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也不争春》潇翎妃

2、知汝远来应有意

　　在密林中的清溪畔，她端详着自己的幼小身量，五短身材，相对个头来说充满力量的四肢，还有古铜色的皮肤，一时无语。右臂软软的垂在身旁，脸上身上擦伤不计其数，抬眼望去，也就附近一棵高耸入云的不知名树种可以解释了。

　　……发生了什么？

　　并不是未着丝缕，身上还是裹着那么一张不曾熟过的兽皮的。

　　认真思考：现在品种是人猿泰山呢还是狼孩呢？说不定还是小时候听过的故事“母豹子的孩子”里那个有丢弃女婴传统的小镇，被母豹子叼走养大的孩子。

　　很快她就不再纠结了，她看到同样打扮的少女一枚以四肢着地的姿势匍匐而来。少女身后跟着一头漂亮异常的奇兽，是她从未见过的。

　　个头不小，和亚热带环境格格不入的浓密长毛，长长的白牙，炯炯有神的目珠，看到水边的她，叫了一声“嗷哦”，然后侧头打量她。她木然任这头类象生物打量，在场三个喘气儿的中剩下的那位少女也充满疑惑地“嗷哦”几声。

　　罢了。有一个好消息是她既不是人猿泰山又不是狼孩，更不是传说中的豹女孩。唯一的坏消息是收养她的似乎是只有传说才会出现的珍奇异兽……不认识，所以她眼下所处的，说不定是充满玄幻因素的大环境？

　　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声“嗷嗷”，观察长相与她颇有几分相似的少女神色——若不是奇兽脸上毛多浓密不好观察，她委实更愿意观察这位伟大的、饲养两只智慧高度发达的灵长类动物的——珍奇异兽。

　　许是沟通失败，少女和野兽齐齐不含善意地瞪视她。少女对野兽“说”了几句话，野兽点点头，离开。

　　自醒来开始一直在受打击的“幼女”稍微打起精神，揉揉额角，尽量让自己投向少女的目光柔和一些，不具有攻击性一些，希望至少别激怒这位极大可能发现了妹子换了芯子的仁姐。

　　很快她就又不用纠结了。跣足披发只裹着一张兽皮的——就算不是狼孩同类，至少可以归入‘原始人’范畴的——少女的表情绝对不原始。那少女摆脱四肢着地的姿势，解放上肢，直立。高度远大于幼女的少女低下头，换了一副表情。

　　那是必然经过文明社会洗礼、受过水准高于平均的礼仪教育的人类，——社会人，而非自然人，才可以表现出的“温文尔雅”的表情。

　　少女温文尔雅的表情背后是骗不得人的高华气度，颔首致意，口吐人言，微笑道：“女与女娣幼遭不幸，皆为奇兽‘无名’收养抚育至今。时女娣不足百日，未与‘人’从往。”

　　（正确翻译：我和我妹妹小时候全家死光，幸好被这头不知名的野兽抚养长大。当时我妹妹不到百天，一直以来没和‘人类’接触过。）

　　她感到这是关乎她这个‘被’闯入者生死存亡的重要谈话，即使差不多把学过的古代汉语尽可能多的还给了语文老师，还是拿出当初考英语专八听力的精神倾听理解：

　　糟糕了。她以前不知道，上古汉语与现代汉语发音差异悬殊，只能连蒙带猜。幸好少女说的是文言气息浓郁的……估计是古汉语的普通话，要是带了偏僻地方的口音才是活见鬼。

　　两个女孩子的关系——姊妹罢？怎么说她现在‘占领’的这具第二性征完全没发育的躯体也是女的，不会是姊弟的。姊妹小时候遇到什么灾难，刚才那头奇兽收养了她们，妹子太小，没接触过人类……不可能出现她刚才表现出来的那些人性化的表情、动作！遑论连“奇兽语言”都悉数遗忘？

　　还当是所谓“野兽的直觉”暴露了她非本尊的事实，看来她太低估本土智慧生物的智商了。自以为随随便便表演一下就可以大概蒙混过关，原来漏洞百出到野兽都不忍心当面戳穿，还派遣人类一名指点。

　　强自镇定，没察觉到捏紧兽皮的左手指节泛白的她，目光一片清澈澄明，歪歪头表示疑惑。这算是耍赖的举止并非未经思考，少女的言下之意是……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你不是本尊？呵呵如此……甚是美妙~’的感觉。稍等那个鬼畜气息浓郁的波浪线是怎么回事？

　　赌错了。少女面上表情虽是愈加温雅，眼神却是迅速一冷。浅笑续道：“女娣蒲柳弱质，不知缘何得子青眼，竟不辞辛苦‘借’去躯壳？女与女娣仙缘浅薄，枉费尊驾一番心意，不如再借女薄面，还请子另谋高就。”

