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也不争春》潇翎妃

35、无关风月总是情

　　阿沚翻身而起，握着俏也的手指，泠然而笑。俏也的怒火为他冰冷的笑容冷却，换了发泄对象，抿唇一笑，盯着服妖唐三郎的眼睛，柔声问道：“在想什么？”

　　那服妖不假思索秒回道：“先吃哪个？”

　　……好诚实，弄死他会不会有欺负AI不足的杂鱼的愧疚感？

　　“决定好了没有？你以前吃过多少人？”依然柔声问，视线没有转移，以期从瞳孔缩放和面部肌肉牵动判断真伪。

　　服妖显然是将刚才大难临头的预感置之脑后了，他洋洋得意地用下巴点了点俏也，语气轻佻无比：“就你好了，先吃你。我记得在白骨夫人的盛宴上尝过几个比你还漂亮的小娘子，那细皮嫩肉的美味，我至今都记得。后来白骨夫人嫌弃此地人迹罕至，将仙府别去，我也是好久没大快朵颐了~！”

　　阿沚不忍卒视地错开了目光，他在俏也身后都能感觉到这位御姐渐渐展开的气场——那是碾压式的居高临下，倾覆式的气焰喧天，毁灭式的滚滚戾气。他记得俏也气场全开时的样子，原本会面无表情，不过近来却是不自觉地绽放一个与他十分相似的森然冷笑。

　　服妖嘿然，直面俏也的冷冽笑容而分毫无感，犹自不知死活地等着俏也和阿沚被室内熏的加料安神香放倒，好反败为胜，吃一顿大餐。

　　药酒并不十拿九稳，再加上被衾熏染的安神香，保证不会发生意外。别看这二人眉来眼去好不恩爱，当真大难临头，怕不还是像他三百年前碰上的那对夫妇一样，反目成仇！

　　谁知两人中的女子并不好糊弄，审问犯人似的喝问道：“贼眉鼠眼，想什么呐！在等援军？哦，你是独自一人守在这里，专门谋害过路旅人贬官，不爱分赃，也没有援军。这房间气味儿不好闻，你加了东西是不是？别等了，能毒倒我们的物事还没出娘胎，你不过枉费心机。”

　　智商十分捉鸡的服妖此刻脑中只转着一个念头：“她怎么知道？她怎么知道？？她怎么知道？？？”

　　阿沚默然，这蠢货想法全写在脸上，先前将这厮想得太过复杂，连累得他施展的“将计就计”都带着一股浓浓的捉鸡味儿——阿梅不过诈此妖一诈，真相得来全不费工夫。

　　俏也还在欺负捉鸡的战国一件羽衣，听声音即可得知她之恼火，已可燎原。甜到发腻，软到无骨，阴刻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这般甜软的声音下了断言：“你是不是在想，‘她怎么知道’？别问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你盘踞此地，袭扰路人，杀人食肉，无恶不作——若你是人类，我不会伤你性命。偏你不是，不好意思，现了原型罢——”

　　两次经历烈火焚身后，俏也对火焰的感知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级别。她不愿给后来人留下这么大一个安全隐患，放火烧掉这件千年历史的古董衣服，望着满地灰烬，叹息一声，便此作罢。

　　见她气场收敛，阿沚轻抚她短发，使她恢复沉静。感觉俏也气势不再乖张，阿沚起身穿鞋，拉着这女子的手，引她离开失去主持者，正在崩塌的房舍。服妖身上略带旧主楚王孙的王气，第一眼他也没认出来。奈何妖类毕竟是妖类，一只服妖演绎一家人行动，王气分散。失了王气掩盖，血腥味儿与妖怪的那股恶臭飘了满室。

　　他有心观望俏也在辨别妖类方面的洞察力，将计就计装作不慎中招，看她反应。不出他所料，生前家人百般保护，生存环境单纯的俏也警惕性并不太高。她竟未怀疑这“看似”人类的一家并非人类，直到那厮露出蠢不可及的痛脚，才想起仔细观察。

　　阿梅天资聪慧，但生疑心，果然明察秋毫。观她手腕，果决强硬，绝不拖泥带水。问清服妖罪愆，得知几番狠狠践踏她心中底线，便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不愧是他心仪之人，这番爽利性子着实可爱。可惜做事总是欠些思量，幸而有他相伴身边，查漏补缺，才不至于一时疏虞酿成大祸。噫吁唏，若真有不幸，独留她一人在这冰冷的世间，可如何是好？到底须得寻个长长久久活着的法子，再寻得命魂四魄，融为一体才是。

　　到那时，纵天年已尽，轮回转世，亦强于化作荒魂、最终消泯于天地之间良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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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过某处沼泽，俏也笑向阿沚提起“韦陀大士一苇渡江”的后世传说，言下之意，请这位曾经的天界第一乐师·太子长琴复制这种浪漫的前进方式。

　　不是什么过分要求，其中情趣反而风雅。阿沚微微一笑，见泽中水湄，蒹葭苍苍，挥手将满目白花搭建成江南‘嬉嬉钓叟莲娃’常见的扁舟模样。俏也玩心大起，拊掌称善，跳到扁舟之上，击铗而歌。

