失控的情绪,尽量和缓的说道:“嗯,你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的。”
低哑的咳嗽声阵阵响起,他断断续续的问道:“君儿......咳咳......君儿还没回来么......”
秀丽的眸子中极快的闪过一抹惊慌,“那个,你也知道的,君儿跟秋老先生学习医术去了,男孩子嘛,在外多走走,见识一番也是好的,而且治病救人也是件好事......”她说的有些乱,看着那双清澈的带着了然的眸子便越发的语无伦次,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好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问道:“你都知道了?”虽然是问句却带着肯定的语气。
洛起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任何事情,但我却了解君儿。”自家儿子的性情他最清楚不过了,即便他再喜爱医术又怎会在自己生病的时候离开,而且都不告诉自己一声,那孩子从小就乖巧懂事,从不做让人担心的事,怎么会独自一人突然离家习医救人去了,况且同床共枕近二十年,作为最亲密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她这一个月来眼底深藏的担忧愧疚?只是他一直都没有问罢了,他不想让她担忧儿子照顾他的同时,再来为他的担忧而担忧,这人已经太累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穆容晚心中满是愧疚,她第一次憎恨起自己作为江湖人的身份,即使她隐藏得再好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从而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了灾难。
洛起舒捏了捏她的手指,漆黑的眸子中满是柔情,“你会将他安全的带回来的是不是?”
穆容晚用力的点头,“你放心,他定不会有事的!”
洛起舒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即使没有问过,但二十多年来,以他的聪明细腻又怎么会什么都看不出,他知道自己的妻子身份并不普通,却从来没有详细的去追究过,因为那没有丝毫意义,对他而言,他只是自己的妻子,是他深爱之极却也歉疚之极的爱人。
虽然他不清楚她的身份,但对她的本事还是略知一二的,她既然说了不会有事就一定不会有事,他相信她。只是他怕自己等不到他回来的那一天,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但他还想见他最后一面。
君儿,快点回来吧!
“让他快些回来吧......”他低声呢喃着,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沉沉睡去。
穆容晚静静的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沉默的如同一座雕像。
一道白色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女子的身后,他看了眼躺在床上满脸病容的人,皱了皱眉,担忧的喊了一声,“棂。”
穆容晚没有因这突然而来的声音而有丝毫动容,仿佛已经早就知道了他的存在,她回身看着来人俊雅的容颜,秀丽的眸子中透着血丝,明亮的眉宇间阴郁黯然。
柳看着她憔悴苍白的脸色,担忧的说道:“还好么?”
穆容晚揉了揉额角,略显疲惫的说道:“没事,有君儿的消息了吗?”
柳点了点头,“有消息传来说,他曾在淮州出现过,但很快就消失了,我会亲自过去查探一番。”
“这件事麻烦你了。”穆容晚的声音中有些歉意。
“你我相交也有二十多年了,何必这般客气。”柳责怪的瞪了她一眼,“而且就算没有你的托付,那孩子我也是要救的。”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当日的情形,他虽中毒但意识还是清醒的,那二人的一言一行也都听得明白,他虽看似儒雅温和,但自认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威名的人物,谁知最后竟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相救,而且对方还是自己本身要救的人,救人不成反被对方所救,这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天大的侮辱,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让那个孩子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放心吧,”柳安慰道:“这回宫主也会与我同去,你不信我也要相信宫主,君儿绝对不会有事的。”
穆容晚惊讶,“这事怎么都将宫主给扯进来啦?”
“这世上只要他想知道,又有什么事瞒得过他。”柳挑了挑眉,说道:“而且,当初那冰蚕蛊也是给他用的,起因在他,若是他能出手救了君儿也是应当的。”
“放心吧,宫主武功盖世,绝对能救出君儿的。”
日空之下,屋宇连绵,琉璃色的碧瓦之上,一道欣长的身影负手而立,狭长的凤眸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跃出窗棂,几个纵横,消失在成片的碧瓦之后。
清冽的凤眸微眯,清风飘过,白色的衣角猎猎作响。
小楼之前一片静默,门扉紧闭,只有一棵高大的桃树静静的立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修长的身影沉默地站在树下,春风吹来,扬起雪白的衣裾和墨色的发丝,露出一半绝美的侧脸。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粗糙不平的树干,几个月前漫天绯色的花雨已然凋谢,茂密的枝桠上长满了细小的绿叶,玲珑的,小巧的,像一叶叶扁舟,鲜脆欲滴。
漆黑的凤眸中一片暗沉,无数波涛汹涌的情绪似乎要喷涌而出,但最终被他死死地咬住唇瓣压抑在心底。
他没有想到他竟会再次失去他,他们才刚刚见面,他才刚刚找到他,怎么会,怎么可以!撑在树干上的手紧紧的握成拳,青筋直冒,他太自以为是了,重生以来一直顺风顺水,让他以为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世事岂有绝对,凡事都会有意外,他虽拥有比这世上所有人都强大的力量,却也还是个人,是人就会有疏漏之处,会有考虑不到的地方,哪能所有的事都方方面面的顾虑周全。
只是,他的一个漏洞所要付出的代价太过惨烈,他以为那人身在相府,身份尊贵,又不是众人瞩目的中心,在这里是最安全的,毕竟相府虽不比皇宫那般守卫重重,但也算得上戒备森严,他是相府的二公子,平日里虽不受宠,让人忽视,却是绝对的安全,可是他却忘记了他母亲的存在,明明知道她身怀武功,来历特殊,是一个能惹来无数麻烦的人,却因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而下意识地忽略了。
这样一个明显的疏漏他竟然会忽略,这给他敲响了警钟,让他沉浸在幸福中的心清醒了过来。这样的错误他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你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这一次无论如何再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透过桃枝的缝隙看向碧蓝的天空,碎玉一般的声音幽幽响起,“殇!”
鲜绿的桃叶打着旋儿飘落而下,黑色的身影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突然出现。
“你回寒衣楼一趟,让潮卿过来为洛起舒治病。”虽然那人已经油尽灯枯,或许潮卿来了也是没有多大用处的,但他还是不想放弃,便是只有一点点的可能他也是要试试的,因为他是那人的父亲,他不想让那人在以后的日子中留下丝毫的遗憾。
“是。”黑色的人影单膝跪地,面色无波,只那双平静的眼眸罕见的划过一丝犹疑,半响,他终于问道:“可要派人寻找洛公子的下落?”
“这件事我会自己去做。”他弄丢了他,自会亲自将人找回来,然后牢牢的攥在手中,再也不放开。
殇皱了皱眉,“主子要一个人去?”一向低沉嘶哑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出现一抹波动,“让属下跟着吧,通知潮卿姑娘的事可以让密部的人去做。”
凤眸微挑,“怎么?你还担心我会出什么危险不成?”他看着苍白俊朗的人低低的笑道:“放心就是,这世上只要我不愿,还没有任何人能对付得了我。”他的声音平淡悠然,但语气中却有一种绝对的自信与傲然!
“是。”黑色的人影叩首,下一秒便消失在原地。
白衣胜雪的少年拂了拂衣袖,转身看了眼独然而立的小楼,凤眸流转,神情沉寂。
你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