　　（正确翻译：我妹妹身体不好，不知为什么让你瞧上了，竟然夺去了我妹妹的身体？我和妹妹不走修真路线，也没那个资质，你白费功夫了，还是趁早走人吧。）

　　这句话略复杂，她解读起来更加费力。概括一下的话，主要内容一句话——“何方妖孽，还不快从我妹子身体里滚出去？滚的话既往不咎，否则，哼哼姐也是有些门路的！”（皆为脑洞，真实性待考）

　　接下来怎么办？她再次快速思考。

　　忽然意识到过于紧张了，她模仿眼前的少女，牵出一抹“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意，淡淡道：“尊驾并不似远离尘世之人，对令妹的‘关爱之情’亦难□□于表面。”

　　她离开象牙塔，到社会打拼也有几年了。且不提其他，练就的技能便有一双毒辣的眼睛和出色的胆识。少女对“妹子”眼见是十分关心，不过也仅仅停留在“眼见”的程度。目测年龄约摸十二三岁的少女，野兽养大，肢体协调度却可疑的不甚高。初时不觉，几番交锋发现，少女的表情动作与语言存在不长的时间差。

　　于是她大胆推测，一夜之间不幸“换”了身体的不单是古文不好的她。寻了个双方都有所察觉的谬误作为切入点，再次试探。

　　少女略有惊讶，柳眉双轩，冷笑道：“愿闻其详。”

　　古代女子怎么自称来着……和少女一样自称“女”么？“你”就是“子”？白话的话肯定有代沟，古文她又水平有限，如何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此刻是最重要的事。

　　脑中准备好措辞，整理成通顺字句，内心谨慎，面色沉着道：“女疑者三。其一，子言行不一，似驱逐又似挽留，女甚不解；其二，子骄矜华贵，女竟不知山野出好女至此；其三，姊妹情深，子之言情切，目光情却浅，女未见至亲蒙难者冷静自持如子。烦劳解惑。”

　　嗯，从语法到发音如她自认为一样渣，在此不予翻译。

　　少女这次称得上大出意料之外，半晌，不怒反笑。拊掌莞尔，神色之间愠恼悉数随风而逝，温声答复：“好妹子，乖妹子，颖慧机敏如昔。既非‘远客’，如此，彼与我何不相爱如昔？”

　　大部分听懂了的她难以自控地囧了一张稚嫩小脸，连少女走近，轻抚她头顶心至下颌三次都没反抗。明白这是妥协和和解的信号，对方表示愿意和她按照这对本尊不知何处去的姐妹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但是、但是——什么叫“相爱如昔”？难道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颜色殊丽的少女居然是萝莉百合控？

　　【插播真相，古汉语中，“相爱”的意思和“关系很铁”差不多，不一定指的是爱情= =。妹纸被现在汉语的习惯误导了。顺便为了（码字和）阅读方便，以后对话一律通过‘古今翻译器’~】

　　问题是人生地不熟、与本地人（生物？）存在不知多少个世纪的代沟的她无疑处在弱势地位。这种示好和应该不过分的要求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亲热地在少女怀里蹭了蹭，抬头一派天真气象，剔去语气中所有不善因素，软糯糯轻唤：“阿姊~~~”

　　少女的身体在她触碰到的同时僵了一僵，随即软化，欢喜地抱紧“失而复得”的妹子，在妹子剧烈的咳嗽声中露出了心满意足的情态，再次收紧手臂。

　　唔，这次交锋的结果……远客，关于“抱杀”，你怎么看？

　　满脸通红处在窒息边缘的某“远客”：咳咳咳救命谋杀！！！！！！！谁知道“阿、姊【重音】”正处在青春发育期被我撞疼了会当场报复回来啊！！！！！！！！！

　　******************************************

　　少女右手理了理妹子鸦黑的发丝，顺手搭在妹子右肩上，左手握住妹子软垂的右小臂，使了巧劲一拉一托——妹子脸色一白，汗如雨下，面上却看不出分毫痛苦神色，那天真满足的笑靥仿佛雕刻一般。

　　她刚刚几乎要条件反射地落下泪来，好在到底克制住了，这才腾出多余的精力分析眼前陌生的场景人物。

　　“不疼么？”唇畔含笑，喜怒莫测。

　　脱臼再接骨怎么可能不疼？见面之初那个“鬼畜”的感觉果然不是错觉。活动着行动如常的肘关节，摇头娇声道：“阿姊自然是阿姊，阿姊又不会害我~”