　　是了，她没有佩剑，但是作为君子身份象征，阿沚腰上悬着一把。这厮的品味众所周知，装饰华美的君子剑，价值不菲。俏也不识得，取剑叩击，自娱自乐，阿沚温柔地凝视着她作，眉梢眼角萦绕的欢欣，颇有当年周幽王的风范。

　　俏也所歌完全不应景，是《王风》的《黍离》。反复吟唱着“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明明是苍凉悲伤的亡国之臣路过故都遗址的感叹，偏生在她心情极好之下唱成了小儿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嗔怪哀怨。

　　阿沚头戴斗笠，手持长篙，轻轻一点，扁舟如离弦之箭，渡泽而去。眼见得俏也心情大好，不由得感同身受，戏问那女子：“阿梅姊，小生不知，谓你何求~”

　　俏也瞥他一眼，想起学生时代的玩笑，抛开他的问题，换了一首别的歌——用《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的曲子唱白居易《琵琶行》。阿沚望着她面上的诡笑，猜到与这首唱腔奇异的古体诗有关，却由于太过长久的时代差异，体会不到笑点在哪里。

　　单方面被欺负不是阿沚的风格，他引乐府诗对抗唐代古体诗，一波三折唱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这是汉武帝宠妃李夫人之兄李延年为妹子作的曲，后代形容女子美貌，不及“倾国倾城”多。

　　几乎没有女子不喜欢被称赞美貌，尤其是被心上人称赞。俏也脸皮虽厚，到底比不得城墙，被“倾国倾城”击倒，回击显得绵软无力：“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宋代两大才女之一朱淑真的《夏日游湖》。

　　阿沚大笑开怀，俏也只觉面酣耳热，羞恼之下，连连追打阿沚。阿沚惊呼“舟倾！舟倾！”也不能打断某御姐“碎挼花打人”的热情。扁舟失了控制，左摇右摆，晃晃荡荡。

　　阿沚只顾惊呼，从不躲避，俏也玩闹并不过分，粉拳轻轻落在他臂上背上，丝毫不疼。他非要做出痛苦不堪的样子，意图勾起‘后院葡萄架’的恻隐之心。一个追，一个不动，小舟的重心偏移，果然如了阿沚的愿，侧翻随后散架。

　　白色小楫如天女散花，铺开满地碎玉流琼。水平无波，惊起点点涟漪，远扩开来，碰撞了去。远山曲折闪耀几抹日色，浮光烁金，静影沉璧。

　　俏也避之不及，裙角几乎陷入泥淖。阿沚踩着苇叶，如履平地，左手怀得俏也柔颈，右臂揽住俏也腿弯，横抱佳人，翩翩然渡过苇丛池沼。衣带当风，白衣胜雪，面如冠玉。几绺乌发垂在俏也面颊颌下，痒痒的，麻麻的，这麻痒的感觉从面上一直震颤到心里，惹得倩女不由心头一悸。

　　可惜她的感动还没持续多久，阿沚忽然低头，正色问道：“阿梅姊，如今舟倾，小生相救于你，故此挟恩图报，小娘子何以为报？”

　　俏也一怔，没想到他也会开这种玩笑，缓过神来，正色答曰：“儿孤悬此地，身无长物。如今沚郎挟恩图报，儿思虑再三，可相报者——‘惟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截江上风一寸、取明月光一缕，相赠金吾子，可好？”

　　‘金吾子’，又作‘执金吾’，泛指纨绔子弟。

　　阿沚也没料到俏也不答通用的‘以身相许’，只舍得报答些许‘风月’，叹道：“人间自是有情痴，此事无关风与月。”

　　俏也当机立断，击掌，大笑道：“无关风月总是情——阿沚，回去长安我要栽种一院子的木瓜、木桃、木李，等它们结了果，摘上满满一筐，见人就扔。另准备一只筐子，来装琼琚、琼瑶、琼玖。桃三李四木瓜七，十四文换得三颗种子，结百千果实。百千美玉价值不知几何，我们即可跻身小康之家~”

　　……这思维跳动幅度略大，阿沚需要适应一下言情频道到经济频道的跨专业发展。等他认定“无关风月总是情”与“百千美玉价无穷”并无直接关系时，俏也早已恢复往日模样，仿佛之前信誓旦旦许诺清风明月的不是她似的。

　　「立足当下，衡山此去无多路。阿梅，我对你寄予厚望，可千万莫要让我失望。」

　　「无关风月总是情……无关风月总是情……！阿梅，衡山事了，我们即刻启程前往归墟，父神定然同我般心悦你，也好补偿你远离父母家人之遗憾。——本待寻回命魂四魄，再携你之手拜见高堂，只怕你等不得，更怕我等不得……」

　　俏也心中转着的念头却是，「一苇渡江，儿与君同。」

　　双足踏上实地，视线之内，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青山黛影间，自连绵不绝。

　　俏也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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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揭秘“情歌对唱”打的机锋##

　　第一回合，俏也击铗而歌唱《黍离》“知我者”段，是向阿沚抱怨，遇到妖怪不提前说一声，还装作中招，让她担心了。阿沚回复避开了这个职责，玩笑问俏也是不是求（嫁给）他。

　　俏也也没直接回答婚嫁问题，用欢乐的歌曲活跃气氛，相当于间场。第二回合阿沚发动攻击，服了软，极度赞美了俏也。甜言蜜语换得俏也心情大好，表示非常享受这次约会。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推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