　　谁是你阿姊！“若疼得厉害便直说，你我姊妹至亲无需隐瞒。这林子里草木丰茂，合适的药材不难寻到几味。”关切幼妹的好姐姐。

　　相信这片林子有合适的药材，不相信这位仁姐弄出来的药适合入口。“若疼得厉害便直说，你我姊妹至亲无需隐瞒。阿姊温柔友善，不忍倾吐痛楚令妹子担心，可这不是更令妹子担心么？”她根据少女多处皮肤偶尔不自觉的微微抽搐判断，少女定有隐疾暗伤，身上疼痛绝不弱于脱臼。随口吐槽了顾虑着什么的少女，她摆出一副乖巧模样。

　　杀机只是一瞬间，聪明不是坏事，聪明到咄咄逼人就不好了。妹子一副初来乍到的菜鸟样，少女有一千零一种办法让妹子就此与家人团聚。可是初初动了这番念头，胸口便蓦然涌上浓浓的酸楚，想是原主感情作怪。

　　也罢，若她可以更“聪明”一些，便不必妄造杀孽。那畜生五年养大两个人类女孩，可怜不足半月相继换了芯子，豆蔻年华的阿姊，垂髫稚龄的妹子，冷不防少一个，纵使畜生亦难免伤心罢。何况占了人家阿姊的身躯，复亲手屠妹，岂非太过不善。这妹子机灵得紧，偶尔照拂一番，权当回馈这具身躯的原主了。

　　想通了，轻声细语，解说道：“阿姊年十二，吾子——卿五岁，”发现妹子没理解“吾子”是第二人称，随口阐明，“奇兽寿二百又五五，垂垂老矣，性情愈发软弱。走兽不知取名，往日不过唤‘大’‘小’，料卿亦不愿以此为名。若卿欲自谋生路，请去。不欲，切莫惹是生非，还请明了‘守口如瓶’与‘入乡随俗’之意，如何？”

　　这是在给失去原有“奇兽语言”技能的“妹子”介绍情况，奇兽225岁，老了，更心软了。姊妹原名不详，奇兽管阿姊叫“大”，管妹妹叫“小”。“妹子”愿意接受就接受，不接受请君自便。

　　外表不动声色天真萝莉样，内心长奏钢琴曲《出埃及记》。她大力点头表示万分愿意和“阿姊”“养母”继续生活在一起——看到彼此身上保暖和防御猎物抓挠的兽皮，再看到温文尔雅、谈吐非凡的那位，自尊心稍微没强到撑破天的人都将作出明智的选择。

　　终于达成一致目标的两孤魂操控各自的躯壳把臂言欢。

　　对方表现出了足够多的诚意，她唯恐继续听下去会成为“可以保守秘密的人”，开口道：“自女醒来便在树下，姓名籍贯、前尘往事、人情世故多数忘记，记得之事不知为何无法言说。仅晓得此前绝非幼女，且家境殷实衣食无虞。”

　　这算是交换信息，于是温和沉静的阿姊与敏锐早慧的妹子达成一致。彼此心知肚明无论自己还是对方，言语之中皆多有保留，念及此时初见，今后岁月悠悠，倒也不妨。

　　胼手胝足，极尽亲昵地出现在不明所以的奇兽面前，比她早来了一旬日的少女也比她幸运的得到了原主记忆。奇兽同“大”交流之后，欣喜地接受了“小”没死没残，不过区区摔坏了脑子的事实——它表示，它老人家二百二十五年来，见过的各类伤残多如牛毛。作为奇兽，它老人家表示只要没缺胳膊少腿怎么都行，脑残也无所谓。

　　“被”脑残的妹子：……今天的阿姊依然气·度·非·常呐~（言外：你大度点会死么么么么！！！！！！！）

　　——————

　　今天的“阿姊”……嗯，没错是黑化前的，也就失望过【掰手指】那么十几回几十回（大概）吧？总之，妹子和“阿姊”合作愉快联手来了一发温情戏码。他们（还是‘她们’？）不熟呢，等熟了以后……天知道会不会把互相挖坑下绊子什么的当作生活情趣= =

　　妹子前身是个精英好御姐，没开启过黑化模式，没有黑历史，也没有空间啊系统啊什么的。真·属性：敢对Boss掀桌的御姐，隐·属性一：文青，就是“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那种标准文青。环境适应力炒鸡棒，不过内心一直没彻底遗忘“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的梦想和“桃花源”的生活。

　　至于“阿姊”怎么看妹子，这个嘛，如上文：哪来的孤魂野鬼→颖慧机敏→弄死算了→这具身体不愿意，勉强养着罢……（真的吗？）其中真伪请自行分辨，猜错了请做好身化手办、啊不焦冥的准备【摊手

　　关于一开始妹子仿佛开了上帝视角，妹子是睡得好好的，一觉醒来换了个世界的。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在做梦，对这个世界没有真实感和代入感，一直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发生的一切。‘旁观者清’是公认真理，无须赘述。

---

作者有话要说：　　首发双更~
不要因为第一章简约精致就无视它哦QAQ……这令人心碎的现实【控诉脸